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大炮

劉建超

老街的大炮，不是用來打人干仗的大炮，大炮是個人名，霍大炮。

大凡故事里說的奇人都有奇特的故事，霍大炮也不例外?；舸笈诘母改冈诶辖肿龆垢癄I生，母親在店里守著，父親推著車子走街串巷，吆喝道：“豆腐——嫩豆腐——香豆腐——霍家好豆腐——”霍家豆腐在老街也是很有名氣的。

大炮的父母為人老實，說話也是低聲下氣。大炮父親的叫賣聲細小微弱，也就是一兩戶人家能聽見。有些人家因為沒能聽見霍家的叫賣聲，只得再去店里買豆腐，說：“你們當家的聲音能不能大點兒，怎么跟偷人家的似的，害得俺多跑幾條街呢。”大炮的母親臉紅紅的，也不說話，捋捋頭發(fā)，笑盈盈地給人家多添幾兩豆腐。

霍大炮的母親懷著大炮，挺著個大肚子，滿臉的幸福羞澀，對當家的說：“你也想想給孩子取個名字?！备赣H抽著煙，揀著黃豆，說：“急啥，早著哩，早著哩?！?/p>

大炮出生的時候，父親外出賣豆腐，一車豆腐銷完，拉著空車回家，剛進街口，就聽到了嬰兒哇哇的哭鬧聲。父親扔下車子就往家里跑。娃的哭聲能傳出二里地去，跟炮仗一樣，于是就叫大炮，霍大炮！

霍大炮四歲那年，和父親去賣豆腐。天氣有些冷，他也急著回家，站在車上扯著嗓子學著父親吆喝了一聲：霍家好豆腐。稚嫩的童聲嘹亮清脆，把他的父親都嚇了一跳。聽見聲音，巷子里家家都把大門打開了，是買豆腐，也是看看這個亮嗓門的小家伙。

霍大炮有許多傳奇。上小學，學校組織春游，去了龍門山。孩子們玩瘋了，幾個孩子在山里迷路出不去了。天漸黑，老師都急哭了?；舸笈谡驹邶堥T橋頭大聲吆喝，那嗓音如同高音喇叭一般在山谷回蕩，幾個孩子循聲找了回來。以后，哪個年級組織游玩，都去借用霍大炮，把同學們羨慕得牙癢癢。據說有幾個學生也學著大炮大聲喊叫，結果嗓子喊啞了，還挨了父母的巴掌。

霍大炮十八歲那一年，看中了老街一個女孩。女孩喜歡聽戲，京劇、豫劇、曲劇、越調、二夾弦、墜子都喜歡。老街戲園子只要有劇團來唱戲，唱二十場，她會聽二十場，不厭其煩。追女孩的男孩不少，可是都處不長，一是受不了女孩一出戲看十幾遍，二是受不了場場買戲票的錢?；舸笈谧放?，說只要老街來戲班子，保證讓女孩場場都看。那天老街來了個戲班子，演的是《貴妃醉酒》，臺上的貴妃剛端起杯，就聽到外面震雷般的吆喝：“臭豆腐，油炸臭豆腐！”把臺上的貴妃嚇得一愣，酒杯都掉到地上，劇場里哄堂大笑?；舸笈诘穆曇艟谷荒軌鹤虬嘧拥蔫尮募沂玻瑧虬嘧诱业交舸笈?，請他和女孩免費看戲?；舸笈诓幌矚g看戲，他喜歡看女孩。女孩看一場戲，他看一場女孩，看著看著就把女孩看成了自己的媳婦。

霍大炮成了家，媳婦漂亮，還給他生了個丫頭。霍大炮在街道居委會上班，打打雜，跑跑腿。通知個事情，他大嗓門一吆喝，家家戶戶都聽得真切。大炮的性格也和他的名字一樣，直來直去，火捻子脾氣一點就著。

老街改造，因為拆遷款被挪用，兌現不到位，老街人意見很大。省長來老街視察，霍大炮隔著一條街向省長喊冤，訴說老街人對拆遷的意見，于是，省長過問，很快就解決了問題。老街人把霍大炮當成了英雄，大小事都愛找他說道說道。

霍大炮的女兒十二歲時，得了白血病，霍大炮著急心焦，一夜之間頭發(fā)全白了，人也蔫了。大炮的聲音也像少了炸藥，再也響不起來。給孩子治病，需要很大一筆錢，大炮兩口子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只差沒有賣房子了。

一天夜里，一個企業(yè)的老板來到霍大炮家，聽說了大炮家的難處，捐助十萬元錢給孩子治病。霍大炮感動得直搓手，不知說啥好。老板說：“這只是初期捐款，過幾天有個調查組來了解企業(yè)情況，只要你幫助企業(yè)過了關，恢復了生產，孩子以后的治療費用，企業(yè)全包了?！被舸笈谌チ私獠胖溃@家企業(yè)是個重污染企業(yè)，不但毀了土地，還把老街的一條河染成了黑色，四周的空氣散發(fā)著刺鼻的異味。

霍大炮失眠了?？粗〈采系呐畠?，大炮心都碎了，一瓶白干酒下肚，讓自己醉成了一攤泥。

調查組召開聯席會，霍大炮作為居民代表參加了會議。面對電視鏡頭，霍大炮憋紅了臉，他拍了一下頭，粗聲說：“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孩子說昧著良心的話，我不能！污染環(huán)境害國害民啊，咱要為子孫后代負責任啊！”

第二天一早，霍大炮拉開大門，門外站著密密麻麻的老街人。他們是來給大炮的孩子捐款的。

霍大炮放聲大哭，那聲音能傳出二里地。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大觀》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