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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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孤兒故事的演變與忠義文化
柏楨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趙氏孤兒故事之所以能歷經千年流傳至今,最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故事中眾多忠臣義士不畏難、不懼死的大義行為給了人們太多感動。這種立志鋤奸或者在恩主大仇未報時挺身而出的人格力量與中國古代忠義文化密不可分。先唐時期,趙氏孤兒故事由對義文化的著重描繪轉變?yōu)橹伊x文化并重的敘述格局;唐宋時期對忠義思想褒揚的背后隱藏著文化心態(tài)的差異;元明清時期傳播趙氏孤兒故事的文學樣式主要為雜劇、傳奇、小說等,從中可以管窺當時社會對忠君思想的強調和存續(xù)心理的凸顯。
趙氏孤兒;忠義文化;忠君思想;存續(xù)心理
趙氏孤兒故事歷來被作為忠臣義士的別傳,從春秋戰(zhàn)國到清代,在史書、文人筆記、雜劇、傳奇、章回小說等作品中廣為流傳。趙氏孤兒故事,先唐時期多出現于經書和史書,從《春秋》到《左傳》再到《史記》,故事從重史到重奇,忠義文化在內涵上表現出從忠義不均到忠義并重的變化;唐宋時期多集中于史書和筆記,故事形態(tài)較以往沒有大的改變,但是看似相同的故事敘述折射出的卻是社會文化的巨大差異,唐人重俠義輕死忠,宋人卻將忠義倫理抬到道德的制高點;元明清時期是我國敘事文學蓬勃發(fā)展的階段,各類體裁的趙氏孤兒故事大量涌現,涉及雜劇1部、南戲1部、傳奇約3部、歷史演義小說1部、筆記約5部、史傳作品約8部、地方戲約10部,而此時正值異族取代漢族的政權更迭期,趙氏孤兒故事被深深地打上了漢文化的民族烙印。
忠義文化,可謂影響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道德精神的主流文化。自古以來,忠君報國、舍生取義是志士仁人一以貫之的行為準則。在趙氏孤兒故事中,刺客鉏麑為救趙盾陷入忠義兩難的困境,觸槐而死更顯其俠義;車右提彌明為護趙盾撤退,一手扶輪而走,以死抗暴;桑下餓人靈輒不避危難,為報恩冒死救盾,三義士的俠義精神都體現了重道義恩仇勝于生命的價值觀。故事的核心“搜孤救孤”中,程嬰獻親骨肉代趙孤而死的大義與隱忍,公孫杵臼與假孤兒一同赴難的無畏與犧牲,韓厥私放孤兒的毅然與擔當,更是樹立了忠義精神的不朽豐碑。
先秦時期的趙氏家族故事內容較為可信但與孤兒無關,并沒有后世作品中大量忠臣義士扶助孤兒復仇再立的情節(jié),而在忠義主題上的契合點是趙盾之忠與三義士之義。對于趙盾之忠,故事主要通過鉏麑、提彌明、靈輒共同救盾進行側面烘托,重點在于宣揚三義士之義而非趙盾之忠。忠文化在這一階段并非故事的表現主體,而義文化則通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三義士形象得到了充分展現?!蹲髠鳌分袝x靈公派遣的刺客鉏麑,本要刺殺趙盾,卻因看到“盾盛服將朝,坐而假寐”而頓消殺意,退而嘆其“不忘恭敬”,自己觸槐而死。鉏麑刺殺未成,晉侯請趙盾喝酒,伏甲攻之,武士提彌明知道后助盾脫困,自己卻力盡而亡。再有《左傳》《公羊傳》均提到的“桑下餓夫”靈輒,只為一飯之恩,“抱盾而走”。三義士身上凸顯的義薄云天都是先秦世人重視義文化的體現。
這種重義的文化心理,源自先秦儒家對社會穩(wěn)定和君子之義的追求?!洞呵铩贰蹲髠鳌贰秶Z》等論述故事的特點在于簡單樸實地記敘弒君篡位、大夫奪權、亂倫通奸等丑惡事件,真實地反映當時的社會歷史景象?!洞呵铩酚涗浟粟w盾弒君及趙氏滅族二事,表現了春秋時期諸侯國內嚴重的君臣沖突?!蹲髠鳌份^為詳細地記載了趙氏家族的故事,直筆不諱地寫出了趙氏家族內部的腐敗與混亂不堪:由于莊姬與趙嬰齊通奸亂倫,內部矛盾最終引發(fā)家族滅門之禍。此時的趙氏孤兒故事基本處于歷史記載范疇下的理性語境之中,淫亂與屠殺占據故事的主體。
漢代是趙氏孤兒故事基本框架成型的時代,故事中呈現的忠義文化主題有了新的發(fā)展,即“忠”的地位逐漸上升。這時,“忠”特指忠君愛國,所忠之“君”具備兩重性;“義”則偏重朋友之義,由君子必備品質演化為普通民眾的德行操守。從尊天到尊君,漢代以天命觀證實了以君主為核心的封建統(tǒng)治的合法性。隨著大一統(tǒng)觀念深入人心,忠于國君、建功立業(yè),成為士人普遍追求的人生目標。此時士人的忠君對象雖然較多地指向國君,但普遍地還多了一個對象——恩主,從而形成君臣名分多元化的現象。西周時期,以宗法分封制為基礎的社會,大小各級領主之間都有等級主從關系,他們名義上雖非君臣,但實際上卻是嚴格按照君臣關系相處的。春秋時期的卿大夫與家臣、戰(zhàn)國時期的養(yǎng)主與養(yǎng)士都可視為其例。而到漢代,以察舉制為中心的官吏選拔制度正式形成,士人登科只需朝臣舉薦,無須額外選拔。一旦入選,被選士人往往奉舉薦之人為恩主,一生在其門下效忠。因此,很多有權勢的朝臣周邊環(huán)繞眾多由其舉薦為官的門生,甚至有“門生故吏遍天下”的景象?!妒酚洝分械内w氏孤兒故事首次增加了門客公孫杵臼和友人程嬰的形象,面對趙氏滅門之禍,公孫杵臼質問程嬰“胡不死”,可見當恩主遭難,門客是否殉主才是士人最為看重的。正所謂“士之為人,當理不避其難,臨患忘利,遺生行義,視死如歸”[1],這便是典型的門客心理。
先秦時期的君子之義發(fā)展至漢代,內涵得以擴充,義已不單單是約束君子行為的標準之一,而成為夫妻、朋友、兄弟之間彼此信任的基礎,逐漸發(fā)展為普通人之間的情感要求,成為全社會人們普遍遵行的道德準則和行為規(guī)范。漢代的趙氏孤兒故事,就建立在這種開放尚義的心理結構之上,契合了當時的社會心態(tài)。與惡勢力屠岸賈相對應,司馬遷為趙氏孤兒故事增添兩位義士——程嬰與公孫杵臼,從此開啟了后世對兩位義士的無限敬仰之情。在整個保孤過程中,杵臼死義,程嬰又在孤兒成功復仇之后以自殺的方式為一生義舉畫上了圓滿的句號?;钪褪菫榱吮9聫统?,心愿達成,只欠一死,以報恩主與公孫杵臼,程嬰本身就是義字的完美化身。而此時的義文化不僅體現在門客、朋友的關系上,最親密的夫妻之間同樣見證著義的高貴。趙朔之妻莊姬在《史記》中一改往日文獻中的蕩婦形象,而被塑造為一個信守承諾、堅貞不屈、為丈夫和家族力保骨血的節(jié)烈女子,那份母親的舐犢情懷,那份家族的忍辱負重,不禁讓人肅然起敬。眾多義元素的加入,使得趙氏孤兒故事脫胎換骨,承載了可貴的然諾精神與堅強的社會責任,由此具備了陶冶人心與歷練品格的巨大能量。
唐宋時期的趙氏孤兒故事主要延續(xù)了《史記》的相關敘事,大量文獻贊揚程嬰、公孫杵臼的忠義行為。但是同為贊揚的背后卻隱藏著社會心態(tài)的巨大差異,這反映了忠義觀在這一階段的變化——從忠義觀的淡漠到倫理英雄崇拜。
基于整個社會風氣的豪放霸氣,唐人較為浮薄放浪,忠義觀念并沒有那么濃厚。宋代范祖禹在《唐鑒》“至德元年七月甲子”中曰:“唐有天下幾三百年,由漢以來,享國最為長久。然三綱不立,無父子君臣之義,見利而動,不顧其親,是以上無教化,下無廉恥?!盵2]唐代忠義觀的廢弛由此可見一斑。雖然建功立業(yè)是唐代士人夢寐以求的人生理想,但是面對科場失意,多數唐人依然選擇醉酒當歌,及時行樂的人生態(tài)度受到普遍推崇。在唐人眼中,忠君報國固然榮耀,但獨立人格精神的高揚更加值得珍視,這使得他們不甘屈從于統(tǒng)治階級的權勢,而企圖獲得政治和精神上的雙重自由。此時,異域文化大量輸入,在“胡風”的影響下,唐人尚武輕儒,君臣大義的禮法往往被擱置一邊,形成了放蕩不羈、豪氣任意的處事風格。到了五代,戰(zhàn)亂頻仍,士人朝秦暮楚,忠義觀念更加淡薄。
雖然唐代的正統(tǒng)忠義觀較為淡薄,但是社會底層流傳的俠義精神卻日漸興盛。對于任氣游俠的唐人來說,義與俠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胺騻b者,蓋非常之人也。雖以然諾許人,必以節(jié)氣為本。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難兼之矣?!盵3]將“義”附著在“俠”之上闡揚發(fā)明,不斷對俠進行所謂的“義化”改造,是統(tǒng)治階級以儒家君臣倫理規(guī)范俠義精神,將俠風拉到封建忠義大旗之下,共同為維護統(tǒng)治服務的結果。程嬰、公孫杵臼為留下趙氏一脈骨血,與屠岸賈斗智斗勇,慷慨赴死,無愧“俠義”二字。這與唐代整體的文化心態(tài)相符合,是受到民眾肯定和支持的正義行為,因此《史記》版本的故事能在唐代社會廣為傳播。
宋代的趙氏孤兒故事特別受人關注,程嬰、公孫杵臼、韓厥三義士一再獲得敕封,享受立廟祭祀。一方面,這緣于宋代獨特的政治背景。開國皇帝趙匡胤黃袍加身得以稱帝,對武將的防范遠勝其他,由此帶來一系列禍患:朝廷內部奸臣當道,國勢漸弱而內憂外患不斷,人們身處遼、西夏、金、蒙古與宋代的常年戰(zhàn)爭中,苦不堪言,甚至兩次遭受亡國之痛。在這樣的困境中,統(tǒng)治者迫切需要尋得一個堅定的信仰,以構建共同御敵的情感力量。而趙氏孤兒故事中趙氏滅而再續(xù)的歷史結局,恰恰迎合了宋代統(tǒng)治者渴望家族綿延不斷的愿望,因此趙氏理所當然地被宋代追立為先祖,祀享春秋。從普通民眾來看,趙氏孤兒故事中忠臣義士誓死存孤成就了后世大宋,忠義之心日月可鑒,對權暴邪惡的憤然反抗激發(fā)了宋人強烈的愛國熱情。人們對保孤義士程嬰、杵臼、韓厥的敬重之情迅速升溫,形成了全社會范圍的敬仰文化。南宋建立之初,宋高宗立廟致祭三人,以表彰其“存趙”之忠,官方導向意識強烈。在接下來的宋元對抗中,士人們往往以趙氏孤兒故事激勵斗志,文天祥“夜讀程嬰存趙事,一回惆悵一沾巾”[4]。風雨飄搖的戰(zhàn)亂年代,“存趙”成為宋人共同的心理期許。南宋最后一個小皇帝趙昺投海殉國,這樣的政治現實與趙氏孤兒何其相似,由此引發(fā)全社會民眾對趙氏孤兒故事的強烈認同也就不足為怪了。另一方面,繼朝廷倡導立廟祭祀之后,宋代民眾也開始了對程嬰、公孫杵臼、韓厥以及趙氏孤兒的群體朝拜。甚至千百年來,廣大民眾以趙氏孤兒廟祈雨,足見民眾對其神靈庇護的篤信。這種神化英雄進而崇拜的現象,首先源于古人的祖先崇拜觀念。祖先崇拜,屬于民間信仰,它作為靈魂崇拜的一種方式,受到宋人的普遍重視。人們認為只要定期祭祀祖先,其鬼魂便會保佑后人免受災害,并且供奉的祖先越多,就越能得到更多神明庇佑,生活越幸福。因此,越來越多的英雄人物被朝廷及民眾請進祭祀殿堂,成為新的神靈。其次,宋代造廟祭祀的行為受到佛教、道教設廟立像的影響。在三教合流的背景下,佛道漸為人們熟識和接受,廟宇林立,倫理英雄進入寺廟接受膜拜成為普遍現象。而道教信仰不斷將歷史上的忠臣義士如關公、岳飛、程嬰、公孫杵臼等現實人物納入自己的神譜,也是儒學倫理對其濡染的結果,這種供奉更加刺激了趙氏孤兒故事在民間的傳播。
元明清是趙氏孤兒故事的重大轉折期,從保孤斗爭中忠臣義士的不斷增加與更加慘烈的情節(jié)設置可以看出:故事在忠義主題上明顯傾向于絕對的忠君觀,而同等級之間的義則相對受到冷落,忠義教化論突出。同時,趙氏孤兒故事在元明清三代的集中式大規(guī)模傳播,反映了人們希望漢民族文化傳統(tǒng)亡而再續(xù)、永不中斷的社會心理。
對忠君思想的絕對化強調,得益于元明清時期君主權力獨大的政治現實。元代君臣關系的主奴化觀念極為突出,唐宋以來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被打破,君主享有支配一切的至高權力。元朝為之后的明清強化專制主義的君權打下了基礎。生活在皇權專制下的人們都希望過上安居樂業(yè)的太平生活,久而久之反而強化了自身對君權的畸形期待心理,君權惡性膨脹現象更加嚴重。無論是《元史》《明史》還是《清史稿》,其中《忠義傳》所記載的人物事跡均與唐宋有所不同,忠君報國的官吏們仍然榜上有名,但是民間行俠仗義的普通人再也難以進入史冊,而那些為國死節(jié)的百姓卻可以走進正史。由此可見,此時的忠義觀更加傾向于“忠”,義也逐漸被“忠”化,同時更多強調的是臣民對國家及君主的忠誠與維護。
元明清時期趙氏孤兒故事的忠臣色彩比先前文本濃烈了許多,其表現主要有三種類型。第一,義士變忠臣,元刊本雜劇《趙氏孤兒》里的公孫杵臼由趙氏門客變?yōu)橹揖龕蹏睦显纵o。如果說門客公孫杵臼在趙氏危難之際,死保趙孤的行為是效忠恩主的話,那么忠臣公孫杵臼的勇于擔當和無畏犧牲,就不僅僅是對朋友趙盾的兩肋插刀,更是一代忠臣的抗奸之舉。不吝己身,鏟除奸佞,匡扶正義,這是公孫杵臼挽救趙氏孤兒的出發(fā)點,忠君思想在文本中占據了重要位置。第二,同是忠臣,忠的程度由弱變強,這主要表現在韓厥的身份變化上。韓厥本來只是孤兒復立的推動人,與程嬰、公孫杵臼相比忠義色彩不夠強烈。元雜劇卻將其變成了救孤隊伍里的重要一員,讓其高喊著“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毅然自刎,悲壯的救孤過程使韓厥之忠變得越發(fā)耀眼和震撼人心。第三,新增忠臣。明刊本雜劇《趙氏孤兒》第五折“復仇”中增加忠臣魏絳,替代了韓厥的復孤重任。至此,故事中保孤救孤的忠臣數量迅速上升,忠君思想在文本中逐漸凸顯。
元雜劇《趙氏孤兒》就是一部典型的忠義倫理教化劇。其中,最突出的道德楷模是程嬰。故事一改先前程嬰用別人孩子代替趙氏孤兒的做法,將情節(jié)設置為程嬰主動獻親生子以替趙孤。同樣是一條小生命,以彼代此只是為救友人家的孩子,未免自私,但雜劇的這一重要改動,完全洗刷了程嬰、公孫杵臼身上的唯一“污點”。為救趙氏孤兒及全城嬰兒犧牲自己的孩子,故事跨越親情的藩籬走向崇高,將忠義文化推展到一個新境界,這對于現實生活中面臨相似人生選擇的人們也具有一定導向意義。元順帝時的昔班帖木兒與妻子在部落謀叛中為保育趙王,竟以自己的孩子觀音奴代替趙王而死;宋代“侯延廣在襁褓時,遭璟崇之難,乳母劉氏以己子代延廣死”[5]。為救他子,犧牲己子,兩件事雖發(fā)生在不同時代,但今天讀來卻與歷史故事驚人地相似,儼然就是趙氏孤兒故事的現實翻版。一個存在于文學作品中的故事,真實性尚待考證,而后世竟出現以其為參照的真實事件,這不得不歸功于“忠義教化”強大的現實指導性。
《八義記》從題目上率先顯露了其忠義教化的目的。直接以“八義”命名,表明傳奇創(chuàng)作的目的正是教化民眾,培養(yǎng)忠義的品格。《東周列國志》中的趙氏孤兒故事充滿了忠孝節(jié)義等倫理道德觀念,忠義是作者決定人格價值取向,區(qū)分善惡標準的核心。明清小說多勸善懲惡,并且有意識地利用佛道二教“福善禍淫”思想為儒家所信奉的倫理道德服務,教化的內容不出忠孝節(jié)義的基本框架。明清教化劇和小說的盛行,根本上來說是封建統(tǒng)治者希望通過文藝來加強對民眾思想的控制,企圖以道德教化拯救腐朽墮落的世道,而這只能算作封建社會末期統(tǒng)治者的美好幻想罷了。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趙氏孤兒故事往往在改朝換代之際,影響尤大,傳播尤廣。由宋入元以及由明入清,均是一段漢族統(tǒng)治者被其他民族取而代之的時期。趙氏孤兒故事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傳播的文化意義,恰恰在于一種漢民族集體無意識的民族認同。蒙元與滿族文化相繼入侵中原,草原游牧文化與傳統(tǒng)中原農耕文化形成一種異質沖突,像清初朝廷強制漢人剃發(fā)引發(fā)漢人以死抗命一樣,文化上的沖突往往超越政治、經濟,成為最易引發(fā)社會暴動的因素。存亡之際,原有的中原傳統(tǒng)文化面臨斷裂危機,而此時對趙氏孤兒故事中忠義文化的大肆宣揚,對舍生保孤行為的推崇贊許,無非是借故事傳達漢姓再續(xù)、傳統(tǒng)不亡的民族信念,表現了人們對民族文化的強烈依賴。晚明時期對趙氏孤兒故事的推崇,重點突出其存孤之志和仁忍之心。明代高僧憨山大師在論述“知人之難”時,慨嘆忠臣之稀少,舉出趙氏孤兒的例子,稱贊程嬰、杵臼為冒死救孤的忠臣。在死易立孤難的處境之下,無論是公孫杵臼的舍命存孤,還是程嬰的隱忍育孤,都是國破家亡之際士人們予以肯定的忠義行為。程嬰、杵臼二人的象征意義已經遠遠超越趙氏孤兒故事本身,而成為民族存續(xù)的精神代表。忠義精神的闡揚,正是為突出漢文化傳統(tǒng)精神的承繼,只要孤兒不死,程嬰、公孫杵臼們前仆后繼,漢族的文化血脈就不會中斷。因此,“活下去,不中斷”成為這一時期趙氏孤兒故事傳播的深層精神動力。
實際上,趙氏孤兒故事直到今天也沒有停下不斷流傳和演變的腳步。電影、電視劇各種新版的趙氏孤兒故事不斷上演,再一次印證了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的巨大魔力,那是一種“忠義守德”的國民風范,是支撐中華民族屹立不倒的脊梁。雖然趙氏孤兒故事的發(fā)展走向經歷了一系列變化,但故事沉淀至今,其內核仍然是舍生取義的義士精神和存根延續(xù)的民族責任感,這才是趙氏孤兒故事真正的生命力所在。
[1] 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4:622.
[2] 范祖禹.唐鑒[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48.
[3] 董誥,等.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3:7277.
[4] 文天祥.文天祥全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491.
[5] 王樹民.廿二史札記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4:711.
The Evolution of ZHAO's Orphan Story and the Loyalty & Righteousness Culture
BAI Zhen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The most important reason why ZHAO's Orphan Story can be spreaded over thousands of years is that righteous deeds of many loyal officials in the story who were not afraid of death gave people much sympathy. This kind of personality is closely related to ancient Chinese loyalty culture.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ang Dynasty, the story's emphasis changed from the righteousness culture propaganda to the description of loyalty & righteousness culture.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e praise of loyalty & righteousness culture reflected the mental differences. In the Yua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story are publicized in the various forms such as drama, legend, novel and so on, which displayed the loyalty-to-the-emperor idea and the survival psychology at that time.
ZHAO's Orphan Story; loyalty & righteousness culture; survival psychology
2018-11-12
柏楨(1988―),女,山東淄博人,碩士研究生。
I206
A
1006–5261(2019)01–0011–05
〔責任編輯 劉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