如今我人在廣州,可家卻在東北。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這路一去就是六千多里,乘高鐵也要整整三十六個小時,即便親眼看著窗外風景被列車呼嘯著“撕碎”,也總讓人覺得自己是在鐵軌上逡巡不前,慢若蝸牛。遙遠的路程、高昂的票價,像我這種長期縱跨南北地在外地上學的大學生,回家永遠是奢望,能吃到家鄉(xiāng)菜的機會更是屈指可數(shù)。
因此,我一到假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里的飯桌旁,用盡全力深吸一口氤氳著的、久違了的幸福溫暖的滋味。還有什么比這更有吸引力的事情了嗎?很顯然沒有。只要我一回來,滿座都是親人的笑臉,頻頻問候、聲聲祝福始終縈繞在耳邊,融合著菜品的騰騰熱氣,一個溫馨的夜晚便渾然而成。
若問我要把什么菜擺在桌子正中間,一吃之下就可以洗脫掉異鄉(xiāng)的風塵和疲憊,那我必答是“小雞燉蘑菇”。把剁成塊狀的雞肉用開水焯至泛白,齊備佐料后再放進鐵鍋中小火慢燉,期間加入切好的黑蘑菇或者秋天曬好的蘑菇干,看著湯汁“咕嘟咕嘟”冒著泡泡,一股股奢華的醬香味兒撲鼻而來。那一瞬間足以令你忘記一切,只剩下焦急地等待著雞肉出鍋,然后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
話說東北人的口味并不刁鉆,一道菜只要足夠香就滿足了。香的標準是什么?在東北人看來,就是油量大、調(diào)料全、口感好,若是在冰天雪地的三九隆冬,還要加上足夠的熱意,火候要足。如此看來,給口味并不刁鉆的東北人做菜,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再說東北人講究團圓,尤其是春節(jié)這種一年僅僅一次的“大節(jié)日”,要盡量把親朋好友湊到一起。那湊到一起了,沒幾個拿得出手的“硬菜”怎么能說的過去?年夜飯若是成色不好、拿不出手,過完一個年很有可能就把親戚朋友“過丟了”,把自己的面子也“過丟了”。東北人講究面子,注重排場,但又不想下館子,所以大家歡聚一堂把酒言歡的時候,必須要在家中拿出好酒、“硬菜”來“壓場子”。而小雞燉蘑菇毫無疑問是位居東北人“味蕾榜”和“面子榜”雙榜首的頭等好菜,一入口就能讓賓客贊不絕口。
其實不用說吃,對于我來說,只要在頭腦中想想做菜的場面,就足以令我垂涎欲滴了。把名為“小雞”實際上又肥又壯的大公雞用開水褪毛,剁掉雞頭挖出內(nèi)臟,把肉切成大塊兒,再迅速下鍋一焯,此時香味兒就已經(jīng)冒了出來。然后用花生油爆鍋,將準備好的調(diào)料按次序放入,再放肉放蘑菇,加水慢燉,這一個過程真是足夠誘人。與此同時,還要再備一份調(diào)料,以便隨時加入來調(diào)香、調(diào)色、調(diào)味兒。等到揮勺出鍋,這一大盤里面裝著的可不僅僅是雞肉蘑菇,還有心意,還有情懷,還有視覺盛宴。看一家做的小雞燉蘑菇就能看出他家的年夜飯水平,也能看出看出他家女主人的個人能力,更能看出他家對于生活的態(tài)度和情調(diào)。沒想到吧,一盤小雞燉蘑菇也能“燉”出檢驗生活的有力標準。
開鍋之后,撒上最后一遍調(diào)料,微微燜一下,就可以端上桌了。別人家不敢說,我家的小雞燉蘑菇一上桌,連鄰居家養(yǎng)的寵物狗都跟著流口水,那就更別提早就被勾出一肚子饞蟲的我了。等到桌上人齊之后動筷子,問題就來了:餐桌上什么時候可以喝大酒、吹大牛呢?答案很簡單,先把小雞兒吃完了再干別的。在小雞兒沒吃完之前放下筷子,那就等于浪費了肉香彌漫的大好韶華。等到小雞兒吃完了,正好聊興大開,這個時候大聲豪氣地說話喝酒才是“正道”,剛好占了“天時地利人和”。
當然了,上面提到的是我家這種小康家庭的比較精細的做法。若是家住在農(nóng)村,沒那么多食材或也那么好的技術(shù),那么只需要多放油、多放鹽、多放醬、多放蔥姜,抓住“香味兒的精髓”,那么出了鍋同樣是一道佳肴。有些人家甚至直接把焯雞肉的水也倒進鍋中燉,那樣雖然容易起沫,在雞湯上面浮著一層“浮渣”,但是味道往往更鮮美、更滋潤,也更“厚”。還有的人家把雞頭雞內(nèi)臟什么的也一并燉上,那么就可以品嘗到另一種風味兒,比較老土,但是非常直截了當,而且毫無浪費。
這么多年過去了,東北也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生活在改變,地區(qū)在崛起,人民在富強,但小雞燉蘑菇的做法和內(nèi)涵始終沒啥變化。豪爽大氣又直接的東北人,還是喜歡在九州同慶的日子里吃上這么一大盤兒,讓雞肉和蘑菇伴隨著濃濃的親情和喜慶一起入肚。畢竟說到底,食材什么的都是外物,燉的是小雞、鴨子還是大鵝也都關(guān)系不大,最重要的是跟你一起吃年夜飯的人都是誰。就算面前擺著驚天美食,若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也不會吃出什么滋味;若是哪怕胡亂燉燉,五味不全,但是跟前坐著的是自己最親的人,那同樣可以吃出“人間至味”。歸根結(jié)底,吃的是什么并不重要,跟誰吃才重要,跟一個對的人一起去吃香的喝辣的最重要。
除了小雞燉蘑菇,東北還有其他美食,什么酸菜燉粉條、酸菜汆白肉、白菜燉豆腐,只要精心烹制,都可以作為逢年過節(jié)的美食。無論是自家享用,還是用來迎賓招待,它們都能讓人品出濃濃的鄉(xiāng)情和滿滿的誠意。從小到大,我已經(jīng)吃了無數(shù)頓的小雞燉蘑菇,但無論怎么吃、吃多少也不不會覺得膩。尤其是現(xiàn)在更不會膩,因為無論離家多遠,也無論離家多久,我的腳下總沾著故鄉(xiāng)的泥土,嘴里總哼著故鄉(xiāng)的旋律,心底也總是剪不斷那綿長的鄉(xiāng)愁。只要舌尖的味蕾微微一顫動,就仿佛整個四肢百骸都浸透在了小雞燉蘑菇的綿長滋味之中。
作者簡介
王秋實(1998.11—),男,吉林省吉林市人,廣州市番禺區(qū)華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yè),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