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下井往事

郭國亮

下店現(xiàn)在名喚下井，在今長治市平順縣西溝鄉(xiāng)。去年8月的一天曾驅(qū)車去過一回，識見了三進院的非凡氣勢，也聽村里人零碎講些有關(guān)村子的前塵往事，無耐時間有限，只聽得個大概。

正式探訪

之所以稱“店”定與行商殖貨有必然聯(lián)系，呼“井”應(yīng)該與水或者山溝形狀有關(guān)聯(lián)吧。上蒼造化，恩育萬物，周邊六七十里的干石山區(qū)，唯此處有泉眼多處，潤澤滋養(yǎng)，土沃山肥，水草蓊郁，古木參天，清泉常年潺潺外涌，再旱的年景都不曾斷流。﹙據(jù)說現(xiàn)存古井一口，無碑記，年代不詳。﹚南北二山對峙而臥，像籠鍋里粘連的饃團，隨意而無規(guī)則地在大地上綿續(xù)千里之遠，南坡是郁郁蔥蔥的蔡樹，中間溝谷東高西低，呈緩升之勢。

“下井井猶存，下店店已無。”時間像一把無形的刻刀，世間萬象都被緩緩雕琢出現(xiàn)時模樣。

前面一道青灰石壩橫跨南北，上有一座文昌閣，下有兩孔券洞，過券洞便可清楚看到村口的新建民房。村莊位于北山陽面，村民以郭姓為主，幾株古槐枝節(jié)交錯，隨處可見石徑石墻，石壩像院墻護院一樣把村子圈住。

小坐片刻后，村支書找來兩位年長的老人作為我的采訪對象。

郭有昌，男，今年85歲，年輕時挑貨下過安陽，做過二十多年村干部。

郭連根，男，今年75歲，家中務(wù)農(nóng)，年輕時挑貨下過合澗。

我給二位老人發(fā)煙，邊抽邊聊，話匣子慢慢打開。

下店是個全廟村

下店比周邊幾個村子多這股活水，便多出幾許生活的優(yōu)越與自信，多出幾分對神靈的崇拜與敬畏。

山里人都明白旱年水比油貴，二三十里外的村子還得來此取水，比如黑虎、賈家、白馬、王家等村。一年夏天，白馬村一年輕后生大清早過來挑了滿滿一擔水往回返，走十多里到李家后嶺巔，望見西北方向陰云密布、電閃雷鳴，他高興得直擊掌，終于要有水啦！索性倒掉桶里的水，大步流星挑空桶往回趕。等下了賈家?guī)X才發(fā)現(xiàn)村子這廂壓根半滴雨沒下，一屁股坐地上懊悔起來。過去缺水要跑到十幾公里外的泉眼去找水，去遲了排一晚上等水，得之不易，不忍浪費。

下店村被稱為全廟村，“東有龍王廟，中有玉皇殿，西有文昌閣，南有山神廟。”水是上天賜給的財富，村民感激神靈對下店的庇佑。每年二月二龍?zhí)ь^唱大戲比過年都紅火，也稱為全神節(jié)。戲臺就在玉皇廟院里，唱落子戲，戲班全是本村人，角色、唱詞、響器等要反復(fù)演練整個冬天，神人共樂，每位演員都相當認真，誰都不想出丑。

至今還流傳著“景的﹙老家這邊念de﹚唱旦，媧的唱生，高崖﹙念ye﹚底的好絲弦，窯頂上的好鼓板”的說法，小戲團練就大本領(lǐng)。

二月初一晚上子時，龍家村有悄悄來“偷水”的習俗，希望也能沾點光，好讓龍王爺給他們村也多降點雨。申家﹙讀jie﹚﹙申家坪﹚村則是二月二當日讓八音班吹吹打打到廟上請龍王，幾位年輕后生抬上巡游村子一圈后，再焚香禱告，送回廟里，祈雨儀式結(jié)束。

附近村鎮(zhèn)的人都會來趕廟會，吹拉彈唱，人山人海，香煙繚繞，那是真熱鬧﹙有昌老人說到這兒顯得非常激動﹚。大戲有時一唱就是半月多，龍家村的百姓會配合獻上秧歌戲。索性在場院支口大鍋，所有演職人員管飯，于是全村挨家募糧，普通人家最多二升米，剩下的東院西院家拿布袋灌滿補齊。演員演得起勁，觀眾看得專注，馬燈汽燈掛在戲樓周圍，男女老少目光齊刷刷盯著舞臺上的一舉一動。遇到動作漂亮的武戲，觀眾歡呼聲不斷﹔遇到悲切的哭戲，臺下大娘小媳婦也跟著哭作一團。最后謝幕了，好多人仍然不愿離開，似乎還沉醉在那些招人待見的劇情里沒有回過神來。戲班還常被邀去外鄉(xiāng)演出，有的家里勞力不夠，春種秋收回不來，不得不把村西頭的地賣給申家﹙jie﹚村的人。

老人回憶龍王殿為三間歇山頂建筑，內(nèi)有龍王、雷公、電母、風婆等彩塑，墻上繪有壁畫“祈雨圖”“行云布雨圖”等彩繪，殿側(cè)有一顆漆樹，二人拉手環(huán)抱粗。如果殿宇還在，深山古寺古木所構(gòu)成的意趣是高古神圣的。

每年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老家叫牲口節(jié)，正是一年百草最旺時節(jié)，利于牲口壯膘。山神廟位于南山垴東邊，所有村里養(yǎng)牲口的主家都會前去燒香祭拜，祈求六畜興旺，然后當場宰一只羊，供獻過后，支口鍋，前去上香的人都能喝碗羊湯，分吃羊肉。月出東山，在廟門外點十二堆火﹙閏年十三堆﹚，中間一個大堆，邊上圍十一份小堆，名為“點路財”。柏樹枝葉油性高，點燃后火苗迅速上竄，橘紅色的火光映照在前來上香人的臉上身上，幾千年前的老祖先可能也是這樣祭祀神靈的吧，鬼魅而神秘，似乎真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支配著萬物生靈。大伙抹著嘴踏著月色向村里走去，朗月當空，山野變得親切又陌生，月光勻靜地灑在村子旮旮旯旯里，枝葉婆娑，靜謐溫馨。這時，東院東家會站在高處喊話：“老少爺們，拿上鐮，去南店地，靠住一塊的，披﹙pi﹚上嫩﹙lun﹚玉茭，燒燒吃﹙qi﹚吧，今黑﹙he﹚來盡飽?！贝蠡锏冗@句話比盼月亮來得更迫切，缺糧的那些年月，這無疑是開明善舉。

“下了大反坡，下井秀才比狗多”這句民諺是否在證明著過去此地曾人才輩出，文脈通暢？不得而知。

清末，一場山洪將閣中文昌帝君銅像沖走，據(jù)說沖到縣城北的山南底村，此后該村大量涌現(xiàn)人才，下店人慌了，怎么辦呢？后來，神仙老爺給在合澗開油坊的東院東家托夢，說家里出事，速速歸去。東家醒后心中愈加忐忑，安頓妥當生意急忙往家趕，回到村里才知道大水把老爺沖了。于是募集錢糧，制定方案，盡快修葺，重塑帝君，保文脈擋煞氣，護佑全村，積下大功德。

村東有兩處上世紀50年代修筑的水壩，第一道水壩北側(cè)有一翕佛窟，當?shù)乩习傩战欣戏馉敚浅３缧?。伏天拿紅布給佛爺蒙上眼，三天內(nèi)就會下雨。幾次修路筑壩沒人敢動，其間有人在佛翕前撒尿，污言穢語等均遭不同程度的報應(yīng)。二位老者非常清楚肯定地向我描述說真真的確有其事。我只能點頭，很神奇。

有了人就有了路，有了路就有了村，有了村就有了廟，有了廟就有了依托。民諺里有句“作孽多了小心被龍抓”，有時寺廟像橋梁般可以連接人性道德期盼與天地自然生滅。

古道恩怨

下店古道在明清時期甚是繁鬧，上黨地區(qū)的中藥材，麻、綢、瓷、酒、醋、醬、椒、雜糧等商品輸往河南，再輸入大米、小麥、棉花、粉條、棉布等物資。傳說水庫壩現(xiàn)在的位置曾出現(xiàn)過一只巨蟒，常常襲殺過往商旅行人，后重金從南方請高人過來，才將巨蟒除掉，光人衣服上的銅扣就剝出一斗多。常年積水成潭，指不定過去出現(xiàn)過水蟒，也有可能。

山大溝深，路途崎嶇，虎豹狼蟲，強盜匪徒，險象環(huán)生，很難想象一單貨要面臨怎樣的危險考驗。

生產(chǎn)生活物資輸入的同時“金丹” ﹙大煙膏﹚也隨之而至。林縣一位生意人怕被查，將一批數(shù)量可觀的“貨”暫存在西院家，并付給相當?shù)馁M用，等找到下家即來起貨。過了些日子，待客人來取貨時，西院家死活咬定貨丟了，爭吵無果終結(jié)仇。后來一天半夜，上店﹙現(xiàn)在的上井村﹚小殷的﹙小名﹚勾結(jié)響馬來搶貨，西院家慌忙上樓并順勢擲出一顆手榴彈后蓋住樓板，哪知緊張慌亂中沒有拉開保險，賊人被激怒，一伙人沖上去用刀將他挑死，血從木樓板縫隙間一直滴流到地上。再后來，西院后代逮個機會抓住小殷的販煙土證據(jù)，官家將其梟首示眾，以儆效尤。這應(yīng)該是民國初年的事了。

1938年日寇燒殺搶掠到平順，掃蕩完申家，順嶺背來到下井南垴山，列隊保持警戒往村子這邊張望。當時正值中午，日本軍官騎著大紅馬，周圍是一群偽軍，都扛著槍。村里不知誰喊了聲“鬼子來了！”一時間男女老幼拖家?guī)Э诩泵ν笊椒较蚺埽瑑鹤颖持赀~母親，媳婦抱著年幼孩子，瞬間村子跑得連個人影也沒剩下。這邊山頭翻譯官喊道“老本家，莫要跑，莫要跑……”沒人相信，還是先跑了再說。方圓幾十個村莊除了下店與小南溝﹙現(xiàn)在的南小溝﹚幸免，其他均遭燒殺劫掠。據(jù)說這位翻譯官祖上是從下井遷移別處去的，算是燒了高香，躲過一劫。

老院是座豐碑

東院西院均為郭氏一脈分支所建，解放前幾套院落外圍曾存厚厚的圍墻，利于防盜防匪。其家族擁有一定量的田產(chǎn)、山林、牛羊，外地還開有多家商號，算得村里富戶。

傳說東院在建到一半時遇到荒年，愁壞了東家，沒轍，停工解散吧。這時做飯的趙媽悄悄過來找東家，她說不用停，東家不解，以為她家有存糧可解燃眉之急。原來，自東院施工第一天起，趙媽每頓飯都會省出一把米，然后存起來，日不可長算，如今已攢有滿滿兩大甕糧，硬是挺著把東院徹底完工。

即便這個故事是杜撰的，我也相信其真實性。我的祖輩父輩，他們都是困難時期過來的，子女眾多，薄田收少，物資匱乏，能省則省，異常節(jié)儉，就算想鋪張也不具條件。千百年來，中國農(nóng)民把勤儉當成家風傳承，是一種習慣一種美德。

東院家民國曾出過一位在縣里主管財稅的官員，解放后被殺。西院在規(guī)模上比東院稍小，土改時期曾作為縣二區(qū)辦公地，現(xiàn)在還流傳著那時的流行語“東西圪廊都通區(qū)上”，后遷至申家。

郭有昌老人回憶，東西院曾接納過幾百名八路軍傷員在此養(yǎng)傷，那時他十歲左右，也就是1945年9月前后。有些傷員抬來時疼得哇哇直叫，有的失去了胳膊，有的丟掉了腿，有的渾身是血過來時已奄奄一息。犧牲的就埋在當?shù)?，過段時間養(yǎng)好傷的回部隊去了?，F(xiàn)在看到南坡密匝匝的蔡樹已是二代長出來的，原來上面的樹直徑有二尺到一米粗，八路軍來了要燒火吃飯，便把整座山垴上的樹砍了。郭連根老人講，1955年他上小學，武文科老師曾帶領(lǐng)學生在南垴山東側(cè)立過一塊烈士碑，不知現(xiàn)在還在不在。

與兩位老人愉快地聊了近四個小時，時空維度跨越幾個世紀。帶著迫切求解的心情走出來尋覓答案。

我與支書二人先到玉皇殿看看，大門朝東，院內(nèi)荒草遍地，在北側(cè)殿廊西墻鑲有一塊碑記，雍正二年孟秋榖旦立字樣，以前做過小學，現(xiàn)已成危房。西正殿結(jié)構(gòu)已被改得面目全非，只有屋頂磚雕脊瓦證明這是座寺宇古建，整體結(jié)構(gòu)已嚴重變形。正對著東面的戲樓，精致的青石柱、護欄被紅磚砌死，顯得很別扭。北側(cè)殿仍是原貌，南配殿已失原有結(jié)構(gòu)，里面的塑像早沒了蹤影。遙想當年二月二這里曾十分紅火，現(xiàn)在卻顯得凄涼破敗。

從玉皇廟出來，又登上文昌閣，壩上的閣前些年才重建，原來的閣與龍王廟被當時建區(qū)公所時拆走運申家村了。東南角留有三方舊碑，立碑時間分別是嘉慶四年（1799年）、光緒十四年（1888年）、宣統(tǒng)三年（1911年）。光緒年碑記上載有有昌老人講到的托夢一事，那位東院東家叫郭僧道，好名字！我腦子立馬勾勒出一位行儒商、尊佛道的清代士人形象，似乎就站在我面前，他能看到我，我卻看不到他。石壩和文昌閣像一道有形的屏障永遠擋住東來的瑞氣外泄，護佑下井子孫文風昌榮、金榜題名。

吃過午飯，又一次光臨三進院，院子里已無一戶人家，都搬走了，顯得空空蕩蕩。面南坐北，依勢而建，取步步高升之意。規(guī)模雖不大，修筑卻十分精致，就像一件純手工縫制的大氅，每一個點都能盡顯其工藝的高超與成衣后的不凡氣息﹔還像一幅恣意揮灑又完全合乎法度與韻致的藝術(shù)品，工整而不匠氣，可謂明清北方山區(qū)“目字型”四合院典范之作。我除了驚訝還是驚訝。進入每個單獨院落也不覺得壓抑，還很亮堂，局部有細節(jié)，整體有氣度，充分將地理、氣候、光照、文化、材料、工藝等融入整體，這需要怎樣的見識才能達到呢？無端蹦出這么一個問題，老房子像豐碑般屹立，感覺自己好渺小好無知。仔細端詳每一寸空間，不想漏掉一丁點細節(jié)。

頭門門匾正面攜刻“受天百祿”，背面“鳥飛魚躍”，就像一出戲，開場便氣勢不凡;中門刻“和氣致祥”。開場后，慢慢進入正題，踏實做人，誠懇做事才是正道，好像主人正站在那里迎你，平和真誠禮貌客氣。三門正面刻“瑞氣高臨”，背面“百福增壽”，這才是院落的核心所在，祥和安寧，福壽高堂，子孫繞膝，其樂融融，何嘗不是每個人渴望的理想呢！每座閣樓二層都有外置獨立樓梯，可能當時樓上就是高級客房。院落整體予人以自信、文雅、風度、氣韻之感，一點都不局促小氣，簡直就是一部古代建筑文化史啊！旁側(cè)有新建的房子倒顯得俗氣死板，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相信過去來這里投宿的客官定非普通腳夫行旅人等。土改之后分給了十余戶人家所有，大門和院子是共有的，慢慢人口多了也住不下，寧愿放著塌了也不轉(zhuǎn)并給另一戶，最后全都搬走，放著淪為雜物間。歷史的觸摸感與榮光漸漸消退，無耐變成一堆殘壁斷垣的廢墟，沒人覺得可惜心疼，著實令人唏噓感慨！

西院許多房屋已坍塌，有的只剩半邊，有的僅余四壁。磚窯建筑比普通窯洞高與寬要多一米五到兩米左右，顯得高大敞亮。有的就剩半孔了，沒有塌的也無人居住，建窯用的灰磚聽說就在村上燒制完成，手工制坯，陰干，入窯燒制，還是比較麻煩，沒有一定財力根本辦不到。整個拱券十分勻整規(guī)范，每道縫都坐白灰膏，夾層用泥坯填實，堅固美觀、冬暖夏涼。以前大家族一定很熱鬧，后來土改分了，人也住得滿滿的，再后來作為區(qū)上辦公地點，人一定也不少，現(xiàn)在基本廢了，挺可惜。

緊挨東院的一座院落，過去應(yīng)該是一座客店，馬棚、馬槽、系馬樁等物件仍靜悄悄擱置在那里，卻永遠也等不來馬嘶車鳴的熟悉畫面了。每座院落既可獨立又相互通聯(lián)，后墻與后墻之間的流水槽一概用青石做面，即使不在面上的地方也都做得毫不馬虎，可見當時真下了不少功夫。

下井歷史深厚

再折回到西院最西，有一米來寬的一段青石階，登上頂部發(fā)現(xiàn)原來的圍墻石基還在，兩米寬的土路旁有幾株歪脖子迎客松，這地方原來就是古道過村子的路徑。繼續(xù)上行，會看到一道淺溝，一孔鍛制精美的石橋跨在溝檻上，下面泥渣已淤埋橋的一大截，古道經(jīng)文昌閣進入小北溝，過石橋，走西院東院門外，繼續(xù)東行，仍可看到一小截古道遺存，光溜圓潤的石頭路面，人影可鑒，當年馬幫走過一定可以聽到清脆的蹄聲與吆喝聲。小路向南轉(zhuǎn)了個急彎，一方石碑橫躺路旁，外面堆了雜物，只可看到碑頭看不見碑文，聽說是清代修筑古道時一塊老碑。右手邊有二十余塊擺放嚴整的暗灰色條石護欄，已苔花遍布，岸邊生有一顆老柳，不遠就是一處泉口，如果艷陽天，馱隊商旅累了就可坐在樹蔭下乘乘涼或者飲飲牲口。

我堅持想看看連根老人說的那塊烈士碑，支書又找了位村民前面帶路。順小路往南垴山走，行至半山，回身一瞥，陽光如聚光燈般給村莊一個特寫鏡頭，民居如擺在山腳下的小盒子，顯得寧靜樸拙安詳。上方出現(xiàn)幾垛荒廢的梯田，已長滿灌木叢與白草茅。終于在一小塊荒地里尋見了烈士碑，它靜靜躺在荒草叢里。背面布滿石苔，一尺寬二尺長，已無墓堆，碑文刻制簡單粗糙，內(nèi)容如下：永垂 子弟兵烈士三十二團公墓 新一旅 公元一九五五年四月。應(yīng)為清明節(jié)立。如果不是這方小小墓碑，誰又能想到此處竟存烈士遺骨，到底埋了幾位烈士？有昌老人只記得聽他父親講至少有八名烈士埋骨此處，實在令我震驚。直至現(xiàn)在仍無人知曉他們的姓名、籍貫、年齡，他們默默長眠在這里，大山成為最偉大的地理標記，像所有無名英雄一樣埋骨他鄉(xiāng)，“烈士”二字重如泰山，他們都曾經(jīng)是鮮活的生命呀！被世人遺忘在這角落里，無人祭掃，無人憑吊，此時心情愈發(fā)沉重。1945年左右，我枉加猜想，是不是上黨戰(zhàn)役中受傷的八路軍戰(zhàn)士沿古道過來在此養(yǎng)傷？也可能吧，還有待進一步查證。

原路返回，下至溝底，順溝再沿一條小路東行四百米，有一座后來修建的龍王廟，一間房子，門口有一方石質(zhì)六面經(jīng)幢，上面碑文顯示舊龍王廟的一些信息：“大明國萬歷二年十一月初九日塑成，距山西潞安府平順縣辛安三里……”舊龍王廟至少是萬歷二年﹙公元1574年﹚修筑，距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那么古道和村子的歷史應(yīng)該更早才是。

再往東約八百米的地方，有一佛教小型石窟，也就是百姓說的佛爺像，歲月的侵蝕，人為的破壞，能留存今日，已屬萬幸。整塊石通高約兩米，寬三米左右，外側(cè)頂部中央有七尊手掌大小的浮雕佛像紋樣。窟內(nèi)造像已漫漶不清，主像為半圓雕釋迦佛，盤于蓮花座上，呈說法狀，佛像周圍石壁有龍鳳陽刻線性圖案，東西側(cè)塑有阿南、迦葉、菩薩共五尊像，外側(cè)有石柱對聯(lián)，字跡已無法辨認，左右兩尊孔武有力的浮雕金剛力士似門神站立旁側(cè)。具有唐代造像遺風，似龍門石窟造像法式，完全本土化的佛教式樣創(chuàng)作，人物比例勻稱，神情自若，生動飽滿。到底是誰？什么原因而修鑿？僧俗官宦抑或其他？發(fā)愿窟還是傳道窟？背后一定有我們未知的歷史背景，這些不解之謎像高天上的朵朵蓮花云，高遠而飄渺。正東十公里有地名佛堂嶺﹙佛堂已不存﹚，東北三十公里有妙音寺﹙寺廟已不存，現(xiàn)存較多唐代精美罕見石刻﹚，東南五十公里有金燈寺﹙內(nèi)有大量佛像石刻﹚，它們之間是否有著某種特定關(guān)聯(lián)？難道大乘西來到長安，到洛陽，后經(jīng)古道傳至這里？如果下井石窟確系唐代，那古道與村子則至少可以追溯自唐朝。我的臆斷沒有史學依據(jù)，只作猜測罷了?；赝{天，手扶窟壁，冰河古道，禪院鐘聲。東來西往的商旅路過這里，一定會抬頭矚目佛窟并祈求安然通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