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月色回家

蒲靈娟

夏天來了，麥子黃了、熟了，金燦燦的麥田像藍天下的油畫鋪展開來，五顏六色的野花在悶熱的風(fēng)中搖曳，散發(fā)出陣陣清香。周末的清晨，青蓮拿著一根竹棍，趕著一群鴨子去小河畔，弟弟金雀蹦跳著跟在她身后。翠鳥嘰嘰喳喳地叫著，白鷺在河邊覓食，小河像根綠色的綢帶子閃著晶瑩的亮光，鴨子們“嘎嘎”叫著，張開小翅膀跳進河里。

河邊是桑樹林，野草野花在樹下瘋長，樹上則結(jié)滿了桑葚。金雀像只貓，敏捷地爬上一棵桑樹，坐在樹上采摘熟透了的紫桑葚吃。青蓮也會爬樹，但她更喜歡坐在小河邊，看著自己的影子發(fā)呆。

是啊，青蓮想不通：媽媽為何不喜歡自己？昨天，青蓮踩到狗屎，不小心把狗屎帶回家，媽媽狠狠地罵了她。

唉，13歲的青蓮是媽媽的出氣筒呀！爸爸在外地打工，媽媽只愛金雀，家里唯一的那只母雞每天下一個蛋，媽媽只煮給金雀吃;爸爸寄錢回來，媽媽給金雀買新衣服、買玩具，卻沒有青蓮的。此時，青蓮想：我在這個家就是個多余的人！

“姐姐，姐姐！”嘴唇已被染成紫色的金雀捧著一大把桑葚朝青蓮跑來，他讓青蓮吃桑葚。

“走開！”青蓮?fù)屏艘话?，金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手里的桑葚掉在地上。哇的一聲，金雀委屈地哭了?/p>

“別哭了！”青蓮用手指著金雀說。7歲的金雀不敢哭鼻子了，媽媽不在身邊，青蓮經(jīng)常欺負金雀，還威脅弟弟：“不許告訴媽媽，不然后果很嚴重！”

金雀委屈地擦去淚水，一個人先回家了。青蓮覺得很解氣：哼，誰讓媽媽偏心，只愛弟弟，不愛她！她爬上樹，采摘紫色的桑葚，這時，村里的歪嘴爺牽著黃牛走來，歪嘴爺說：“傻青蓮，不要吃桑葚，昨天桑林打了農(nóng)藥的?！?/p>

啊，桑林打了農(nóng)藥！怪不得樹上有股難聞的味道，可剛才金雀在樹上吃了那么多桑葚??！青蓮撒開腿往回跑，她推開屋門，見金雀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臉的蒼白。

“媽媽！媽媽！”青蓮的呼喚聲傳遍了村子，正在山坡上掰包谷的媽媽一路飛跑回來。聽說金雀吃了打過農(nóng)藥的桑葚，她流著淚，一把抱起金雀就往城里跑，青蓮也飛跑在媽媽身后。跑過竹林、跑過田埂、跑過小石橋，遇上村里跑摩托的狗娃，媽媽抱著金雀坐上狗娃的摩托，消失在青蓮的視線里，青蓮則沿著鄉(xiāng)村土路往城里走。

走著走著，青蓮的雙腿發(fā)軟。陽光曬紅了她的臉，汗水從她臉上淌下，媽媽抱著弟弟去了哪家醫(yī)院？弟弟會醒過來嗎？此時的青蓮全身發(fā)抖，她好害怕也好擔(dān)心，她哭了。剛才在河邊，她聽歪嘴爺說，幾年前村里的小惠就是吃了噴灑過農(nóng)藥的桑葚死了的。

她害怕！

青蓮走不動了，她坐在路邊一棵樹下，捂住臉，傷心地哭了，淚水從指縫流了出來。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嘴唇上長了一顆櫻桃大的紅泡，醫(yī)生說可能是血管瘤，做手術(shù)有危險，最好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于是，媽媽懷上了金雀，真是奇怪，當(dāng)媽媽生下金雀后，青蓮嘴唇上的紅泡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為此，媽媽說金雀是青蓮的福星，能給青蓮帶來好運。

青蓮哭著哭著，狗娃騎著摩托車來到她身邊，帶著她去了城里的醫(yī)院。走進病房，掛著輸液瓶的金雀依然緊閉著雙眼，媽媽抱著金雀默默地流淚。青蓮走到弟弟身邊，她輕輕叫著弟弟的名字，想把弟弟叫醒。

青蓮的淚水滴落在弟弟清秀的臉上，她想起許多童年往事：夏天的夜晚，她帶著弟弟去河邊捉螢火蟲，玻璃瓶里有好多只閃閃發(fā)亮的螢火蟲，照亮了彎彎的田埂小路;媽媽打了她后，她生氣地跑到田里，是弟弟牽著她的手回家;媽媽給弟弟燉了天麻鴿子，弟弟悄悄撕下一塊鴿子肉，放進她碗里;鄰居春娃子用黃泥巴糊她的臉，弟弟擋在姐姐面前，說：“不許欺負我姐姐！”

哦，弟弟是那么愛她，像只小狗黏著她，而她卻嫌弟弟奪走了父母對她的愛，經(jīng)常背地里欺負弟弟，弟弟流著淚從不告訴媽媽。多好的弟弟！青蓮的眼睛已經(jīng)哭得紅腫了，像兩只小水蜜桃，她在金雀耳邊說：“你快醒來，快醒來啊，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這時，金雀的眼睛眨了眨，臉上露出一絲歡快的笑，他聽見了姐姐的話，卻調(diào)皮地依然閉著眼睛。青蓮流著淚給弟弟講蓮花的故事，這是弟弟最喜歡聽的故事：有朵青色的蓮花，在月光下唉聲嘆氣，她太孤獨了！一只金羽毛的雀鳥飛來了，歇落在蓮上，于是，青蓮徐徐綻放在月色中……

“青蓮！我的女兒，媽媽錯了！”聽著故事的媽媽一把摟住青蓮。這時，媽媽的手機響了，是爸爸打來的電話，他買了下午的機票，晚上就能趕回來。

“哦，爸爸要回來了！姐姐，我們一起去接爸爸！”金雀睜開眼睛，一把摟住青蓮的脖子。

“金雀！金雀！你嚇?biāo)牢伊?！”青蓮捏了一下金雀的鼻子，媽媽則高興地親吻兒子的額頭。這時，一家三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到了夜晚，天空升起一輪皎潔的明月，金雀輸完液，醫(yī)生給他檢查完身體，已無大礙，可以出院了。忽然，爸爸出現(xiàn)在病房里，爸爸一把抱起金雀，用胡子拉碴的嘴親著寶貝兒子！此時，青蓮一點兒也不嫉妒金雀了，她緊緊地握住了弟弟的手！

走出醫(yī)院，一家四口打了一輛車，趁著月色回家。

一只鳥在夜色中“咕嘎、咕嘎”地歡叫。

車子開出城市，行駛在一地明晃晃的月光中。青蓮搖下車窗，花草樹木和麥田的清香撲鼻而來，金雀搖頭晃腦唱起一首兒歌：

一朵青蓮

一只金雀

有花有鳥

有我和姐姐

姐姐瞇瞇笑

弟弟蹦蹦跳

月亮 月亮

歇在桑樹上

這是爸爸以前常常吟唱的兒歌??！青蓮親了一下弟弟金雀的臉，月光照亮了姐弟倆美麗清澈的眸子，也照亮了爸爸和媽媽的笑靨。

夜鳥歡歌，月色如花，趁著月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