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少年的無奈

虞童

用親生兒子的皮肉來換取錢財，這是一對怎樣狠心的父母？曉秦成長的背后，有著一個什么樣的家庭？

15歲的少年曉秦，腿、手臂、背和后腦勺留著新舊不一的痕跡，有的是在浙江臺州留下的，有的是在浙江寧波留下的。從2016年8月到2017年10月，曉秦卷進了父母策劃的這門“生意”。這對從四川山區(qū)來到浙江務工的夫妻，帶著一雙兒女，奔波于浙江多地，一次次地強迫兒子在機動三輪車拐彎或快速行駛時摔出，對車主進行碰瓷敲詐，作案近20次，累計非法獲利已超過萬元。2017年10月30日，曉秦父母因涉嫌詐騙罪被寧波警方刑拘。2018年3月，寧波市鄞州區(qū)人民法院對其父羅洪勇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5000元。其母劉習芬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5000元。2018年7月，寧波市鄞州區(qū)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撤銷被申請人羅洪勇作為曉秦監(jiān)護人的資格?！?/p>

窮困潦倒歪念生

45歲的羅洪勇是曉秦的父親，家住四川省宜賓市敘州區(qū)復龍鎮(zhèn)的一個小村子里。羅洪勇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還有兩個哥哥。

五六年前，羅洪勇的老父親重病，大哥一家把他接回家照料，直到他去世。2016年，當時已77歲的羅洪勇老母親摔成右臂骨折，家里欠著醫(yī)院不少醫(yī)藥費。大哥多次聯(lián)系羅洪勇，但他也沒拿錢回家。

從父母外出打工開始，曉秦就成了“留守兒童”，他在老家讀了兩年小學，起初成績還可以，但后來爺爺去世，奶奶身體不好，沒辦法管教他，曉秦成績一落千丈，經(jīng)常逃課，還和同學打架。

2008年，羅洪勇夫婦在浙江臺州臨海市打工時，又生了一個女兒曉琳。2012年春節(jié)，羅洪勇夫婦帶著曉琳回老家過年，看到曉秦變得很叛逆，十足一個問題少年，父母便決定把他帶在身邊。曉秦被父母帶到了浙江臺州，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那些年，羅洪勇夫婦在臺州一家五金廠打工，到了2014年，因環(huán)保部門大力整治有污染的企業(yè)，五金廠關(guān)門了。羅洪勇和妻子四處打零工，去過窯廠也在建筑工地干過，賺錢供兒子和女兒讀書。打零工不穩(wěn)定，活兒也不多，新的工作不太好找。羅洪勇染上酗酒賭博的壞習慣，劉習芬又傷心又氣憤。2015年年底的一個晚上，夫婦倆看電視，看到“碰瓷”被抓的新聞，冒出歪念頭。

“碰瓷也能賺錢嘛，咱們要不試試看？”羅洪勇和妻子商量著，但怎么“碰”才能“利益最大化”？他們決定第二天開始，去街上“碰碰看”。馬路上，汽車呼嘯而過，羅洪勇和劉習芬看著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誰都不敢上去“碰”。他們決定再觀察觀察，說不定能找到竅門。

2016年7月的一天，羅洪勇和劉習芬看到一輛小轎車撞上了一輛機動三輪車。開三輪車的是一個60多歲的老年人，因為闖紅燈，與一輛正常行駛的轎車刮擦。轎車司機大發(fā)雷霆，老年人嚇壞了，趕緊賠了500元。

這一幕，給了羅洪勇夫妻很大的啟發(fā)。他們考慮到，機動三輪車開起來很顛簸，容易發(fā)生事故，且開車的都是有一定年紀的人，膽子小，容易被嚇唬住。他們決定讓兒子來扮演受害者。

曉秦起初不同意，但看著父親的臉色，有些害怕，只能答應。

2016年8月10日下午，父母帶著曉秦在附近的一個菜場門口，叫了一輛機動三輪車。開車的是一個70歲左右的老漢，穿著破舊，態(tài)度熱情。到了有些顛簸的路段，羅洪勇向曉秦使眼色，曉秦很害怕，假裝沒看見。“跳啊，快點，要來不及了?！绷_洪勇咬牙切齒，輕聲在兒子耳邊說道。劉習芬也推推兒子的身體，曉秦還是不敢跳?！斑@里比較顛，扶好孩子，別摔著磕著了?！崩蠞h提醒著。曉秦覺得老漢像極了自己去世的爺爺，一心護著自己，而眼前的父母，卻讓他從極速前行的車上跳下……

兒子成了“搖錢樹”

“老子真是養(yǎng)了個廢物，供你喝供你吃，你連這么點膽子也沒有，給我滾出去?！睍郧亟K究還是沒勇氣“碰瓷”，回家被父親臭罵。羅洪勇想到自己還“賠”了20元車費，氣不打一處來，朝兒子一腳踹過去，讓他滾出門。劉習芬勸丈夫：“兒子還小，第一次不成還有第二次。”曉秦聽到這個“第二次”，害怕得渾身發(fā)抖，開始求饒。

2016年8月14日中午，父母再次帶著曉秦出門“碰瓷”。他們坐上一輛機動三輪車，開車的是一個70多歲的殘疾老人，右腳掌斷了半截，頭發(fā)花白。上車前，曉秦輕聲對父親說：“你看他這么可憐，咱們還是換個人吧?！绷_洪勇拍了一下兒子腦袋：“你給我記住，世界上只有我們是窮人，我們是最可憐的，其他的都是有錢人?！睍郧赜仓^皮，被父母拽上這輛機動三輪車。到了顛簸處，父親一個眼色，曉秦眼睛一閉，一咬牙，從車上跳下。

“哎呀，好痛啊?！睍郧赜肋h不會忘記第一次摔傷的痛楚，右腳受傷，頭上磕起一個大包，身上到處都是擦傷的血痕。

“哎呀，我的孩子啊，你怎么樣了！”老人趕緊停車，劉習芬撲到兒子身上，哭了起來，小聲對兒子說：“暈過去，快，暈過去?！睍郧亻]上眼睛，之后他只聽到父母和老人討價還價的聲音。

“我兒子傷那么重，你至少要賠我們1000元，不然報警?！绷_洪勇兇相畢露。老人嚇得直哆嗦，掏出錢包：“我只有300元?！绷_洪勇讓老人去銀行取錢。老人沒辦法，被羅洪勇“押著”去附近銀行取了700元，一共1000元，賠償給羅洪勇。

曉秦首次碰瓷成功，羅洪勇和劉習芬買了肉和魚，回家慶祝。曉秦躺在床上，看著父母和妹妹歡快地吃著，他獨自流淚。酒足飯飽的羅洪勇，才想起兒子，去門口的小藥店買了幾張膏藥。劉習芬邊給兒子貼膏藥，邊說：“兒子真棒，這一出手就是1000元?！?/p>

兩三天后，曉秦已經(jīng)能歪歪斜斜下地走路了，羅洪勇又催著兒子去“碰瓷”，還說：“趁著現(xiàn)在傷口還沒長好，再去碰碰看?！睍郧匕侔闾颖?，劉習芬罵罵咧咧：“你不去的話就不要上學了，去學校把你的學費要回來。”自從來到臺州后，曉秦在當?shù)厣线^兩個學校，新的教材和老師同學都讓他感到陌生，他的成績越來越差，數(shù)學甚至只考了個位數(shù)。

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后，曉秦終于還是被父母拖著出了門。第二次碰瓷，羅洪勇夫婦得到了500元錢。

多行不義必自斃

第二次碰瓷成功，羅洪勇和劉習芬?guī)е畠合铝损^子，曉秦還是沒去，依然躺在床上。他想去報警，讓警察把父母抓走，但覺得他們畢竟是自己的父母，被抓走了，妹妹怎么辦？奶奶肯定會急死了。

這晚，奶奶來電話，父親說：“媽，你放心，他們在這里都很好，我在船上工作，錢掙得不少，但手指弄斷了，花了不少醫(yī)藥費，也沒錢寄回去了。”奶奶哭了。曉秦知道父親這些話全是編出來騙奶奶的。他不愿相信，這個既要面子又撒謊不眨眼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的父親？

年幼的曉秦變得心事重重，但又無處可訴，他只有在作文里這樣形容自己的家：“家就像個菜市場，一天到晚吵吵鬧鬧……”

第二次碰瓷的傷好了點后，已讀初一的曉秦居然逃回了四川老家，但很快就被父親抓回臺州。父母強迫曉秦碰瓷，從一個月一到兩次，變成每周一次，有時成功有時失敗，獲得賠償?shù)腻X有數(shù)百元也有數(shù)千元。考慮到全家在當?shù)匾驯容^臉熟，2017年開始，羅洪勇夫婦經(jīng)常會帶著曉秦到浙江寧波作案。

2017年8月20日，曉秦在寧波被迫跳下車時摔倒，后腦勺著地，痛得死去活來。父母和車主帶他去醫(yī)院，經(jīng)檢查是顱骨骨折。醫(yī)院讓曉秦住院，車主交了醫(yī)藥費，說隔天再來看他，便離開了。誰知，車主剛走，羅洪勇就讓兒子出院，車主交的住院押金也被他退回自己口袋。之后，父母帶曉秦在一家小診所里，花200多元輸液。但曉秦一直吐，頭很暈。之后，父母沒帶他去醫(yī)院，曉秦繼續(xù)躺在家里養(yǎng)傷。羅洪勇怕兒子不肯再碰瓷，就買了部新手機獎勵他。

因沒有好好治療，曉秦的傷留下了隱患，至今只要睡硬枕頭，頭還是會痛。

2017年10月28日下午，父母帶著曉秦在寧波火車站準備尋找對象作案，這次曉琳也跟著來了。這時，一個大伯過來：“你們忘記我是誰了吧？我可記得你們，兩個月前在望湖市場，你說你兒子摔傷了，騙了我3600元?！毖垡姳淮蟛链_洪勇帶著妻兒立即離開。大伯喊人，不少人圍上來，簇擁著把羅洪勇一家四口帶到了寧波市江東公安分局福明派出所。福明派出所所長林煊，對此案件深表痛惜。他覺得，父母把孩子當成犯罪工具，孩子無獨立生存能力、無實際反抗能力，他們以此當成要挾孩子就范的資本。他們選擇“碰瓷”的對象是更弱的群體，挑選的機動三輪車車夫十有八九是殘疾人，這些殘疾人開三輪只為維持溫飽，但又因為沒有營運證所以害怕事故和報警。

法院認為，被告人劉習芬、羅洪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合伙采用隱瞞真相方法騙取他人財物，數(shù)額較大，其行為均已構(gòu)成詐騙罪。被告人劉習芬到案后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被告人羅洪勇系自首，依法均予以從輕處罰。案發(fā)后，被告人劉習芬積極賠償被害人損失，且取得諒解，對兩被告人酌情從輕處罰。綜合被告人劉習芬的悔罪表現(xiàn)及本案實際情況，可對被告人劉習芬適用緩刑。庭審期間，曉秦母親劉習芬和曉秦于2018年2月27日向?qū)幉ㄊ雄粗輩^(qū)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請，要求撤銷被告人羅洪勇作為曉秦監(jiān)護人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