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書，形學也”為線索，探索康有為的崇碑觀

齊雪蓮

康有為，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更生，南海人，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是中國近代社會變革及思想解放的先驅。其一生除游歷求學、教學、組織變革活動外，潛心學術，著作頗豐，其《廣藝舟雙楫》在書法理論史上的影響最為深遠，可謂是書論史上的一大里程碑。在書法發(fā)展的轉折期，提出了“尊卑抑帖”“尊魏卑唐”的書學思想，壯大了碑學聲勢，拓展了碑學的影響，為中國書法理論史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在中國書法理論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書，形學也”觀點的提出在書法史上引起了較大的轟動，是書法理論史上創(chuàng)新思維的詮釋。原文中這樣闡述道：“中國自有文字以來，皆以形為主，即假借行草，亦形也，惟諧聲略有聲耳，故中國所重在形。外國文字皆以聲為主，即分篆隸行草，亦聲也，惟字母略有形耳。中國之字，無義不備，故極繁而條理不可及；外國之字，無聲不備故極簡而意義亦可得。故中國用目，外國貴耳。”康有為將中國文字的重要特征確立為形，是從整個世界文字現(xiàn)象的比較中得出的結論，同時也與許慎的美學命題“書者如也”形成了一定對立。許慎《說文解字》作為中國第一部系統(tǒng)的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書，首次對“六書”作出了具體的解釋，同時也提出了書法上一個重要的美學命題：“書者如也?！闭f明了書法可以表達書寫者的情感與個性，將自己的情感與個性充分流淌在自己的書法作品中，抒發(fā)其喜怒哀樂。劉熙載《藝概--書概》中，也對這一觀點進行了更加深刻的闡述：“書者如也，如其志，如其學，如其才，總之，如其人也。”在許慎的“書者如也”的基礎上又進一步說明書法是內心世界的軌跡，是書家德行、品性的反映。劉熙載所云“筆墨性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為本”，正是對“書者如也”觀點的印證，筆墨實為性情之物，揮毫間揭示人之本性。

康有為之所以明確書法是形學，是因為“書為心畫”“書者如也”有其自身的弊端，它會導致人們不去研究書法藝術本身的特性和規(guī)律，而把所有有關書法藝術的成敗全部歸結為人的本身，這樣極其阻礙書法藝術發(fā)展進程，限制人們對于書法藝術的批評與欣賞。魏晉時期以王羲之為金字塔的書法傳承，到唐法度嚴謹書風的確立，又到宋以“尚意”為主的書法潮流，一直在延續(xù)，從未再創(chuàng)新。直到康有為提出“書，形學也”才打破了這個僵局，人們才開始不僅僅注重書法者的內心，也開始注重其寫字的技法。我們在古人法帖中尋找古人的情感時，首先通過形去研究字的長短粗細、輕重快慢、離合斷續(xù)、正側大小、疏密虛實、枯濕濃淡等，再去分析古人情感的強烈與悠閑。作者情緒的不同表現(xiàn)，必然反映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因而就產生了不同的點畫形態(tài)。換言之，書法家創(chuàng)作中產生的長與短、粗與細、輕與重、快與慢、離與合、斷與續(xù)、正與側、大與小、疏與密、虛與實、枯與濕、濃與淡等，是書法家情感通過筆墨留下的痕跡。

康有為提出的“形學”與崇碑觀有著內在聯(lián)系，其互為表里，相輔相成?？涤袨樘幱谇迥┟癯?，此時的社會正處于封建社會的壓迫下，清代的文字獄可以稱得上是歷史上一個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是統(tǒng)治者為加強中央集權，樹立權威而實行的一種文化專制政策。這種文化專制政策的弊端性是巨大的，禁錮思想，埋沒人才，嚴重阻礙了中國社會經濟文化的發(fā)展和進步。文字獄的實行也大大阻礙了書法藝術的發(fā)展，人們不再用寫書法來表達自己的所感所想和真情流露，為了逃避政治迫害，紛紛鉆進了瑣碎的訓詁考據(jù)學的圈子。學者們?yōu)榭冀涀C史的需要，收集大量金石、碑碣，引起了一大批古代刻石文字的出土和發(fā)現(xiàn)，為清代碑學的興起帶來了直接的契機，從而就大大促進了碑學的發(fā)展，帶動了金石碑學的興起。碑學之所以大盛，其實不難想象，這正是書法藝術自身發(fā)展的邏輯結果，符合書法藝術發(fā)展的自然規(guī)律，是書法藝術發(fā)展到一定時期的產物?！疤麑W”是宋代的主流書風，世人學書無不以“帖學”為尚，論書也獨尊晉帖之風流，導致“帖學”書風日趨偏狹，取法不古，使其逐漸衰微。要挽救帖學糜弱的頹風，就得學習這些字勢雄強的古代文字。而碑學作為北朝楷書，其保留了“隸顧遺意，代表了真正的“中原古法”。尊碑抑帖實際上是追求一種復古傾向，帖學的衰敗，碑學的興起，與當今學術風氣的轉變和現(xiàn)代思想的啟蒙有莫大的關系，在當今的書法學習創(chuàng)作中我們一直遵循一個原則：臨摹加創(chuàng)作。臨摹是在學習繼承古人的優(yōu)點，創(chuàng)作我們常講，要從臨摹中走出來，這也就是我們一直認可的創(chuàng)作要繼承古人，但最重要的是創(chuàng)新，要有自己的風格?！兑住吩唬骸案F則變，變則通，通則文?！碑斀駮ㄋ囆g貴在創(chuàng)新，王羲之被后人尊稱為書圣，是書法史上具有時代性的人物，其一改漢魏的質樸書風，創(chuàng)妍美遒勁的新體；顏真卿創(chuàng)造了雄渾大氣的書風而影響百代。書法藝術作為一種特有的藝術形式，必然會帶有創(chuàng)作主體的感情，也必然會留下創(chuàng)作主體所處的時代烙印。書法作為抽象線條的造型藝術，只能間接取法自然和生活，學習古人，書家通過抽象的線條造型表達自己豐富的情感并在習古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富于個性和時代特色的風格。而要創(chuàng)造個人風格和具有時代氣息的作品，則必須要有“變”的思想。藝術的創(chuàng)作貴在創(chuàng)新，變則通。清代碑學的興起就是對書法學習與創(chuàng)作的“變”，康有為正是以變法的思想來評價歷代書家書跡。碑學發(fā)展勢頭如此之猛烈，清代社會的審美觀由以“秀美”為主急驟轉變?yōu)橐浴皦衙馈睘橹鳎c清代當時的社會背景是密不可分的。太平天國運動爆發(fā)，階級矛盾尖銳，柔弱的帖學書風已與當時社會背景極為不符，“書學和治法，勢變略同”，當康有為等人竭力倡導體魄雄強的碑學書法，在書壇立即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碑學以極快的速度風行全國，情況如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上所述：“迄于咸同，碑學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寫魏體，蓋俗尚成矣?！庇纱丝梢姡粋€國家的政治經濟與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有著極為重要的聯(lián)系。

渾厚、大氣、拙樸、方嚴是碑派書法的顯著特色。碑派書法的形成，引發(fā)了整個近現(xiàn)代書法風格的變革。碑學是書法結體和謀篇上向漢魏取法的革新運動，碑的種類有很多種，包括歌功頌德，給皇帝立的碑，給不同身份的人立的碑，不管官職大小，都會立碑記述，只不過最大的區(qū)別就是簡陋與豐富的區(qū)別了。宣揚碑刻書法，尤其是對于地位較低或者是沒有留下名字的作者所作的藝術作品時，那種“書者如也”的方式就失效了，因為存在太多未知因素，需要的就是以形來觀察整個碑。所以，對于北碑這樣一些無從談論人格學養(yǎng)的書法作品來說，評價它唯有用“形”來判斷。綜上所述，康有為形學理論的提出不僅僅實現(xiàn)了從心學到形學的轉變，更是推動了碑學的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