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墓志撰刻者三類自稱方式小記

□安 靜

歷史上，嚴(yán)格的社會等級將尊卑禮制滲透到民生各個層面。《左傳》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唐時王朝強(qiáng)盛，封建等級制度嚴(yán)整，一個人的生前言行和身后評價皆應(yīng)遵從社會禮俗。除了從墓志文中數(shù)量龐大的喪禮詞和品評詞可以觀察等級問題，墓志撰刻者自稱詞亦能體現(xiàn)出人際等級的禮俗問題。這部分詞語雖數(shù)量有限，卻值得留意。

一、撰刻留名形式

唐時撰墓志文者已留名，大多于篇首記述墓主官職姓名之后專門一句記述作者簡要信息，偶記于文末，也有在正文中涉及撰寫者情況的。如北京圖書館金石組：《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中：

41.007(指冊數(shù)，頁碼，下同)《渤海高公(暉)墓志銘》朝議郎檢校尚書祠部員外郎前□梁州録事參軍兼侍御史柱國賜緋魚袋崔昭象撰

40.326《唐故征君趙公(仕良)墓志銘》郷貢進(jìn)士鐘斝撰

40.316《唐故(王公夫人)清河張氏夫人墓志銘》布衣裴瀆撰

此類例證不勝枚舉，以下著重陳述撰刻者身份和其自稱方式。

二、撰刻者身份

據(jù)察，撰刻者身份多為親朋，還有書法名家，或當(dāng)時文豪，也有刻碑從業(yè)人士，或其他受托者。

(一)主體

撰刻者大多是墓主親屬和當(dāng)時官吏兩類，二者有時重疊。

首先，從親屬關(guān)系看，主要是平輩的兄弟，還有女墓主丈夫；隔輩的子侄、女婿，夭折幼女的父輩，還有孫輩(孫子和外孫)。其次，官吏類最多，據(jù)墓主的地位而有等級差異。其中官爵高者可見太子司議郎、大理評事、禮部員外郎、左右拾遺等；低則常見各地縣丞縣尉或普通進(jìn)士，屬于墓主家族親屬就近選擇本地較有聲望人物為文。其中不乏文人名家之作，如：

21.048《崔哲妻源氏墓志》宣義郎左拾遺內(nèi)供奉范陽張九齡撰(宣德郎魏州館陶縣尉吳興姚文簡書)

37.290《崔蹈規(guī)墓志》柳州刺史柳宗元所撰。

(二)其他

撰寫墓志文的普通人極少，均出現(xiàn)在唐后期。其中多為佛門子弟和無名百姓。具體說來，佛門子弟所作墓志文有四篇，其皆出“大圣善寺”，墓主或其子女信佛甚至皈依佛門。

如29.073《何君妻邊氏墓志》“大圣善寺沙門文皎述并書”。

至于自稱“山/野人”語例則更有限。

三、自稱方式

依據(jù)身份則自我謙稱有差別，一般是自稱己名；還有傳統(tǒng)自稱謙詞，或直稱“余”“吾”；有極少數(shù)冠以職業(yè)的自稱詞。三類如下：

(一)直述姓名

有一種情況是未嫁女子夭亡，由父兄撰寫碑銘，如：

13.086《張氏亡女墓志銘》正文前即述“父士階撰”。

還有一種情況是在正文中出現(xiàn)撰寫者或刻錄者姓名，如：

32.165《朱萱墓志》：“玕濫學(xué)儒門，切慕仁里，將綴其事實，因而以敘之”。

開篇記墓主卒年后即敘撰文者，直接稱己之名“玕”，緊接身份為“濫學(xué)儒門”，撰文緣由“切慕仁里”，謙虛表示個人學(xué)識淺陋但賞慕逝者而撰此墓志。

更多情況是墓志文記述男墓主生平時，若有明確的撰刻者留名，則冠以官職等全稱，如：

39.063《大唐太宗文皇帝故貴妃紀(jì)國太妃韋氏墓志銘并序》大司□□楊侯令狐德棻撰

這其中包括為王室貴族撰碑，或官員受朝廷嘉獎由政府指定專人撰文者。這類作者除了記述職官身份，還要在名字之后注明“奉敕書/撰”，如：

40.130《唐榮王(李婺)故第八女墓志銘》太子侍讀兼侍文章朝散大夫守太子諭德上柱國臣趙楚賓奉敕撰/

翰林院供奉兼侍諸王書朝議大夫守豐王傅上柱國臣李□□奉敕書

(二)傳統(tǒng)謙詞

33.006《鄭紀(jì)及妻盧氏墓志》：“小子昧淺之徒，固非作者，慮以人事靡常，聊為敘記，刻茲貞石，用虞陵谷耳?！?/p>

“小子”是謙稱自己或?qū)倜耖T徒等的稱法。傳世文獻(xiàn)早已用之，如《尚書·湯誓》：“格爾眾庶，悉聽朕言，非臺小子，敢行稱亂?！庇帧墩撜Z·陽貨》“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

(三)職業(yè)指稱

除在開篇記述撰寫者官職姓名，常見在銘文前一句總結(jié)記述“命工人刊刻……”如：

40.260《唐故劉有君(士準(zhǔn))墓志銘》前山南東道節(jié)度衙推試太常寺太祝錢師穆撰并書銘文前有言：“命工人刊勒其石，令儒生纂要為文?！?/p>

又如：

28.180《崔千里墓志》“遂命工人刻于貞石，唯紀(jì)年代，言不合文”。

32.136《鄭恕己墓志》“是以命工刻石”。

“匠”出現(xiàn)較多，常以形容詞修飾而成雙音詞“大匠”“宗匠”“班匠”“真匠”“良匠”等形式記述。 “工(人)”為撰刻者謙稱自己為一介工匠。

總之，唐代墓志文數(shù)量龐大，語料價值豐富。前人多從宏觀的語言學(xué)、文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民俗學(xué)等角度進(jìn)行研究。其實，從細(xì)微角度的入手探究，亦有一定的詞匯、修辭和禮俗意義。墓志文的作者留名者仍為少數(shù)，其身份多為親屬和官吏，偶見普通僧尼或山野之人，存見的三類自稱形式均飽含自謙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