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中 張 權
(武漢大學法學院,湖北武漢 430072)
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的憲法修正案,在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后面,增加規(guī)定“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這一修改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重大發(fā)展寫入了憲法,更加鮮明地體現(xiàn)了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這一我國社會主義國家國體的特質,使現(xiàn)行憲法關于國體的表述更加充實而深刻[1],“使堅持黨的領導從具體制度層面上升到國家根本制度層面,從而使憲法中黨的領導規(guī)范具有更強的制度約束力和更高的法律效力”[2],“為更好地落實‘黨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原則提供了新的政治資源與規(guī)范依據”[3]。因此,對其進行深入研究將有助于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學的發(fā)展。本文即試圖從憲法發(fā)展的角度,通過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特征在憲法中的新發(fā)展進行規(guī)范解讀,闡明其入憲的必然性,剖析其作為憲法規(guī)則的邏輯結構,進而探討這一憲法條款的規(guī)范效力和實施路徑。
盡管從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第二句所表達的內容來看,似乎可以將之稱為“黨的領導條款”,但若從這一條款所處的位置、表述方式和規(guī)范結構來看,它主要還是對社會主義制度內涵的進一步揭示,是在確定社會主義制度之后揭示社會主義制度最本質的特征。具體說來:第一,這一款位于憲法第一條,而按照社會主義國家憲法的慣常做法,這一條一般是關于社會主義國家國體的規(guī)定;第二,這一條款提及“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為了界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中國共產黨”為主語是為了彰顯其規(guī)范性內容,即表達一種對主語中國共產黨的要求。若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特征”為主語,則由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制度并非可要求的對象,因而難以表現(xiàn)出規(guī)范性要求;第三,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第二句服務“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這一憲法規(guī)范。圍繞這一規(guī)范,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第二、三句分別對社會主義制度做出描述性規(guī)定和對破壞社會主義制度做出禁止性規(guī)定??梢姡@一款的主旨仍然是社會主義制度,因而,稱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第二句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特征條款”更為合適。(為行文方便,以下簡稱“最本質特征條款”。)
通過歷史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最本質特征條款”源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的深刻總結。其三個組成部分“黨的領導”“社會主義”“最本質特征”都經歷了相應的文本演變過程。
黨的領導在憲法中的位置從序言到總綱的演變,實則是黨的領導含義、屬性和范圍的發(fā)展變化。本次憲法修改后憲法第一條關于黨的領導的表述,在性質和方式上不同于憲法序言關于黨的領導的表述。
憲法是否確認以及如何確認黨的領導是我國制憲者(修憲者)必須充分考慮的問題。1954年憲法在序言中提到黨的領導,奠定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的基本傳統(tǒng)——通過憲法這一根本法確認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此后,確認的方式經歷了曲折探索,并形成了憲法如何確認黨的領導的兩種方式。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在序言和總綱中均提到黨的領導,①且直接或間接地將“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作為公民的義務寫在憲法條文中。②這是我國憲法如何確認黨的領導的第一種方式。雖然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加強黨的領導,但由于政治上的激進冒失和對憲法的法律性理解不足,因而將政治義務強行規(guī)定為公民義務,實際上無法實現(xiàn)這一目的。1982年憲法擯棄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的做法,回到了1954年憲法對黨的領導的處理方式,即在憲法中提到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但并非在憲法條文中,而是在憲法序言的歷史敘述之中。這一獨特處理方式表明,“我國憲法以根本法的形式……確立了在歷史和人民選擇中形成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盵4]P147這是憲法如何確認黨的領導的第二種方式。
2018年憲法修改在1982年憲法的基礎上,采用間接方式在憲法總綱中規(guī)定黨的領導,將黨的領導寫入憲法總綱第一條第二款,這是在堅持新中國憲法基本傳統(tǒng)與吸收以往兩種方式經驗和教訓的結果。而且,新中國憲法發(fā)展歷程表明,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憲法是否應該規(guī)定黨的領導,也不在于是否能夠在總綱中規(guī)定黨的領導,而在于以何種方式規(guī)定黨的領導并輔之以相應的憲法安排來協(xié)調黨的領導原則與黨必須在憲法法律范圍內活動原則,使黨領導人民制定和實施憲法同黨在憲法法律范圍內活動統(tǒng)一起來。只要規(guī)定方式得當,進一步在憲法中明確黨的領導就是繼承和發(fā)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的基本傳統(tǒng)。
由于四部憲法所處的時期不同,“黨的領導”的含義也存在差異。從文本上來看,1954年憲法序言中出現(xiàn)的“黨的領導”,側重于強調黨領導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功績和領導“各民主階級、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廣泛的人民民主統(tǒng)一戰(zhàn)線”[5]P147。除此之外,并沒有明確針對未來的規(guī)范性要求。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中“黨的領導”的規(guī)定,則直接將當時政治意義上的領導全盤轉化到憲法文本之中,因而這里的“黨的領導”既不受憲法法律限制,也不受社會現(xiàn)實限制,既是超規(guī)范的,又是超現(xiàn)實的。而1982年憲法雖然回到1954年憲法的處理方式,但畢竟經歷了三十年,“黨的領導”的內涵已經不同于1950年代。由于此時“黨的領導”是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同時出現(xiàn)在憲法第一條,其呈現(xiàn)出逐漸由政治概念向法律概念轉變的趨勢,此時的黨的領導必然是憲法法律范圍內的領導。1993年憲法修改時憲法序言第十自然段末尾增加“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將長期存在和發(fā)展”,首次將黨在一個特定領域即政黨關系領域的領導,以憲法的形式固定下來。③2018年憲法修改則繼續(xù)秉承1993年的思路,進一步將“黨的領導”界定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使其從具體制度層面上升到國家根本制度層面,進而為將其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之外其它的社會主義具體制度相銜接提供根本法依據。
總的來說,隨著時代的演變,“黨的領導”從僅出現(xiàn)在序言到進入總綱,從作為“四項基本原則”之一到具體的特定制度層面,再到國家根本制度層面,其含義越來越具體,范圍也越來越明確。
“什么是社會主義”是一個伴隨社會主義發(fā)展始終的重大問題。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必須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④雖然1949年《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和1954年憲法中都有“社會主義”一詞,但主要是指經濟方面的含義。⑤當時人們對社會主義還沒有具體的認識,因而憲法也不能規(guī)定得太具體。1982年憲法中“社會主義”一詞起初也較為抽象,但卻隨著黨對社會主義認識的發(fā)展而不斷具體化。⑥1993年憲法修改將黨的十四大提出的“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寫入憲法序言,并增加一句“我國正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2004年憲法修改根據黨的十六大報告將“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改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此后憲法中的這一表述沿用至今。可見,憲法文本對社會主義的規(guī)定越來越具體。
此處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2004年憲法修改后,憲法文本中雖然出現(xiàn)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字樣,但卻是出現(xiàn)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這一短語中作為修飾詞使用。本次憲法修改第一次在憲法文本中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作為名詞使用。這一變化表明,憲法已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予以完全確認。
憲法文本用詞的變動,反映了制憲者對社會主義理解的發(fā)展變化。從憲法文本中作為整體的“社會主義”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從抽象的“社會主義”到“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再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轉變表明,并不存在抽象的社會主義,對“什么是社會主義”也不可能有抽象的回答,只能在具體的社會主義實踐中,尋找具體的、階段性的答案。對于這一變化,有學者指出,“社會主義”具有普遍性,“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具有階段性,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則具有“中國性”,“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憲法中的“社會主義”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構成一個兼具普遍性、地方性和時間性三重維度的憲法結構。[6]因此可以說,這一憲法修改是在根本法中對“什么是社會主義”這一問題,結合現(xiàn)階段中國國情做出的具體回答,實現(xiàn)了從抽象的社會主義到具體的社會主義的轉變。
對社會主義本質特征的認識必須結合社會主義本質和社會主義特征這兩個概念進行。事物的“本質”與“特征”是相互聯(lián)系而又有所區(qū)別的兩個概念?!疤卣鳌笔恰耙皇挛飬^(qū)別于他事物的特別明顯的象征、標志”[7]P2231,而本質是事物的根本屬性。一事物區(qū)別于他事物,起決定性作用的并非表面特征,而是能夠體現(xiàn)其本質的特征。社會主義的一切特征、原則、方式、手段等等,都由社會主義本質特征所決定。我國對社會主義本質的認識,經歷了由“經濟本質論”到“政治本質論”的轉變⑦,對“什么是社會主義最本質特征”這一問題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鄧小平等從生產力角度將社會主義的本質界定為“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 最終達到共同富裕?!盵8]P373。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必須充分發(fā)揮政府宏觀調控作用防范市場自由競爭導致的兩極分化?!霸谖覈?,黨的堅強有力領導是政府發(fā)揮作用的根本保證”[9],堅持黨的領導也就保證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政治優(yōu)勢來引領和推進改革,調動各方面積極性,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更好發(fā)展,并致力于消除貧困,縮小貧富差距。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消除貧困、改善民生、逐步實現(xiàn)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我們黨的重要使命”。[10]P219因而,最終來說,無論是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還是實現(xiàn)共同富裕,這些目標的實現(xiàn)都離不開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因此,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之所以在多個場合一再強調“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恰恰就是基于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演進至現(xiàn)階段所呈現(xiàn)出來的基本特征進行深入分析基礎上所作出的科學判斷。[11]
社會主義既要強調經濟方面的特征,也應突出政治方面的特征。這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理論探索得出的結論,也是對“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領導核心”原則的繼承發(fā)展。在社會主義建設之初,毛澤東就提出,“領導我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12],“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13]P488。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自覺認識到“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是中國各族人民利益的忠實代表,是中國社會主義事業(yè)的領導核心”[14],并將中國共產黨領導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得以構建的最根本的決定性因素[15]。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對社會主義本質在政治方面特征的認識進一步深化,認識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yōu)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盵16]憲法是民主事實法律化的基本形式,是規(guī)范政治的根本法,因而也必須將社會主義的政治本質特征納入憲法之中??偟膩碚f,由于對社會主義本質的理解經歷了從強調經濟本質到同時強調政治本質的轉變過程,所以對社會主義本質特征的認識,也由強調社會主義要求實現(xiàn)社會公正、實現(xiàn)經濟上強者與弱者的平衡[17]P17轉變?yōu)橥怀鰧崿F(xiàn)這一目標的現(xiàn)實路徑,即堅持一個強有力的執(zhí)政黨的領導。
本次憲法修改全面貫徹黨的十九大精神。這集中表現(xiàn)為將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并寫入黨章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這一表述寫入憲法,上升為憲法意志、國家意志,用以指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一般認為,憲法中的“最本質特征條款”直接來源于作為執(zhí)政黨和領導黨的中國共產黨章程,黨章的修改不僅直接推動了憲法的修改,而且為其奠定了政治和理論基礎。
由黨章修正案到憲法修正案, 體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作為執(zhí)政黨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的必然要求,[18]這也是當代中國憲法發(fā)展的重要方式?!霸趯嵭姓h政治的現(xiàn)代社會,政黨綱領(主要指執(zhí)政黨)在憲法規(guī)范的制定、解釋和具體運用過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盵19]憲法的發(fā)展若要反映人民意志,其必須體現(xiàn)執(zhí)政黨的政策與主張,但并不受制于黨章。[20]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特征這一重大政治論斷,在寫入黨章和憲法時采用的表述并不完全相同。其一,黨章中寫入的是兩句完整的表述,憲法修正案只寫入第一句的前半句。剩下的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yōu)勢”和“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并未被寫入憲法,但其基本意涵已被納入前一句中。其二,即使是這一表述第一句的前半句,黨章和憲法中的表述也有細微差別,憲法中的表述為“中國共產黨領導”較之黨章中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省略了一個“的”字,表明修憲過程中也在不斷完善文本表述,更體現(xiàn)憲法文本語言的高度凝練。
由于文本性質和語境的差異,類似的乃至同一表述寫入不同文本,所傳遞的信息并不完全相同?!爸袊伯a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寫入黨章,表明了中國共產黨承擔歷史使命的自覺意識與推動全面從嚴治黨的堅定決心,而“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寫入憲法,則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具體社會主義本質特征的界定。這一界定所傳遞出的信息有助于我們更全面地認識“最本質特征條款”:第一,表明我們更務實地立足中國國情和著眼于現(xiàn)階段來界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第二,表明除堅持經濟本質特征之外,還必須重視和突出政治本質特征;第三,表明必須以根本法的規(guī)定方式來保證這種政治本質特征不受侵犯。在憲法正文中確認這一政治原則,明確這三方面的認識,將進一步強化憲法的“結構耦合”⑧功能,促進憲法與政治之間的互動,即政治原則為憲法規(guī)范提供實質性支撐,憲法規(guī)范為政治原則的確定和實現(xiàn)提供制度保障。理論新發(fā)展推動憲法規(guī)范的新發(fā)展,具體表現(xiàn)為黨的領導在我國憲法中由政治原則具體化為憲法規(guī)范。這將促使我們從憲法規(guī)范層面思考如何運用憲法來保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
“最本質特征條款”入憲具有必然性。這種必然性不僅體現(xiàn)在堅持和加強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的政治意義上,⑨更體現(xiàn)在憲法發(fā)展的意義上。本次對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的修改,不僅充分體現(xiàn)了1982年憲法的原則和精神,而且增強了憲法文本的邏輯連貫性,進一步豐富了憲法中“社會主義”概念的內涵,彰顯了憲法中“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規(guī)范性,因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的重大發(fā)展。
黨的十九屆二中全會在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修改憲法部分內容的建議》時強調,“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最大的優(yōu)勢,必須堅持和加強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币蚨?,“最本質特征條款”寫入憲法正是貫徹中央全會精神的體現(xiàn)。
憲法只有不斷適應新形勢、吸納新經驗、確認新成果,才具有持久生命力。我國現(xiàn)行憲法的國體規(guī)定符合國情、符合實際,具有很強的穩(wěn)定性和適應性,但是仍然需要適應時代發(fā)展要求進一步豐富其內涵。1954年憲法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國家”。對此,劉少奇做了明確說明:“工人階級和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標志著我們國家的根本性質,這就表明我們的國家是人民民主國家?!盵5]P147而工人階級領導在我國是經過它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來實現(xiàn)的,因而1954年憲法明確了“中國共產黨是我們國家的領導核心?!盵5]P1681982年憲法秉持這一思路,將國體的表述進一步完善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北敬涡迲椡ㄟ^在憲法第一條第二款增寫“最本質特征條款”,將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這一國體的內涵予以進一步豐富,以國家根本法的形式明確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強調社會主義制度必須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也表明必須堅持和加強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
更進一步說,在憲法中明確堅持和加強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是適應修改后的憲法序言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國家目標的需要。本次憲法修改對憲法序言第七自然段進行了修改,不僅將“三位一體”升級為“五位一體”總體布局,而且首次寫入“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國家目標?!皻v史已經并將繼續(xù)證明,沒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民族復興必然是空想。”[21]P16為適應憲法序言這一表述的修改,憲法第一條的規(guī)定也必須進一步明確在國家各項事務中定方向、謀大局、定政策、促改革和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領導力量即中國共產黨的領導。
法律離不開邏輯,邏輯存在于法律之中。立法必須要注意法的規(guī)范的邏輯結構完整性。[22]P342法律的發(fā)展完善除了內容上的完善,還包括邏輯結構完整性的完善。影響憲法文本邏輯連貫性的主要是憲法規(guī)定的各部分內容的內在聯(lián)系、排列順序及表達方式。本次修改后的憲法第一條第二款在憲法文本中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一方面呼應憲法序言的內容,與“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各族人民”的奮斗歷史形成相互照應的邏輯鏈條;另一方面鋪墊憲法總綱中國家根本制度的規(guī)定,更加凸顯了黨的領導在國家各項制度和各項事業(yè)發(fā)展中的核心地位。只因為如此,所以進一步增強了憲法序言與總綱之間的邏輯連貫性。
在內容上,我國憲法序言所規(guī)定的既有“實然”方面的內容,也有“應然”方面的內容。憲法序言前半部分主要記載歷史事實,屬于“實然”方面的內容;后半部分提出國家的基本路線和總任務、國家內外政策的根本原則,屬于“應然”方面的內容。為了從歷史“實然”中歸納出未來的“應然”要求,從前者合乎常理地推導出后者,憲法序言采用“中國共產黨領導”作為一個聯(lián)通歷史與未來的關鍵表述(“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和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成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各族人民……取得的”“中國各族人民將繼續(xù)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從而保證了憲法序言前后兩部分的連貫性。但在此問題上,憲法序言與總綱之間的連貫性仍有待加強。我國憲法總綱主要確立國家制度、社會制度及其基本原則和基本國策,為使其與序言前半部分記載的歷史事實相互對應,邏輯上更連貫,本次憲法修改在總綱中寫入“中國共產黨領導”這一承上啟下的關鍵表述。這就有利于更好地闡明為何基于歷史事實的陳述,可以制定一部憲法規(guī)定國家制度、社會制度及其基本原則和基本國策;為何基于這樣的歷史事實,就應確定這樣的制度、原則和政策等等。
在表達方式上,我國現(xiàn)行憲法序言與總綱也存在差異。而表達方式的一致性有利于增強憲法文本邏輯的連貫性。序言部分對國家根本任務的表述是“中國各族人民將繼續(xù)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而修憲前總綱部分并未提及中國共產黨領導,因而要使總綱與憲法序言的表達在形式上相一致,就必須提及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領導力量即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同時,表達方式的規(guī)范性能夠增強表達內容的規(guī)范性。憲法序言第七自然段作為歷史事實的陳述和對未來的展望,不具有完全規(guī)范性的原因在于其表達方式的非規(guī)范性。對一部現(xiàn)代憲法來說,有必要將黨的領導這一原則在總綱中以規(guī)范形式予以確認,從而增強其規(guī)范性特征。
因此,本次憲法修改通過對憲法第一條的完善,使序言與總綱之間的邏輯聯(lián)系更為緊密、過渡更為自然,進而溝通了“實然”與“應然”,并賦予歷史事實以規(guī)范意義。憲法序言所列舉的歷史事實屬于社會事實,是包含著規(guī)范性要素的“制度事實”⑩,其中最主要的規(guī)范就是必須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這是從歷史事實中總結出來的必然結論。“它為下文——即國家根本任務這個規(guī)范性要求設定了一個歷史情境,一個確定國家任務的內容究竟是什么的可供選擇的范圍?!盵23]P97也就是說,這為憲法總綱對實現(xiàn)國家根本任務提出的綱領性要求提供了更上位的規(guī)范,即必須堅持在黨的領導下才能完成國家的根本任務。這就從內容和表達方式上進一步增強了現(xiàn)行憲法序言與總綱之間的邏輯連貫性,使憲法文本成為一個更加連貫的整體。
法律規(guī)范必須具有明確性。這種明確性首先體現(xiàn)在法律所運用概念的明確性。1982年憲法明確規(guī)定了“社會主義”,但對這一概念的內涵人們并不是非常明確,這種不明確性很容易造成解讀上的困難,進而影響其效力和實施。而社會主義制度作為我國的根本制度,是我國憲法的核心內容?!吧鐣髁x”概念的不明確性,直接影響到我國憲法的效力和實施。因而,隨著社會實踐的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要發(fā)展完善,就必須不斷明確我國現(xiàn)行憲法中的“社會主義”概念內涵,結合時代特征不斷豐富其內容。
規(guī)定社會主義制度是我國的根本制度,是1982年憲法新增加的一項內容。[24]P1661982年憲法的這一規(guī)定與當時社會上一些人對社會主義制度的質疑甚至反對的思潮有關?;诰S護社會主義制度的需要,1982年憲法在人們對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特征還沒有取得完全共識的情況下規(guī)定這一條,借助“社會主義”概念的包容性以統(tǒng)一思想和避免政治爭論,從而為社會主義制度提供根本法保障。由于對社會主義的內涵認識不一,人們長期將社會主義作為一項原則對待。隨著社會主義在中國實踐的不斷發(fā)展,我國對社會主義的認識不斷深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逐漸形成。這期間,我們在對社會主義“經濟本質”深化認識的同時,進一步明確了其“政治本質”,而且逐漸認識到中國共產黨領導在社會主義諸多特征中是最具本質特征的。本次憲法修改對1982年憲法規(guī)定的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做出明確而具體的回答,強調我們所堅持的社會主義不是別的什么社會主義,而是以中國共產黨領導為最本質特征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重大憲法修改是對1982年憲法制定實施后我國社會主義探索取得的重大成果的確認,是在新時代對1982年憲法中社會主義概念內涵做出進一步明確和豐富的客觀需要。
1982年憲法規(guī)定的黨的領導具有一定的規(guī)范性。作為四項基本原則核心的堅持黨的領導原則,在制憲時就已成為共識,具備寫入憲法的必要性,但對如何將堅持黨的領導寫入憲法,曾存在不同方案。1982年憲法起草的主要牽頭人彭真認為,在黨的威信下降,黨的領導受到質疑的情況下,不能將黨的領導寫成一種主張、一種不容置疑的判斷式規(guī)定,只有在闡述20世紀黨領導中國人民所做的幾件大事后,才能寓理于現(xiàn)實,統(tǒng)一思想。[25]因而可以說,“全國各族人民必須遵循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一條制憲時已經存在的憲法規(guī)范,只是囿于當時的內外環(huán)境,而未能將其作為條文寫在憲法正文之中,而主流觀點也不贊同這種規(guī)范性要求在憲法中完全沒有體現(xiàn),因此最后決定將其放在憲法序言中。[26] P513-515但如此一來,“以寫歷史代替寫主張,又導致序言中黨的領導缺乏確定的內涵”[25],不具有憲法條文那樣的明確性,并導致其規(guī)范性不足。改革開放40年來,黨領導人民取得了社會主義建設的巨大成就。在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取得巨大成就的事實面前,對黨的領導的質疑和反對逐漸消散,黨的威信得以重新樹立,“弱化黨的領導的狀況得到根本性扭轉”[27]。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必須堅持和加強黨的全面領導已經成為廣泛共識,因而1982年憲法制定時不具備的條件已經具備,將這一事實上的規(guī)范寫入憲法條文的時機已經成熟。本次憲法修改在憲法總綱中明確寫入“最本質特征條款”,極大地彰顯了現(xiàn)行憲法中“黨的領導”的規(guī)范性,并為進一步解決憲法實施過程中完善社會主義制度和克服黨的領導弱化等問題提供了根本法依據。
在明確“最本質特征條款”的由來和入憲必要性后,“該不該堅持”的問題就為“如何堅持”所取代,這就必須對其進行規(guī)范分析。由于“最本質特征條款”是一個不完整法條,對其進行規(guī)范分析還必須將其放在完整的憲法規(guī)則中,即必須結合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的另外兩句規(guī)定進行鉤連解讀。只有通過考察這一憲法規(guī)范的規(guī)范邏輯結構、規(guī)范內涵和規(guī)范效力,才能深刻理解這一由政治原則轉化而來的憲法規(guī)范,從而使其政治內涵轉化為憲法的規(guī)范要求。
所謂憲法規(guī)范的邏輯結構實際上是憲法規(guī)則的邏輯結構。[28]P116憲法規(guī)則如同法律規(guī)則一樣具有一定的邏輯結構?!白畋举|特征條款”處于憲法第一條第二款所包含的憲法規(guī)則之中。修改后的我國現(xiàn)行憲法第一條第二款具備完整的邏輯結構。憲法第一條的兩款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lián)系,但在屬性上存在較大差異。該條第一款采用事實性陳述表達一條確認性規(guī)范,是對已經存在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這一國體的確認。按照“憲法核心”理論,該款不能成為憲法修改的對象——其一旦被侵犯,整部憲法的正當性就會喪失。第二款則包含三個相對獨立的句子:第一句為“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這是緊接著第一款規(guī)定國體之后對我國根本制度的規(guī)定,雖使用系動詞“是”,但仍具有規(guī)范性;第二句為“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這是對該條第一款“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這個國體原則的遞進解釋說明[29];第三句為“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這是從反面做出的禁止性規(guī)定。修改后的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第一句和第二句則暗含義務性規(guī)范,其表述采用表見理論語句,即看似是直陳式的理論語句,實則是命令式語句。因而,第二款不同于第一款,其并非憲法核,而是憲法律;其并非是純面向過去和現(xiàn)在的描述性語句,還帶有面向未來的規(guī)范性成分;其規(guī)范性經由該款第三句得以進一步加強。
憲法第一條第二款表達了一條明確的憲法規(guī)則。為了更清晰地展現(xiàn)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的規(guī)范性,可以通過將事實陳述的實然模式轉化為規(guī)范的應然模式(deontic modes,也譯為道義模態(tài)、義務模態(tài)),將其轉化為規(guī)范語言表述: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破壞以中國共產黨領導為最本質特征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這一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這是一條完整的憲法規(guī)則,具有完整的規(guī)范邏輯結構,包含著法律規(guī)則的三個要素。該規(guī)則的假定為“任何組織和個人”;處理為“不得破壞以中國共產黨領導為最本質特征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制裁則包括具體制裁和原則性制裁[30],前者主要包括宣布違反這一規(guī)范的法律無效和罷免違反這一規(guī)范的國家公職人員,后者則是由普通法律規(guī)定制裁措施。該款雖未做出這樣的明確規(guī)定,但憲法第五條“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規(guī)定了對一切違反憲法行為的制裁。
規(guī)范內涵就是規(guī)范所約束(命令、允許或禁止)的活動。[31]P6-7我國現(xiàn)行憲法第一條第二款作為憲法規(guī)則,有著明確的命令和禁止性要求,包含著影響公民權利義務的內容。法律的核心乃是權利和義務問題[32]P326-329,這也是法律規(guī)范的基礎[31]P6-7。
在本次憲法修改前,憲法第一條第二款主要包含如下幾方面的內涵。第一,從國家角度看,要求國家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這是課以國家積極作為義務。第二,從國家立法機關角度看,授予國家立法機關維護該制度所必要的權力,主要是通過立法來保障這一規(guī)范的實施,并通過開展合憲性審查工作保證法律與這一條款不相抵觸。第三,從組織和個人角度來看,課以組織和個人不得破壞社會主義制度的消極不作為義務。
在寫入“最本質特征條款”之后,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的規(guī)范內涵得以更新,指向更加具體,并且增加了新的要求。第一,從國家角度看,新增要求禁止任何組織和個人破壞黨的領導的積極作為義務。第二,從國家立法機關角度看,新增國家立法機關維護該制度尤其是鞏固黨的領導所必須的立法任務。此外,“最本質特征條款”為合憲性審查工作提供了一個審查標準,即任何法律是否抵觸這一條款的判斷標準之一就是其是否虛化、弱化甚至否定黨的領導。第三,從組織和個人角度來看,新增組織和個人有不得破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最本質的特征即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消極不作為義務和擁護黨的領導的積極作為義務(這種義務的性質稍后再述)。第四,既然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那么也就間接表明中國共產黨在維護社會主義制度方面負有特殊的義務,擔負更大的責任。
憲法第一條第二款既非規(guī)定中國共產黨的特權,也非規(guī)定公民的基本義務,而是對堅持黨的領導這一政治原則的重申和發(fā)展。
從修憲的意圖上來看,將“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寫入憲法,是“從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屬性角度對堅持和加強黨的全面領導進行規(guī)定”[33],而并非賦予中國共產黨以超越憲法法律的特權。從社會主義法治原則來看,社會主義國家的法治是以消滅特權為目的的法治。憲法第五條的“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原則明確“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而這一原則事實上是修憲權與立法權均不可侵犯的底線原則??梢?,一些人主張的“特權論”,忽視了修憲目的和憲法的原則性要求,既不符合規(guī)范表述,也不符合客觀事實。
從新中國憲法文本的發(fā)展來看,本次憲法修改采用間接方式規(guī)定黨的領導,并非如同1975年和1978年憲法那樣直接規(guī)定公民服從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憲法義務。1982年憲法制定時就對這兩部憲法的做法予以擯棄,明確了政治原則與公民基本義務的明確界限。嚴格來說,憲法章節(jié)劃分和章節(jié)標題是有重要意義的。只有規(guī)定在憲法第二章“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中的,才是憲法文本所承認的公民基本義務。因而,另一些人擔憂的,憲法修改將賦予公民服從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基本義務的觀點,即“基本義務論”也是難以成立的。
在否定了“特權論”和“基本義務論”后,我們可以看到,憲法第一條第二款作為憲法規(guī)則,主要規(guī)定的是一種捍衛(wèi)國家根本制度的政治義務。從整體上看,憲法第一條第二款要求一切組織和公民積極維護社會主義制度,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該款第一句與第二句相結合,可以得出“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結論。本次憲法修改將其以間接方式寫入憲法,是對我國事實上存在著的這一政治原則和政治義務的憲法確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內涵在憲法中的新發(fā)展。
憲法的生命在于實施,憲法的權威也在于實施。明確這一條款的規(guī)范內涵,最終是為了促進其實施?!白畋举|特征條款”具有規(guī)范效力是實施這一條款的前提。
然而,人們對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的效力存在兩種誤解。一種觀點認為該條款并不具有規(guī)范效力,即“自始無效論”。這一觀點認為,由于該條款位于憲法總綱,屬于憲法原則,未明確規(guī)定制裁措施,因而不具有規(guī)范效力。但這三個質疑的理由都站不住腳。第一,總綱條文不一定不具有規(guī)范效力,要具體分析。一般說來,總綱中的規(guī)范性條文應具有規(guī)范效力。第二,一些具有明確性和規(guī)范要素的憲法原則同樣具有規(guī)范效力。第三,憲法第一條第二款雖未明確規(guī)定制裁措施,但是可以結合憲法的其他條文推斷出兩種制裁方式,即具體的制裁和原則性制裁——當然仍需將制裁加以明確以進一步消除誤解??傊?,憲法第一條第二款是一條完整的憲法規(guī)則,具有規(guī)范效力。
另一種觀點認為,該條文的法律效力無需質疑,即“當然有效論”。這一觀點認為,憲法序言規(guī)定了本憲法具有最高法律效力,有了憲法的這一規(guī)定,黨的領導就具有了強制力,因而不必再討論其規(guī)范效力。但這種觀點也值得商榷。第一,不能將憲法或者某一憲法條文的效力等同于特定憲法規(guī)范的效力。憲法序言所說的最高法律效力是指憲法所具有的法律上的強制力和拘束力,表現(xiàn)為憲法是國家立法工作的法律基礎和全國各族人民、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yè)事業(yè)組織的根本的活動準則,[34]P51而“憲法規(guī)范的效力則是指憲法規(guī)范作為一種行為規(guī)則所具有的具體約束力,它具有作用范圍的特定性和作用方式的具體性”[35],憲法序言中的最高法律效力宣示并不表明所有憲法條文及其所包含的憲法規(guī)范都當然具有規(guī)范效力。第二,不能盲目夸大現(xiàn)實,忽視憲法規(guī)范效力必須有一定的理論基礎。規(guī)范的有效性并非完全依賴于外在強制力,還必須從更深層次的角度觀察,尤其是必須結合憲法規(guī)范的生成機制進行具體分析。事實上,存在著不同類型和不同維度的法律效力:按照魏德士的觀點,法律效力有事實效力、法律效力和道德效力三種類型[36]P149;按照阿列克西的觀點,有三種法的效力概念:社會學、倫理學與法學的效力概念[37]P89。在法律的規(guī)范有效性從何而來的問題上,施密特認為憲法的效力有賴于立憲者實存的政治意志[38]P22;羅爾斯認為法律的規(guī)范有效性根源于正義原則;哈貝馬斯則認為法律的規(guī)范有效性來源于民主的立法程序,主張法律的有效性是事實性與規(guī)范有效性的內在統(tǒng)一[39]。因而,不僅存在不同類型、不同維度的法律效力,而且任何法律規(guī)范效力都有其來源,不存在“當然有效”的法律規(guī)范。憲法規(guī)范也是如此。由于“黨的先進性和黨的執(zhí)政地位都不是一勞永逸、一成不變的”[40],因而黨的領導規(guī)范的有效性也取決于黨自身的性質,而非僅靠法律強制力就可以高枕無憂。
通過以上辨析,本文認為,由于“最本質特征條款”所處的憲法規(guī)則具有完整的邏輯結構和明確的規(guī)范內涵,其無疑具有規(guī)范效力,但必須認識到其規(guī)范效力最終源自于中國共產黨自身的先進性。
“最本質特征條款”入憲實質上是黨的領導法治化和規(guī)范化的客觀要求。盡管本次憲法修改賦予黨的領導以明確的憲法依據,將為更好地堅持和加強黨的領導提供制度化保障,但還必須思考如何更好地推動“最本質特征條款”的實施,亦即必須明確其具體實施路徑,以確保中國共產黨領導始終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具體說來:
第一,把黨的偉大自我革命進行到底,不斷推進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在革命、建設和改革歷程中不斷贏得人民的擁護,其根本原因即在于黨始終堅持通過自我革命,加強自身建設,努力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因此,有效實施憲法的“最本質特征條款”,仍然必須回到加強黨的自身建設上來。通過加強中國共產黨的自身建設,以黨的先進性引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先進性,以黨自身的發(fā)展引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不斷完善發(fā)展,進而永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
第二,提升黨的領導的法治化水平。正如一些學者所指出的,憲法第一條第二款的修改,“為更好地落實‘黨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原則提供了新的政治資源與規(guī)范依據”[3],并對黨的領導提出了更高要求,即進一步提升黨的領導的法治化水平。在依法執(zhí)政成為我們黨執(zhí)政基本方式的新時期,這一點顯得越來越突出。
第三,加強憲法解釋和合憲性審查工作。合憲性審查制度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監(jiān)督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維護憲法權威和社會主義法制統(tǒng)一原則的重要制度保障。在“最本質特征條款”寫入憲法后,應進一步加強憲法解釋和合憲性審查工作,從而為加強黨的領導提供更好的制度保障。
我國現(xiàn)行憲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現(xiàn)行憲法的所有規(guī)范都是圍繞如何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而展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理論也應該以此為自身使命。憲法第一條第二款原有規(guī)定最根本的規(guī)范意義在于,以根本法形式確認中國的根本制度并為其發(fā)展提供憲法保障。本次憲法修改對于完善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及以此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理論都具有重大意義。將“最本質特征條款”寫入憲法,為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指明了根本方向,那就是必須始終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完善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由于黨的領導已實際構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理論的核心,因而學界還必須對其進行深入研究以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理論。
注釋:
① 1975年憲法第二條規(guī)定:“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工人階級經過自己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實現(xiàn)對國家的領導?!?978年憲法第二條繼續(xù)保留1975年憲法的規(guī)定。
② 1975年憲法第三章“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第二十六條規(guī)定:“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是,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擁護社會主義制度,服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和法律。”1978年憲法第三章“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第五十六條規(guī)定:“公民必須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擁護社會主義制度,維護祖國的統(tǒng)一和各民族的團結,遵守憲法和法律?!?/p>
③ 關于這一憲法修改的重要意義,有學者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是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之一,有必要用憲法這種法律形式將其固定下來,以保證政治協(xié)商和民主監(jiān)督經?;⒅贫然?。參見徐秀義:《論我國現(xiàn)行憲法的修改與完善》,載《公安大學學報》1993年第2期。此外,有學者也進一步指出了憲法修改前后兩種處理方式的顯著差異,“‘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領導者和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中的領導者’這一形象雖然是對‘四項基本原則’中的抽象的領導者形象的具體化,但與后者已經有所不同?!眳⒁娦媳笪模骸墩撝袊伯a黨的憲法形象及其具體化》,載《研究生法學》2016年第2期。
④ 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都是不斷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榜R克思主義必定隨著時代、實踐和科學的發(fā)展而不斷發(fā)展,不可能一成不變,社會主義從來都是在開拓中前進的?!眳⒁姟读暯秸勚螄碚?,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23頁。
⑤ 1982年憲法中的“社會主義”除了強調社會主義制度是不同于并優(yōu)越于資本主義制度的這一內涵之外,主要指代的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這種觀點集中體現(xiàn)在1987年1月22日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加強法制教育維護安定團結的決定》中。
⑥ 這種具體化過程直接體現(xiàn)在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的用語上。1982年9月1日,鄧小平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詞》中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1992年10月12日江澤民在中共十四大上做的政治報告的題目是《加快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步伐奪取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更大勝利》;1997年9月12日江澤民在中共十五大上做的政治報告的題目是《高舉鄧小平理論偉大旗幟把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紀》;2002年11月8日江澤民在中共十六大上做的政治報告的題目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開創(chuà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新局面》。
⑦ “如果說鄧小平注重從生產力角度來界定社會主義本質的話,那么,以江澤民和胡錦濤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則分別側重于從人們在生產中的地位和產品分配方式的生產關系方面深化對社會主義本質的認識。在中國改革的現(xiàn)階段,習近平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本質的新判斷,則是在前人探索的基礎上將其拓展至上層建筑領域,在科學把握社會主義上層建筑根本特征的前提下明確了當代中國政治生態(tài)的建構方向。”參見林志友:《市場經濟的演進與社會主義本質認識的深化》,載《社會主義研究》2016年第5期。
⑧ 盧曼認為,“如果兩個系統(tǒng)持續(xù)性地以其環(huán)境中的特定屬性為前提并在結構上依賴于此,就應該說存在著結構耦合”。N.Luhmann,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1.Aufl.,Suhrkamp Verlag, Frankfurt am Main 1995,S.441,轉引自李忠夏:《基本權利的社會功能》,載《法學家》2014年第5期。
⑨ 這一修改的政治意義,有學者將其歸納為“豐富了國體內涵,有利于在全體人民中強化黨的領導意識,確保黨和國家事業(yè)始終沿著正確方向前進。”參見張文顯:《為新時代首次修憲點贊》,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8年03期。
⑩ 制度事實(institutional fact)是約翰·塞爾(John Rogers Searle)提出的一個重要概念。將制度事實這一概念引入法學領域的是制度法論代表人物魏因貝格爾(Ota Weinberger),他認為,不同于“無理性要素的事實”或“無人性要素的事實”或“原始事實”(brute fact),法律與其他社會事實是“制度性事實”,其是自然事實與規(guī)范在歷史上交互作用的結果。參見[英]尼爾·麥考密克,[奧]魏因貝格爾:《制度法論》,周葉謙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92-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