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芊鈺
今年,我高中畢業(yè)。用一個高中畢業(yè)生的視角回憶初中,日子便不免多了些斑駁的色彩。少年,諸如你我,其實總是很難把握舊時光的狀態(tài)。當我跳過剛剛經(jīng)歷過的后三年,去回憶我中學時代的前三年,當我想起不大的校園,矮墻,一眼望到頭的操場,紅色的建筑外墻,所有場景的堆疊,我會想起一個人——我初中時期的班主任,三年里,他帶給我的教育都指向一種無形。我的初中班主任名叫劉小鵬。第一次看見這個名字是在分班表上,抬起頭,正紅色的分班表上,我總覺得這個名字大概屬于一個青澀的學生。
第一次見他,感覺他是一個嚴肅的人,簡單的襯衫、休閑褲,高鼻梁、戴眼鏡、臉型瘦長,指甲修剪得格外齊整。他儒雅平靜,甚至有一些淡漠,第一眼就給人感覺是一位標準的理科老師,帶著幾乎是教科書一般的微笑說:“歡迎來到7 班,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劉小鵬?!?/p>
我自幼熱愛文學。大概是多數(shù)“文學少年”的通病,我不僅不喜歡數(shù)學,也并不擅長數(shù)學,又不巧考入了翔宇中學最好的理科實驗班,班主任正如我一開始所料想的那樣,是一位數(shù)學老師。從小到大,我對所有理科老師都敬而遠之,因為我覺得他們冷漠、嚴謹、理性到幾乎有一點殘酷,更何況,那時候我覺得,能把“數(shù)字”玩弄在股掌之中的人,皆是“妖怪”。所以,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個老師,我便在內(nèi)心里祈禱,不要因為數(shù)學分數(shù)過于難看而被他請去“喝茶”。
那時候,我從未想過初中三年里,會和這位老師有什么交集。我第一次被他叫去辦公室是因為期初考試。大家剛剛升入初中,學校出了一張很難的數(shù)學卷子作為摸底。我記得,那張卷子,班里有一大批同學沒有及格,而我更是做得稀里嘩啦。被他叫過去的時候,心里已經(jīng)打好了預防針。
他把卷子攤在桌上,沒有責怪,也沒有質(zhì)問,我記得他說:“來,我們看看這一道題……”他幾乎是把我每一道不應該錯的題目都認認真真地分析了一遍。臨了跟我講:“你是作為小作家來到這個班的,我對你有厚望,本來是希望你來做學習委員,看樣子,你還要自己提高。”
那時候,我什么也不懂,出了學校就開始哭。一方面是哭自己的分數(shù),一方面是哭他為什么偏偏找我。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被老師找去談話是一種恥辱,是我“表現(xiàn)不好”的象征——可明明那張卷子,我又不是全班最低的分數(shù),他為什么偏偏只叫我?
當時的我還未意識到這是一種關心和愛護,直到他讓我去發(fā)卷子并把我的卷子放在第二張,以此不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分數(shù)時,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后來,那個學習委員的位置,一空也是數(shù)月。
這是6 年前的事情,再度想起很多細節(jié)已經(jīng)斑駁,但我一直記得他那一句:“來,我們看看這一道題……”這句話也是他處事風格的寫照,一直影響著我后期的成長。
我們叫他“鵬哥”,因為他年輕而又年長。他嘗試去理解每一個學生稚嫩的想法,又以適當?shù)耐涝诶蠋熍c朋友的雙重身份間巧妙地勾連,他值得所有學生的愛戴。鵬哥太理性了。你很難看到他情緒上劇烈的起伏波動,他的憤怒永遠藏匿著包含容忍,他的贊許也總是披上謙遜的外衣。他理解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針對每一個孩子的問題,像一雙無形的手,幫我們在成熟的過程中修枝剪葉。他沒有太多虛華的言語,但他對我們的幫助,就好像是:“來,我們看一看這一道題?!?/p>
初二那年,有一次我們課堂秩序混亂,把語文老師氣得直接離開教室。那時正臨近年末,離元旦聯(lián)歡的時間很近,班里的同學都在如火如荼地準備表演。鵬哥聽說我們搗亂,從辦公室大步流星地走來,在教室門口站定,冷冷地甩下一句:“今年的元旦聯(lián)歡會取消,你們都給我在班里寫卷子?!?/p>
不由分說,不留余地,不管作為主持人的我怎樣去跟他求情,也不管這幾周班里的同學是何等興奮,如何費盡心思地準備。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那個元旦,南開翔宇八年7班真的沒有聯(lián)歡會。走廊里充斥著從各個班里傳來的音樂與歡笑,我們一人7 張卷子,在別人歡慶的日子里奮筆疾書。學校的領導來各班拍照,前排的同學齊刷刷地舉起卷子,在領導的相機前高喊著:“茄子!”儼然一片沸騰的白色海洋。
八年7 班的聯(lián)歡會不在元旦,但是從來沒被鵬哥忘記??荚嚭笱a課的最后一周,他站在講臺上:“同學們,這一周好好準備節(jié)目——因為我們會在這周五上午開聯(lián)歡會?!?/p>
那一次,鵬哥真的拿出了兩節(jié)數(shù)學課為我們開了聯(lián)歡會。在其余6個班的書聲朗朗中,我們唱歌、表演,盡興地大笑。我絲毫不懷疑那一天的我們比元旦那日的他們快樂——這其中夾雜了一種彌補,像犯錯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塊糖。鵬哥一直都是這樣,不破壞任何一條規(guī)矩,卻也不會辜負任何一份熱情。他什么都能看到,他愛我們——以一種無形的方式,深刻地愛著我們。
時至今日,我們2016 屆的畢業(yè)生,已經(jīng)離開南開翔宇三年。他早成了另一批稚嫩學子的班主任,但依然心系我們的成長。你總能看見他在朋友圈里分享高中的學習生活,看見他密切關注2019 屆高考,為我們加油打氣。
每一個深夜,被高三生活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孩子,諸如我,深夜里泣不成聲的時刻也總是能想起他。他很少煽情,絕對理性,告訴我如何調(diào)整作息、針對錯題,也以過來人的身份為我成長上的疑惑和麻煩進行解答。我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個老師的作用,即使你已離開了他的班,你依然是他的學生。他時刻關注你,讓你知道,有人在對你寄予厚望,你一定要爭氣。
寫至此,過往時光如同倒帶。已然消逝的時光又頃刻翻覆重來。我又想起矮墻,紅色的房子,合照時集體高喊的那一聲:“我們愛鵬哥!”體測之前,他陪伴我們跑過的一遍又一遍八百米,中考之前,他說:“不用怕,我們實力說話?!?/p>
這就是他為人處世的態(tài)度,特別像那一句:“來,我們看一看這一道題……”鵬哥遠沒有語文老師那樣熾熱的情感流露,他總是針對你生活、學習中的問題,盡己所能地為你解決。他似乎為我們做了一個表率,把生活分成好似一道一道難題的瑣碎細節(jié),然后又一道一道去解決。他給我們所有人的印象都是言淺情重。他是最能理解我的理科老師,而從我的角度,我也更能理解他。因為我與鵬哥雖然行事風格與處世態(tài)度迥異,但內(nèi)心深處都秉承著最原始的熱愛。于他而言是數(shù)學,于我而言是文字。
數(shù)學于鵬哥而言更像是一種動力,乃至于信仰,就像是文學對于我的意義同樣。所以,我認為他能明白我所明白,熱愛我所熱愛,而在我這里,也是亦然。
聽過鵬哥早幾年的經(jīng)歷,他有一個能上清華北大的理科成績,可是卻被語文耽誤了。鵬哥好學,對數(shù)學秉承著年少時期的熱忱,并把這種熱忱保留到現(xiàn)在。聽母親講,鵬哥在暑假期間曾與妻子一同自費去南京聽數(shù)學講座。我很敬佩這樣的人,學習知識是因為打心底里熱愛,并不想將知識作為一種向社會等價交換的籌碼。
一個人,堅守自己內(nèi)心的信仰,然后做學問,繼而教書育人。他不是園丁,他就是樹本身,在教學的過程中不斷填充自我。我們是鳥兒,在他的枝椏上修筑巢穴,風來雨來得到他的庇護。然后時間一到,大樹放手,鳥兒各自有各自的前路。但是,不管一只鳥兒飛到哪里,它飛翔的軌跡與方向,一定與它曾經(jīng)棲息于樹梢時那幾年成長學習、鞏固充實的經(jīng)歷有著必然聯(lián)系。
他更能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他。雖然我們兩人一人感性,一人理性;一人肆意張揚,一人小心嚴謹。但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都有所秉承、有所熱愛,所以可以共通。我更能理解眾人口中鵬哥的“處變不驚”,我覺得那是源自于他堅守的根系,以及他對于自己人生的定位。鵬哥,是波瀾不驚的嚴厲,也是劍走偏鋒的溫柔。我不能說,因為他,我會去熱愛數(shù)學——那太虛偽。但是我可以說,因為他,我覺得數(shù)學沒有那么可怕,也是因為他,我知道生活里,不會有那么多波瀾壯闊的大事,所有事情拆開來看,也無非是一道道小題,就像鵬哥說過的:“哪有什么難題,不過是把許多簡單的問題都搭在了一起?!蔽蚁?,對于生活,也是同樣。無非是“來,我們看看下一道題……”
這些教育都源自于無形。可能連鵬哥自己也未曾想過會對我們的人生起到如此深遠的影響?!颁傅我饽?,僥幸成河。”就像我喜歡的這句歌詞一樣,無形才是教育最本質(zhì)的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