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庭公訴中的質證策略

●鄒多品 魯冬冬/文

作為法庭調查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當庭對控辯雙方出示的證據(jù)進行質證是對證據(jù)進行質疑、辯駁的過程，其結果直接影響著證據(jù)證明力的判定。那么，公訴人出庭該如何質證，才能發(fā)揮其應有作用，充分彰顯檢察動能與力量？

一、做好庭前準備，發(fā)揮庭前會議功能

庭審作為法庭審理和查明案件事實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直接影響著檢察機關指控的事實及罪名能否得到法庭的確認。庭前會議雖不是法庭審理案件的必經程序，但法院會在法庭審理前根據(jù)公訴案件的復雜程度，整理焦點，對庭審活動做出基本安排。因此，公訴人要對正式開庭前的庭前會議有足夠的重視。

（一）加強對證據(jù)的審查，完善證據(jù)體系

如何切實發(fā)揮庭審指控作用，確保庭審效果？筆者認為，在這一問題上是沒有捷徑可尋，最佳方法就是在庭審前做好充分準備。全面熟悉案件事實、仔細審查各類證據(jù)，把握重點、注重細節(jié)，是公訴人必須做到的。對于瑕疵證據(jù)、非法證據(jù)，無論多么優(yōu)秀的公訴人，也不能夠改變上述事實。所以，公訴人應當做庭審的先行者，庭審前及時補充收集證據(jù)、更正瑕疵證據(jù)、排除非法證據(jù)，只有把必要的工作做在前面，才能避免在庭審中出現(xiàn)被動局面。因此，我們就需要了解非法證據(jù)的含義，實踐中經常會有人將瑕疵證據(jù)與非法證據(jù)的概念相混淆，甚至不了解非法證據(jù)的含義。比如，筆者辦理的朱某某涉嫌詐騙罪一案。在庭前會議中，辯護人提出非法證據(jù)排除。理由是：被害人的陳述、證人證言等言辭證據(jù)是在立案前取得的，因此要排除。

當庭答辯時，公訴人首先指出非法證據(jù)排除僅限于《刑事訴訟法》第56條，即：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應當予以排除。收集物證、書證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證據(jù)應當予以排除。然后公訴人進一步向被告人核實，公安機關在取證過程中有無采用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jù)，被告人稱沒有，那么辯護人提出的所謂“非法證據(jù)”顯然不屬于非法證據(jù)的范疇。

其次，針對立案前取得的證據(jù)能否使用的問題，公訴人從三個層面予以回應。第一，立案標志著某一刑事案件進入刑事訴訟程序，但立案活動本身也是刑事訴訟活動的一部分。根據(jù)法律和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偵查機關對立案材料應當進行審查，其中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就是對被調查對象開展排查、詢問等活動，可見偵查機關在立案前并非不能接觸當事人，而是不能采取立案后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進行調查。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講，立案前后形成的證據(jù)均具有證據(jù)能力。第二，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是證據(jù)。因此，不能因為證據(jù)是在立案前取得的，就否定其證據(jù)能力，只要經過查證屬實，就都是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證據(jù)。第三，偵查機關在立案前取得的證據(jù)，經過審查，符合證據(jù)的形式要件，且有其他證據(jù)相互印證，應當認定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可以作為證據(jù)使用。

如此一來，辯護人還沒等到法庭裁決，就主動撤回了非法證據(jù)排除的申請。之后的庭審也就順理成章地順利進行了。

（二）發(fā)揮庭前會議作用，找準辯點，有針對性地擬定舉證提綱

庭前會議作為法庭審判的前期程序，其目的在于提高訴訟效率。因此，法庭需要在庭前會議階段明確證據(jù)調查的范圍，預判并解決可能導致庭審中斷的事項。庭前會議中，公訴人應當充分聽取辯方對案件事實尤其是證據(jù)的質證意見，了解爭議的焦點所在，辯方對哪些證據(jù)有異議，對異議證據(jù)有哪些不同意見，從而有效整理庭審中可能出現(xiàn)的焦點問題。在此基礎上，擬定有針對性的舉證提綱，并確定舉證的順序和方法。［1］

筆者個人的舉證習慣是，根據(jù)每個案件的不同情況，不要嚴格按照起訴書列明的證據(jù)順序舉證，而應當將客觀性證據(jù)或者能夠一針見血地指控犯罪的證據(jù)，先行向法庭舉證，以達到從一開始就掌握庭審主動權的效果。

比如，筆者辦理的薛某某等6人盜竊煤炭案。在法庭訊問時，被告人均辯解稱沒有盜竊過煤炭，車上拉的是垃圾。針對該情況，公訴人在舉證時，第一份向法庭舉出的證據(jù)就是監(jiān)控視頻，通過監(jiān)控可以清晰地看到，被告人駕駛車輛在過門崗的時候，車上拉的是煤炭，同時公訴人結合該證據(jù)向法庭說明證明觀點，即通過監(jiān)控等客觀性證據(jù)可以證明被告人拉的都是煤炭，且根據(jù)常識如果被告人拉的有垃圾，應該是將垃圾覆蓋在煤炭上，而不是監(jiān)控中看到的上層是煤炭的畫面，通過闡明公訴觀點及當庭播放給被告人看，被告人最終無奈承認。

再比如，筆者辦理的陳某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一案。被告人陳某某辯解稱自己沒有幫助他人取詐騙款。雖然案件證據(jù)中有取款視頻，但由于案發(fā)時間較久遠，陳某某的體貌特征有了些許變化，因此，在訊問階段，公訴人就向被告人陳某某核實案發(fā)時其具體的體貌特征（短發(fā)還是長發(fā)、比現(xiàn)在胖還是比現(xiàn)在瘦等等）。在舉證階段，公訴人向法庭舉出的第一份證據(jù)就是取款視頻，通過播放取款視頻，加之之前的法庭訊問，被告人陳某某啞口無言，只能認罪。如此一來，在接下來的舉證過程中，就很順利。如果一開始宣讀被告人在偵查機關的供述，被告人往往會說，沒看筆錄、偵查機關供述不屬實等等的辯解，耗時費力，事倍功半。

二、庭審中應加強對口供的質證

庭審實質化要求公訴人指控被告人犯罪的全部過程，必須在法庭上完成，包括訊問被告人、舉證質證、辯論等一系列的法庭審理活動，其中對口供的質證顯得尤為重要，從某種角度來說，對口供質證的好壞，直接決定著庭審的成敗。

（一）強化對言辭證據(jù)真實性的審查

公訴人在對言辭證據(jù)審查的過程中，應注意甄別證據(jù)的真實性，主要包括行為人陳述的虛假性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認定其虛假性的根據(jù)是什么？實踐中，筆者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加以準備：第一，對被告人所辯解的案件事實，如果與其他證據(jù)相互矛盾，且其他證據(jù)的證明力明顯高于被告人所作的辯解，則應采信其他證據(jù)。例如，客觀性證據(jù)的證明力高于主觀性證據(jù)，與案件無利害關系的證人證言高于與案件有利害關系人的言辭證據(jù)等。第二，從社會的一般經驗及情理角度分析被告人的辯解是否具有合理性，尤其是從被告人的視角出發(fā)。比如，長期從事廢品收購的人員，其對是否屬于贓物的認知水平要明顯高于一般人的認知水平；長期吸毒人員，對于毒品的屬性認知明顯高于一般人等。對于該部分的辯解，公訴人只要加以分析總結，即可攻破被告人的無理辯解。

（二）強化法庭訊問

在知悉被告人口供的虛假性后，有效的法庭訊問是口供質證的重要一環(huán)。筆者通常的做法是：第一，根據(jù)梳理出的被告人不實口供，公訴人應有針對性地擬定訊問提綱。如果被告人對大部分案件事實都承認，僅對直接影響定性的某個情節(jié)予以否定，則針對該情節(jié)重點發(fā)問，［2］視情況可采用封閉性的問題擬定訊問提綱，在訊問過程中，可將之前梳理出的與其他在案證據(jù)相互矛盾突出的地方，通過問答的形式向法庭展示。如果被告人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全部否認，公訴人在訊問時，應采用先易后難的順序進行，可以先訊問一些沒有爭議的事實，然后循序漸進地將被告人帶入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中，對于被告人的不實辯解，公訴人應突出重點有針對性的訊問。

第二，在法庭訊問階段，公訴人要靈活機動，根據(jù)庭審具體情況，適時調整訊問順序和方式。如果公訴人是運用訊問筆錄、訊問的同步錄音錄像（真實證據(jù)）來質疑當庭陳述的虛假性，那么在訊問開始時，公訴人應先訊問偵查人員是否有違法取證的行為、被告人是否認真核對筆錄（實踐中經常會遇到被告人稱筆錄沒有核對就簽字了，那么公訴人在審查時就要著重查看筆錄中是否有修改的痕跡、是否逐頁按手印以及文化程度等），再對案件事實進行發(fā)問。如果被告人當庭陳述與之前供述不一致，公訴人則可以向法庭說明該情況，請法庭予以注意，同時有針對性地播放訊問錄音錄像，說明其之前供述的真實性，來揭示當庭陳述的虛假性。如果公訴人運用客觀性證據(jù)質疑當庭陳述，那么需要考慮該證據(jù)與其他證據(jù)之間是否可分，出示該證據(jù)是否耗時。如交通肇事案發(fā)現(xiàn)場的行車記錄儀，可以證明被告人所述的車輛行駛路線、方向、被害人位置等與客觀事實不符，但該錄音錄像又能夠全面證明案件事實的發(fā)生過程，故應在舉證環(huán)節(jié)全面播放，不宜在口供質證環(huán)節(jié)出示，以避免庭審訊問過于延遲，影響庭審效率。

三、公訴人出庭是一門行為和語言的藝術

庭審實質化不僅要求公訴人在庭審中要以言詞方式對證據(jù)進行當庭質證，同時也對公訴人出庭的儀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出庭的語言和儀表狀態(tài)對庭審結果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在某種角度上來說，出庭也是社會公眾對公訴人職業(yè)的認知和認可，從而倒逼公訴人更加審慎、充分地準備，全方位地展示公訴人形象，確保指控證據(jù)能夠經得住庭審考驗。

（一）出庭的儀表是展示公訴人風采的第一窗口

正所謂“抬起頭來說話，正義才能被看見”。試想訴訟實踐中，如果公訴人只是照本宣科，宣讀完起訴書后，再一字不動地按照事先擬定的訊問提綱進行訊問，然后讀審查報告中的證據(jù)內容，繼而宣讀公訴意見書，需要答辯的時候，亦是照著事先準備的答辯提綱宣讀，整個庭審頭也不抬，完全按照之前預定的腳本進行。這樣效果會好嗎？顯然不好！如此一來，公訴人就好比是一臺讀字機器，離開稿子就不會說話了，越是大的庭審，越是不能離開庭前準備的腳本，導致出庭能力的弱化，甚至流于形式。因此，出庭實質化應當從即席發(fā)言開始。即席表達的好處就在于公訴人是耳目全開的，不僅傳達公訴人的自信，更可以抓住重點、即時反饋，并與訴訟參與人進行眼神交流，這是書面宣讀無法實現(xiàn)的。而且現(xiàn)場即席表達往往可以產生特別視角和邏輯，讓人耳目一新。現(xiàn)場即時反應，無法預判、預演，長期的積累在那一刻激發(fā)，產生了一個火花，就像是靈光一現(xiàn)，無法復制。立足那些既定的書面準備，以扎實的庭審準備，自信地娓娓道來，必然能夠讓法庭信服，讓觀眾折服，在那一剎那，正義就被看見了。

筆者的感受是，無論庭審的大小，公訴人對于出庭都應當做足準備，尤其是出庭的儀表。旁聽的社會公眾其實對于案件的事實、相關的法律并不了解，他們首先關注的是公訴人的儀表是否能夠代表國家公訴人的形象。當法庭宣布開庭后，公訴人應立即進入庭審狀態(tài)，隨時注意自己的坐姿、站姿以及行為舉止。例如，筆者辦理的石某某等13人涉嫌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案。在開庭過程中，由于庭審時間持續(xù)較長，且涉案的被告人較多，在庭審的后半段，精力和體力均出現(xiàn)了不支的情況，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公訴人依法要保持筆挺的坐姿，大方的儀態(tài)。與之相比，在法庭上，公訴人對面的辯護席上，辯護人可謂“東倒西歪”，對于和自己當事人無關的部分，辯護人甚至直接睡著了。在庭審結束后，旁聽的人員紛紛表示：公訴人的形象和他們想象中對公訴人的認知完全相符。

（二）完美的出庭取決于證據(jù)

如果說出庭是一棵大樹的話，那它的根系就埋在證據(jù)的土壤里，土質的貧瘠肥沃直接決定了樹的生長狀況。將根系向下扎得深一點，正是向上生長的基本法則。改革后的捕訴一體機制，就是讓公訴人在證據(jù)的土壤里扎得更深，從偵查初期就開始審查證據(jù)，從捕到訴持續(xù)跟進一個案件。辦案責任將貫穿于整個刑事訴訟的始終，不再是各管一段的階段性視角而導致的短期行為。借助整合兩種審查，逮捕審查向后延伸，起訴審查向前延伸，審查工作成為獲取證據(jù)認知的持續(xù)鏈條。而審查實質化正是出庭實質化的根基。

（三）庭審是遺憾的藝術

正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出庭是一種體驗性的知識，出庭能力的培養(yǎng)有賴于平時的積累。筆者對于庭審的認識是，庭審本身就是遺憾的藝術，永遠沒有彩排，都是現(xiàn)場直播，公訴人代表的不是檢察官個人，而是國家公訴人的形象。這就要求公訴人在每一次庭審后，都要善于總結庭審中的不足，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四、庭審應立足本方證據(jù)

公訴案件庭審的魅力及價值就在于怎樣把對控方有利的證據(jù)，完美地向法庭舉證，并讓法庭采信。這就要求公訴人無論是在審查起訴階段，還是在庭審階段，都要始終立足于本方證據(jù)。為此，起訴書的制作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起訴書是庭審指控的根基之所在。

（一）起訴書應簡明扼要、字字有據(jù)

實踐中，不乏出現(xiàn)檢察機關的起訴書完全照抄偵查機關移送審查起訴的起訴意見書，這樣往往會導致庭審中公訴人的被動狀態(tài)。筆者認為，起訴書中的每一句話都要有證據(jù)證明，即使是無關緊要的敘述，要么不寫，如果寫的話就要有證據(jù)予以證明。因為庭審中辯方往往會抓住起訴書中的某一句話大做文章，這么一來庭審就會比較被動。比如，起訴書記載：張三請王五吃飯，后因結賬問題發(fā)生矛盾。如果證據(jù)不能證明到底是誰請誰吃飯，那么建議就表述為張三、王五相約吃飯。再比如，起訴書記載：用腳踢肚子、用手打臉。如果證據(jù)不是很明確的話，建議表述為“毆打”。當然，如果證據(jù)很充分的話，建議還是詳細書寫，更有利于清楚地敘述案情。

（二）公訴人應立足本方證據(jù)

實踐中，偵查機關移送的卷宗證據(jù)材料有很多，一旦決定起訴，在指控犯罪階段，對于本方不利的證據(jù)，筆者認為可以不舉證。實踐中，辯護人會主動提出某某證據(jù)可以證明被告人罪輕、無罪等等。針對這種情況，公訴人應主動向法庭闡明，辯護人的職責是根據(jù)事實和法律，提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3］如果辯護人認為某某證據(jù)材料對被告人有利，在公訴人提交證據(jù)完畢后，辯護人可以向法庭舉證，然后公訴人再對辯護人舉證的證據(jù)予以質證。

注釋：

［1］參見鄒利偉：《適應庭審實質化要求彰顯公訴質證新動能-做好庭前準備實現(xiàn)有效質證》，《檢察日報》2018年1月29日。

［2］參見馬靜華：《適應庭審實質化要求彰顯公訴質證新動能-庭審實質化場景下如何對口供進行質證》，《檢察日報》2018年1月29日。

［3］參見何瑤：《論刑事辯護律師的獨立性》，《法制與社會》2013年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