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白

■董 菁

女孩賈怡并腿坐在小轎車里，手心里沁出了微微的汗。臉上的妝眼看就快要花了。她照了照隨身坤包里的小鏡子，用發(fā)抖的手補了補妝，作著最后的準備。名牌轎車行進得比走路更慢，有些作秀的意思。這表示紅地毯就快要到了。車窗外五彩斑斕的街燈以及海報的輪廓，像一幅超現(xiàn)實主義作品映射在轎車玻璃上，怪好看的。賈怡此刻偷偷地開始深呼吸。露背禮服剛穿上身的時候有些不舒服。這時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轎車里的人開始沉默?？諝庥行┚o，像快要被拉斷了的皮筋。這是冬天。一個普通的周日傍晚。女孩賈怡第一次參加一年一度的電影頒獎晚會。她將作為一個新人跟隨劇組走上紅地毯。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隨即又舒展開笑容。轎車終于停止下來。側(cè)門被緩緩打開，隨之而來的是像一塊巨石撲面而來般喧鬧致極的鼎沸人聲和若隱若現(xiàn)的主持人的游刃有余的主持語。

“現(xiàn)在，大家注意了！現(xiàn)在，是電影《月亮的滋味》的主創(chuàng)們！啊，慢慢向我們走來的是該劇的導演以及演員們！我們看見了，主演賈怡小姐以及導演張志強先生！”男主持油腔滑調(diào)地高聲嚷嚷著。這是個本地頗為著名的綜藝節(jié)目主持人。賈怡拍完電影《月亮的滋味》之后，曾經(jīng)上過由他主持的綜藝節(jié)目《今天你最大》的錄制。

男主持顯然對賈怡有印象。他曾在節(jié)目里半真半假地說道，賈怡小姐，啊，長得是天上有，地下無啊！那張臉長得，簡直就是薇薇安第二嘛！”薇薇安是號稱本地“第一美女”的著名女星。賈怡的學生時代，將印有薇薇安的照片膠，貼滿了掛歷包書紙。學習梳和薇薇安一樣的發(fā)型，模仿她的口頭禪以及穿衣的品味。并且立志要像她那樣漂亮和出名。只因節(jié)目錄制前，賈怡和男主持聊天，說到小時候，曾經(jīng)喜歡過薇薇安。似乎才會這樣來討好她吧。賈怡寵辱不驚地微微笑著，不說一句話。

賈怡緩緩走在紅地毯上。那部電影《月亮的滋味》還沒有上映。圍在兩旁的粉絲們顯然對她不熟悉。掌聲和口哨聲小了許多。不過，賈怡還是定了定神，露出微笑。并學習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女星們都對粉絲們緩緩地擺手。像個女神般優(yōu)雅地安慰著她的子民們。賈怡那個時候經(jīng)常穿著大睡衣，厚棉褲，戴著近視眼鏡湊到電視機前看著。身體前傾，看到薇薇安出來，她也拍手歡呼，高聲叫喊著：耶！

而此時此刻，賈怡心里想到的薇薇安，便大大打了折扣。已經(jīng)年華老去的薇薇安顯然已經(jīng)力不從心。前不久賈怡還在網(wǎng)上看到，薇薇安一個人在香港海港城獨自購物的照片。也早已不再接拍重要的電影。網(wǎng)絡放上薇薇安普通的素顏照片，似乎在緬懷一個已經(jīng)過去了的時代。賈怡認定一個新的時代就要來到。她將這個時代命名為“賈怡時代”。她的目標是章子怡。她悄悄換了自己的名字。都是一個“怡”字。她要沾沾人家國際巨星的好運氣。

賈怡和導演張志強慢慢走上紅地毯。剛一亮相，男主持就將導演拋在一邊，大贊賈怡的美麗。的確，化上了濃妝的賈怡走在紅地毯上，與身上的黑色露背禮服相得益彰。男主持有些動情，“今天晚上的賈怡小姐真是漂亮！看她的背部線條！真是正?。《嗝磧?yōu)雅端莊！”

只有賈怡自己清楚，為了今天的亮相，她這一個多月來沒怎么吃東西。天天上健身房。造型師不斷地跟她講，再瘦一點！要再瘦三斤！不然，穿這件禮服會很辛苦喔！

賈怡記得，薇薇安也有一件這樣的晚禮服。薇薇安與她的丈夫，一起牽手亮相若干年前的電影頒獎紅地毯。那個晚上，賈怡和好友戴茜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不停地用紙巾擤著鼻涕，暈頭轉(zhuǎn)向地擠在人群里，看見風情萬種的薇薇安從紅地毯那邊走過來，穿著露背的晚禮服，瘦骨嶙峋。也是同一個男主持，他也對著話筒，大聲地贊美著薇薇安，“看薇薇安小姐的背部線條，真是正啊！請問薇薇安小姐，您是如何保養(yǎng)的呢？”

那個時候，裹著羽絨服戴著套頭帽的賈怡，被周圍的人群擠得有如一床棉被蕩漾在游泳池里。右腿已經(jīng)麻木，不知在哪里了。她就站在離薇薇安相隔咫尺的地方。恍若伸手可觸，卻又無法企及。身旁的水流有如燒開，沸騰得像下起了傾盆大雨。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地看著眼前的薇薇安，赤裸裸站在雨里。誰也沒注意到此時此刻的賈怡。她不眨眼地看著薇薇安。慢慢地吞下了一口唾沫。她默默將薇薇安全身上下看了個遍。吸進一口冷氣，她發(fā)誓自己將來也要和薇薇安一樣，在大冬天也穿著漂亮的裙子。她想，我一定要和薇薇安一樣漂亮。為了那張紅地毯，冷算什么？

電影《月亮的滋味》是新銳導演張志強的第一部劇情片。女孩賈怡扮演女主人公月亮，講述大陸女孩月亮獨自在香港謀生的故事。張志強原本是編劇出身，在香港娛樂圈摸爬滾打了多年，如今也做成了導演。張導演長相還頗為青澀，個子一米七左右，皮膚白白凈凈地，平常喜歡穿鉛筆褲加運動鞋，將兩條腿綁得細細地。最愛戴各色不同的邊框眼鏡，無一例外都是平光。不同的心情和場合就配以不同的顏色，大家都說他比王家衛(wèi)要酷。王家衛(wèi)一年四季都是那一幅眼鏡，換都不換，會不會膩啊。聽說張導演的包里隨身帶著一瓶全香港都買不到的名牌啫喱水。隨時隨地拿出來噴一噴頭發(fā)。

賈怡能夠出演這部電影的女主角，有一部份是緣自她的眉眼頗像“第一美女”薇薇安。自從薇薇安被狗仔隊爆出她背著丈夫，和另一男星偷腥的爆炸新聞，“玉女”的稱謂一夜之間便不存在了。女孩賈怡也是因此而獲得電影選角的機會。導演張志強見了賈怡第一面之后，也沒讓她試鏡，就用粵語對副導演說了一句，薇薇安再世?。K，就是她了！

此時此刻，張志強和賈怡并肩走在紅地毯上。張志強身穿黑色燕尾服，搭配一副奶白色邊框的眼鏡，頭發(fā)依然油油的。

賈怡取笑他：“導演，您今天的頭發(fā)好油，啫喱水用得差不多了吧？”

張志強做了一個鬼臉，小聲說道：“今天不許亂說話！”

畢竟，導演張志強和新人賈怡的“賈張之戀”的緋聞之前在媒體上還有傳聞。大家都不知道“賈張之戀”是真還是假，反正，電影《月亮的滋味》的大名已經(jīng)遍布全國各大報紙娛樂頭條。報道這樣說，張志強和新人賈怡，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在拍片期間，兩人經(jīng)常相約外出吃飯，關(guān)系相當不一般。而當事人賈怡心里清楚，導演張志強對她并不來電。他已有心愛的人，那是個粗獷的型男，海歸的ABC。兩個人站在一起，讓人想起程碟衣和段小樓。兩個人分手的時候，宛如霸王別姬。劇組的人都知道，只要段小樓來探班，導演的心情就像潑了蜜。那天準會早早收工，皆大歡喜。所以大家都對段小樓報以好感。

紅地毯兩旁的影迷們顯然認出了張志強。有女粉絲尖聲叫喊著張志強張志強我愛你。有人不斷地對他喊道，這邊！張導，這邊！張志強不得不離開賈怡，忙著向兩邊的影迷揮手致意。和他們握手。還滿足影迷們的要求與他們合影、簽名。一副幸福鬧騰的樣子。賈怡只得在紅地毯中央停下來等著他，提醒自己要保持完美的站姿與微笑的表情。她又皺了皺眉頭。不過，她也聽到有人叫喊她的名字。

“賈怡賈怡！這邊！”

賈怡隨即臉上綻放出了一朵玫瑰，像名模林志玲那樣歪著頭擺擺手。走上前去，小心地伸出手不加選擇地碰了碰一排伸過來的手。她有些緊張，小心翼翼，不知這樣做對不對。該怎樣合理地對待這些熱情如火的場面？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頒獎禮，她和戴茜也是艱難地湊到紅地毯跟前。和身旁的男生女生一起不顧形象地瘋狂叫喊薇薇安的名字。只覺得滿面潮紅，激情洋溢，像一輛剎不住的車往前奔馳，像兩朵開得燦爛并疼痛的百合花。鼻涕也不流了。厚厚的羽絨服里熱哄哄的。月色如水。安靜地注視著這群年輕人，不動聲色，賈怡覺得那天的情景可以用“青春無悔”來形容。像是簽了生死狀的士兵，豪氣沖天。那天，賈怡也是瘋狂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像看到阿里巴巴的寶藏一樣想要抓住薇薇安。她看見薇薇安悠然自得地朝這邊走過來，賈怡發(fā)現(xiàn)薇薇安原來并不像電影里看到的那樣修長豐滿。反而個子小巧玲瓏地。見到真正的薇薇安之后，賈怡覺得她就和平常人一個模樣。身高就和她的小姨差不多。身材輪廓雖然漂亮，也似乎是伸手可及。不知是有些失望還是已經(jīng)得到滿足，賈怡突然有種想要擁抱薇薇安的沖動，想要和她一起喝咖啡聊天，一起看巨幕電影，小聲地聊喜歡的男孩。甚至吵架鬧情緒，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她覺得那種感覺一定很美。她突然想剝掉薇薇安臉上的濃妝，她覺得薇薇安應該是不適合在娛樂圈的。她看著她，看著她滿臉的職業(yè)笑容，替她傷心。她想要拉著薇薇安一口氣跑掉，大聲地告訴她不要再裝了！賈怡想著這些，鼻口有些發(fā)紅。這時有一種特別的香隨著薇薇安漸漸飄了過來，賈怡腳跟有些發(fā)軟。這時薇薇安十分認真地握住了賈怡的手，然后也十分有修養(yǎng)地握住了戴茜的手。戴茜興奮得抱住了賈怡：“她握了我的手！真的真的！她的手好軟??！你呢？你有沒有碰到她的手??？！”

賈怡和戴茜是鄰居，也是同班同學和好朋友。戴茜是在賈怡的影響下，開始喜歡薇薇安的。那個時候，戴茜是個踩死了螞蟻也會傷心流淚的小女孩。她身材瘦削，胸部發(fā)育不良，臉色總是蒼白。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額前披著一排厚厚的劉海，長長了就自己用剪刀剪。時間長了，看起來就像是一把黑色的劣質(zhì)板刷。有一年她矯正牙齒，上面綁上了兩排閃亮閃亮的牙套，男生們都笑她“丑八怪戴金箍咒”。而賈怡雖然長得比戴茜體面些，但也有她煩惱的地方。初一那年，賈怡呯然一聲就長胖了。她發(fā)育得早，小學四年級就來了初潮，畢業(yè)那年胸部就發(fā)育得神速。賈怡羨慕戴茜不用戴那只可怕的胸罩，而她卻在媽媽的安排下過早地開始了胸罩生涯。每次洗澡，她托著自己的乳房，都會感到臉紅心跳。整個初中，賈怡都討厭照相。因為照片會將她的臉擴張得圓滾滾地。本來她還有寄托，她想，張柏芝不也是肉肉地么?？墒钱攦赡赀^后，張柏芝瘦成骨感之后，她又開始心虛了。那個時候，她只是單純地喜愛著薇薇安。絲毫不敢想要成為她那樣漂亮的女明星?？墒菚r光來到賈怡的高中時代，高一的夏天，賈怡報名了游泳課。兩個月的光景，她就飛速地瘦下來。其實游泳老師說賈怡的蛙泳動作還很不規(guī)范，若將她交給空無一人的游泳池，那無疑是一種風險很大的行為。夏天過完的時候，老師嘆口氣，看來，是老天要將美麗還給你?。【瓦B賈怡也不敢想信瘦下來的自己竟然是這樣完美的身材。她開始頭一次承認自己的胸部的確很美。她再也不用羨慕戴茜瘦弱而平板的身材了。直到高二的那個冬夜，她和戴茜看到了真正的薇薇安，人生仿佛就此改變了。

認識薇薇安，是在賈怡的初中時代。賈怡的表哥在香港工作，每次回家，都會給喜歡看電影的賈怡帶回許多錄相帶，薇薇安就是里頭獨一無二的女王。她就是通過這些香港錄相帶認識喜歡上明星薇薇安的。那個時候，賈怡和戴茜這兩個談不上漂亮的少女惺惺相惜，成了很好的朋友。少女賈怡向戴茜炫耀，要不要去我家看電影?。空娴暮芎每脆?！

戴茜是個不太會分辨事理的人，她沒有賈怡漂亮，也沒有在香港工作的表哥，只是和母親單獨生活在一起。父親早年去了美國，再也沒有回來，據(jù)說賺了大錢，也重新結(jié)了婚。鄰居們都傳聞說她家是有錢的，都是好多美元呢。不過戴茜也不忌諱這些，依然高高興興地去賈怡家看錄相帶。又哼著歌兒回來。每次看電影的下午時分都是愉悅的，賈怡的母親還會送上小點心和奶茶。只是戴茜生性有些脆弱，看到電影里的薇薇安死去了，便在賈怡的懷里哭得稀里嘩拉。同學們在背后叫她“小黛玉”，叫賈怡“賈寶玉”，“賈寶玉愛小黛玉，女生愛女生！”

在賈怡十七歲生日那天，剛好有一部由薇薇安主演的新電影上映。這一天，賈怡和戴茜穿著露背的吊帶小背心和花色短裙。戴茜開始將劉海留長，從左到右偏分開來。兩個人都化了妝。腳趾甲上分別涂上了黑色和銀色的甲油。上一個周末，她倆一起到步行街打了耳洞。漂亮的黑頭發(fā)在耳鉆前后飄來飄去。兩個人都瘦成了骨感美女?？雌饋?，讓人覺得青春真好。

薇薇安主演的是一部武俠電影。她在里面反串俠客。電影上映后，有評論說薇薇安的演藝事業(yè)巔峰期已過?，F(xiàn)在接拍這樣的武俠電影，實是不得已之作。那天，電影院里看這部電影的人并不多。大多數(shù)人都到隔壁的大廳看美國的動作大片。黑暗的影廳里，賈怡感覺到有人跟著她們，似乎從街上一直跟到電影院，并且那人就坐在后排離她們不近不遠的地方。賈怡看電影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總是覺得有根討人嫌的頭發(fā)絲隱藏在牙齒縫里，掏又掏不出來，總是不夠舒服?？粗粗Z怡有些擔心，以為是壞人要打劫。電影還沒看完，就拉著戴茜從電影院跑了出來。那人也跟著來到街上，他拍了拍賈怡的肩膀。

“嘿，小姑娘！你好！”那個男人彬彬有禮地向賈怡打招呼。

賈怡和戴茜回過頭來，看到一個高個子中年男子，留著八字胡，穿著十分講究。頗為紳士地向她們微微笑著。

“你是誰？有什么事？”賈怡仍很警惕。

“你好！我不是壞人。我是‘新世紀演藝經(jīng)紀有限公司’的經(jīng)紀人。剛才在街上看到你，覺得你很有演藝潛質(zhì)。并且，你頗為酷似巨星薇薇安小姐。非常有條件在娛樂圈發(fā)展。我想，如果你加以煅造，相信你可以在演藝事業(yè)方面大有可為?！蹦凶宇H為誠懇地說道。

“就是像薇薇安那樣的明星嗎？”戴茜興奮地問道。

“比薇薇安還要紅?！蹦凶右廊缓苷\懇。

賈怡第一次聽到這樣夸獎她的話。雖然一時辨不清真假，但心里也是很受用的。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長得像她的偶像薇薇安，也不清楚她是否有演藝潛質(zhì)?？墒撬浪?jīng)想像薇薇安一樣漂亮和出名。在冬天，也能穿上漂亮的黑色禮裙，像薇薇安那樣走上紅地毯，再冷也不怕，像一朵驕傲的黑色玫瑰。賈怡心想，我的身材應該要比薇薇安還要好呢。賈怡甚至并不稀罕成為“薇薇安第二”。她要在這個時代，成為獨一無二的“賈怡”。

十七歲的賈怡在她生日那天，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情和戴茜走進了男子就任的“新世紀演藝有限公司”。幸運的賈怡并沒有遇到江湖騙子。在賈怡和賈怡的父母對之嚴謹考察一番之后，正如那位男子所說的，的確是名符其實的“演藝經(jīng)紀公司”。她有天甚至看到了一個最近頗為走紅的電影明星，在房間里和在她生日那天主動找到她的那位男子熟稔地侃著大山。

“他也是我們簽約的演員。你要進來了，就是他的小師妹了。”男子后來對賈怡解釋道。

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那位男子后來說，必須交納一定的費用，公司才會對她進行包裝和運作。那位男子湊到賈怡耳邊，悄悄地對她說，只要你肯交錢，狗仔隊不僅能讓你大紅大紫，就連薇薇安，也能一夜之間讓她淪為平民。

賈怡入行后，的確體驗了一番娛樂圈里的酸甜苦辣。她開始學習如何演戲。既是在劇組里演戲，也是在生活里，對著不同的人說著真假不同的話，將自己的心事埋在心底。她開始配戴超大號的墨鏡，哪怕是晚上，出門就要戴上，躲避狗仔隊。開始魔鬼般地減肥，服用一些圈內(nèi)女星都會吃的減肥藥，拒絕美食。學會對著鏡頭擺拍照姿勢，將自己想像成美麗尤物，學會如何與導演和男主角相處。既要保持良好的合作關(guān)系，也要防止被騷擾；要學會面對緋聞依然風情萬種地對著鏡頭打太極。

正如她的經(jīng)紀人所說的那樣，賈怡在公司秘密培訓了三個月之后，作為娛樂圈的新星脫穎而出了。先是拍了兩個廣告，廣告進了全國各衛(wèi)視的黃金時間段播出。賈怡形象清純甜美，推薦全國百姓服用X口服液，以及代言X著名飲料。然后公司邀約國內(nèi)頂級音樂人為賈怡錄制了一支流行單曲。賈怡從一個樂盲慢慢學習唱歌，在眾多大師級音樂人的輔導下，辛苦地熬了幾個通宵，錄完了整首歌。那首歌還進了中國流行音樂排行榜，從第十名上升到第四名，成績斐然。然后賈怡開始坐飛機奔波于各大城市的電視臺和電臺做節(jié)目，在不同的演播廳里將同一番客套話背誦幾遍。之后賈怡在新浪網(wǎng)開通了自己的微博，將自己扮可愛的自拍照片和與其他明星在臺下的合影發(fā)表在上面。開始有大量的網(wǎng)民在她的微博后面留言，說著要支持她的話。后來賈怡想要和戴茜自由自在地逛街也變成不可能的事了。不斷有粉絲圍住她讓她簽名，坐在餐廳里吃飯也要隨時注意吃相，可能就有狗仔隊在窗外偷拍。這一切事情的發(fā)生，標志著賈怡從一個平凡的女孩走向星途的開始?？少Z怡始終沒有忘記她生命中的那個紅地毯情節(jié)。她最想要的，還是電影！拍電影！

可是在如今新人輩出的娛樂圈，在美女如云的娛樂圈，在各種顏色浸染滲透的大染缸娛樂圈，想要殺出一條血路，從默默無聞到初露啼聲，甚而高調(diào)亮相電影節(jié)紅地毯，成為某電影導演力推的新新人類，成為狗仔隊的新寵物，成功借靠與男人的緋聞出位，徹底混出名堂來，并不是一番容易的事情。賈怡可不想一輩子被人擺布，做個三流小明星而已。她在忙完了幾個電視廣告之后，給自己放了一個假。她抽空一個人去了一趟越南，尋找杜拉斯15歲時和情人秘會的那間房子。在輪船上戴上檐帽扮作小女孩，企圖勾引多情的男人。賈怡自在地行走在西貢的街道上，脂粉未施，她想要忘記國內(nèi)的一切，包括戴茜。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虛假，她需要將面具取下來，讓毛孔自在地呼吸。她將頭發(fā)高高束起，胡亂地扎成一個發(fā)髻。套著拖鞋“嚓嚓嚓”地隨意散步，凌散愜意?？墒牵€是被人認了出來。

賈怡在街頭的路邊攤吃越南小吃。有一個小男孩湊了過來，姐姐，給我簽個名吧。賈怡又驚又喜，遠在越南，也有她的粉絲不成。她抬起頭，對著小男孩微笑道，好啊。

小男孩遞過來一張雜志照片。小男孩又說，薇薇安姐姐，幫我簽個名吧。那明明是一張薇薇安十年之前的照片。賈怡家里的抽屜里也有，雜志上面寫著越南語。賈怡看不懂。小男孩的姐姐跑過來，興奮地對賈怡說，你是薇薇安吧。我們都好喜歡你！你比照片還要年輕漂亮呢！給我們簽個名吧！賈怡黑著臉，瞪了他們一眼，我不是薇薇安！你們弄錯了！

晚上賈怡獨自一人去中國餐廳吃飯，感覺到旁邊有人在偷偷看她。不久，一個矮個子胖男人悄然來到對面，將一朵紅玫瑰捧到賈怡面前，激動萬分地說道，我終于見到你了！我的薇薇安！你的每一部電影我都看了。現(xiàn)在見到了你，我只想對你說一聲：我愛你！

餐廳里的人聽到胖男人的話，都紛紛轉(zhuǎn)過頭來，幾個年輕人瞬間作出了反應，薇薇安！薇薇安在這里！

照相機、手機，閃光燈對準了賈怡。賈怡一時不知所措。餐廳里的人都圍攏過來。薇薇安，給我簽個名吧！薇薇安，你怎么一個人來越南？你不和你先生在一起嗎？薇薇安，我一直都很愛你，能和我握個手嗎？十幾雙手同時伸向賈怡。有人趁機在混亂中摸了賈怡一把，有口水噴到賈怡的臉上。人們身上的汗臭味聚集在賈怡頭部左右，令人窒息。人越靠越近，賈怡由驚慌漸漸過渡到煩亂。她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場面?？磥硪呀?jīng)逃不出去了，不得已，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握成話筒狀，用盡可能大的聲音嚷道，我不是薇薇安！我不是薇薇安！你們弄錯了??！

場面瞬間停滯下來。所有人暫時停止了他們的瘋狂和進攻。形勢急轉(zhuǎn)而下，三秒鐘之后，突然有一個聲音率先響亮起來，她根本就不是薇薇安嘛！這句話像一根針，戳破了之前膨脹得快要爆炸的欲望汽球，汽球萎縮下來，布滿皺紋。人們再次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女孩，發(fā)現(xiàn)的確不是他們心中的女神，瞥了一眼賈怡就紛紛默然離開，不留一點情面。不過終究還是有人認出了賈怡。她不就是那個拍過廣告的小姑娘嗎？還真能唬弄住人啊，我們都被她騙了。

賈怡快速地買單然后逃出了中國餐廳，第二天就訂了機票飛回了香港。

回到香港不久，賈怡似乎進入了另一種狀態(tài)。她戴上袖套圍裙將自己的房間打掃了一天。找出所有少女時代收藏的薇薇安的畫報和照片，塞進碎紙機里變成了碎片，然后扔進了垃圾箱。

第二天上午，她穿上Burberry的米色束腰風衣，戴上咖啡色的ELLE墨鏡?？羁钭哌M一家美容院做面部護理。兩個小時之后，賈怡依然戴著墨鏡出來，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九龍尖沙咀的霸王山莊，從容不迫地坐在餐廳窗前，和已經(jīng)約好的人見面。與賈怡見面的兩位男士，一位是香港發(fā)行量最大的娛樂雜志的主編，一位是香港知名的攝影記者。

此刻賈怡的身體已不再發(fā)抖，她開始感覺到一種徹胸入骨的寒冷。她慢慢地向前走著，腳步漸漸穩(wěn)當起來。紅地毯還沒有走完，兩旁開始有不少的粉絲舉著寫有她名字的熒光牌。但歡呼聲不是很熱烈，看來她還需要更多的電影作品來證明自己。她又皺了皺眉頭。可一會兒又綻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天她的夢想終于實現(xiàn)了。她穿著女星薇薇安的黑色禮裙，向紅地毯一旁伸出手來想要抓住自己的女孩招手微笑，就像當年的薇薇安那樣。她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還有戴茜。她們?nèi)缃窬蛿D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像兩個傻乎乎的子民期待她的降臨與恩賜。她伸出手去，看到賈怡眼里含著淚花，看到小小的戴茜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準確地握住了賈怡的手。那只手和她的手現(xiàn)在一樣冰冷。她深深地看著學生賈怡的臉，忽然聽到從那個賈怡嘴里大聲地叫喊著：薇薇安！我愛你！

張志強這時招呼完了紅地毯上的影迷，適時地趕到了賈怡的身邊。他發(fā)現(xiàn)賈怡的狀態(tài)有些異樣，發(fā)現(xiàn)了賈怡臉上不時皺起來的眉頭。他關(guān)心地問賈怡：“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

賈怡木然地搖搖頭，她對張志強俏然一笑：“好了導演，你就不要關(guān)心我了。我好得很。不是還有很多粉絲要看你嗎？你去忙吧。”

這時賈怡已經(jīng)順利走完了整個紅地毯，頒獎禮還沒有開始。賈怡一個人站在場館大廳里，等待著進入會場。不禁有些落寞，除了張志強，她鮮有熟悉的人。她親眼看到了好多電影圈內(nèi)大師級別的導演和明星，他們都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站在那里，相談甚歡。賈怡總算是見到了大場面，她不忘讓自己保持著優(yōu)美矜持的姿態(tài)，哪怕心里有些忐忑。畢竟，那些都是她的前輩。她不敢造次，不敢輕易上前打招呼。

這時有人點了點她的肩膀。

“賈怡！”賈怡回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竟然是戴茜。賈怡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打量了戴茜一番，有些認不出她來了。

戴茜竟然也穿著露肩的晚禮服，是漂亮的玫紅色。頭發(fā)被成熟地挽了起來，上面還戴著一頂皇冠模樣的發(fā)卡，發(fā)卡上鑲有鉆石。在大廳耀眼的燈光照耀下，忽閃忽閃地，似乎在驕傲地向?qū)Ψ绞竞谩ＹZ怡從來沒有看過這樣打扮的戴茜。她記憶里的戴茜，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牛仔褲加T恤衫。她看了戴茜好幾眼，才認出她來。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戴茜頭頂?shù)哪亲使谏稀Ｆ匠５驼{(diào)的戴茜今天看起來竟然比賈怡還要漂亮，她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快。

賈怡自進入《月亮的滋味》劇組拍攝電影以來，就再也沒見過戴茜。有時候她們通電話，都是賈怡主動向戴茜透露她在劇組里的新生活。戴茜只會一味地感嘆：“真的嗎？真有意思啊！”賈怡感到自己像一個先知，讓平日里不諳世事的小妹妹戴茜也長了點見識，心里有些洋洋得意。

不等賈怡向戴茜發(fā)問，戴茜主動地聊起來：“我現(xiàn)在成了你的小師妹了。你高興嗎？”

原來，戴茜在賈怡拍電影的間隙，也簽約了“新世紀演藝經(jīng)紀有限公司”。眼前的戴茜，就像變了一個人，活潑開朗優(yōu)雅大方，就像以前的賈怡。應該說，有了那頂璀燦的皇冠，今天的戴茜，比一身黑衣的賈怡，還要亮眼幾分。

“聽說今天趙導也來了。能夠親眼看到他，我實在是太高興了！聽說他要開拍新戲了吧，賈怡，小心喔，小心我搶了你的女主角！”戴茜笑著對賈怡說道，同時用眼睛上下打量著賈怡。

賈怡何嘗沒聽說過趙導的大名，也何嘗不知道趙導正在尋找女主角人選。她早就買通關(guān)系，安排趙導今天坐在她身旁，還雇好了狗仔隊，適時拍下她和趙導耳語的照片。到時候新聞一炒，難免不被人關(guān)注。而一切的關(guān)健，在于今晚和趙導的溝通。她同樣瞥了瞥戴茜，不說一句話。

幾分鐘過后，嘉賓們開始進場入座。果然不出她所料，座位右邊是張志強，左邊就是趙導。趙導這幾年風光漸好，他剛剛由第六代地下電影人的狀態(tài)成功轉(zhuǎn)型為主流導演。他的幾部電影已經(jīng)頻頻參加國際三大電影節(jié)，并且收獲頗豐。最近，圈內(nèi)人都知道，他的下一部電影在挑選演員。參與電影籌備過程的電影專家透露，這部電影構(gòu)思新穎，拍攝手法將獨特和另類，并且早已定下了明年參展嘎納電影節(jié)的檔期。到時，電影主創(chuàng)人員將遠赴法國嘎納，必將成為世界影壇關(guān)注的焦點。

賈怡并不理睬右邊的張志強。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心里將思緒理了理，打開小鏡子補了補妝。覺得一切就緒，就開始認真而興奮地同左邊的趙導打起招呼，并且交談起來。她一開始并沒有和趙導談及電影選角的事，而是誠懇并激動地說著喜歡趙導拍的所有電影，并且對趙導的作品談起自己的感受。

“我覺得您的電影畫面非常美，構(gòu)圖非常另類。這在現(xiàn)在的中國電影作品里還是很少見的。您比張藝謀的電影更加注重描繪當下年輕人的感受，將畫面美和人物的心態(tài)結(jié)合起來，既唯美又有獨特的思想?！辟Z怡認真而動情地說著。

趙導笑瞇瞇地聽著。之后便問賈怡是哪里人，哪所大學畢業(yè)的，喜歡哪些電影。然后賈怡指了指右邊的張志強，說道，我剛和張導演合作了一部《月亮的滋味》，有空我送您DVD，希望得到您的指點。

賈怡一邊說著，一邊環(huán)顧四周。她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的戴茜。戴茜也在看她，微微綻開的笑容里透著幾許冷漠和挑釁，不過很快就轉(zhuǎn)過頭去了。賈怡不在意。她仍然在用眼睛尋找著什么。直到在離他們座位不遠的地方，對著這邊亮起了照相機的閃光燈，賈怡即刻湊近趙導，對著趙導嫣然一笑。

整個頒獎典禮過程中，賈怡并不清楚有哪些電影得到了提名，又是哪個新人爆冷獲了獎。她只感覺到趙導不自覺地將身體向她這邊傾斜過來，似乎是很熟悉的朋友的樣子，賈怡心里有些受寵若驚。以為趙導已經(jīng)同她做成了朋友，不由得心花怒放。她開始暗暗而快速地構(gòu)思接下來她和趙導要交談的內(nèi)容。當然，這些內(nèi)容她不自覺地朝親密的方向靠了靠。比如談談趙導的家鄉(xiāng)，有些什么其他愛好等等。她想，差不多的時候，就該是向趙導提及電影選女主角的事了。當然，一切要自然而自然，就像一個朋友的關(guān)心一樣，只是偶然提及。如果一切都順利地話，她想對趙導說，如果您給我這次機會，我絕對有信心，通過努力和刻苦，能夠完成對電影作品人物的詮釋。賈怡想到這里，仿佛看到自己已經(jīng)坐在電影開拍的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閃光燈閃爍個不停。再往遠想一想，仿佛嘎納電影節(jié)的紅地毯也在向她招手，還有那迷人的海灘派對。賈怡臉上不禁有些發(fā)熱，心臟跳得很快。可這時，黑暗中她覺得似乎趙導的手慢慢靠了過來，若有若無地挨著她的身體。突如其來的狀況讓賈怡頗為警覺，剛才還在心里計劃的一切瞬間變成了沒有頭的蒼蠅，崩潰了。賈怡的心“砰砰”亂跳。自從進入娛樂圈，她還沒正經(jīng)地交過男朋友。一切緋聞都是媒體炒作出來的，都是假的。除了拍戲，她和異性還沒有過私密的肌膚之親。她不覺有些害羞，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她感到自己其實很弱小，茫然無助。她神經(jīng)質(zhì)地感覺到，趙導的手已經(jīng)漸漸伸過來，最后放在了她的腿上。賈怡心里清楚，如果她這時反抗，她當選電影女主角的愿望將徹底沒戲。她也知道，對于趙導這樣的人來說，得到女主角的代價將是什么?？墒撬龔膩砭筒皇且粋€放縱的人。她的家教，她的性格，面對男孩子的情書會整晚緊張得失眠的她不可能經(jīng)易說服自己就此沉淪下去。這個圈子里的所有游戲規(guī)則，她還沒有完全習慣。她感到了某種強大而骯臟的東西，壓在她的胸口，讓她動彈不得。黑暗中她就快要窒息。她在想，有沒有一個辦法，既能得到想要的，又能潔身自好呢？她紅著臉，沒有馬上就將身體移開，而是保持了一分鐘。然后假借咳嗽，重新悄悄而小心地調(diào)換了一下坐姿。

又一個獎項頒發(fā)完了。由于是直播，電視插放廣告的休息時間，人們開始放松身體，相互竊語。趙導的手就像睡美人的童話，放在燈光下面，虛偽得就只是個童話而已。賈怡依然紅著臉，不好意思再主動和趙導說話，便借故和右邊的張志強說話，故作輕松地發(fā)出笑聲。以便告訴趙導，她此時此刻的心情還不錯，你趙導并沒有影響我什么。她一邊掩飾自己的緊張和不安，一邊偷偷觀察左邊的趙導。趙導此時此刻也沒有和賈怡說話的意思，他和坐在他左邊的嘉賓們小聲地交談著什么，不時頗為放肆地哈哈一笑。賈怡弄不懂他們在說什么，覺得男人的世界的確很神秘，趙導像一座征服不了的高山擋在賈怡的旁邊。事情到了這一步，賈怡只能讓自己盡快平靜起來。她再次做起了深呼吸，讓自己的嘴角浮現(xiàn)笑意，心里在思考著一百種方案如何再次與趙導搭上話?？墒勤w導很忙，不是和別人寒暄就是接聽電話，再也沒有理睬她。漸漸賈怡感覺受到了冷落，心情慢慢變得沉重起來，嬌嫩的百合花開始慢慢垂下頭來，美麗的花期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事情不像她預料地那樣順利，她又皺起了眉頭。接下來的頒獎禮情緒也變得無精打采。趙導的手也不見了，客客氣氣的。賈怡甚至感覺到左邊傳來一陣冷氣，好像空無一人。

之后賈怡再也沒有和趙導說上話。頒獎禮結(jié)束之后，趙導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西裝，仍是笑瞇瞇地回頭對賈怡說了一句，小姑娘，后會有期啊。便大步走出了禮堂。

頒獎禮之后的酒會，賈怡對張志強借口身體不舒服，只匆匆喝了一小杯香檳就離開了酒會現(xiàn)場。她發(fā)現(xiàn)了戴茜，像個交際花一樣和張志強和趙導頻頻干杯喝酒，姿態(tài)甚為開朗。戴茜不時還與趙導耳語一番。趙導的臉徹底舒展開來，笑瞇瞇的。聽完還用手在戴茜臉上摸了一把。賈怡看見戴茜落落大方，甚至還用手拍了一下趙導的手，笑意盈盈。這顯然是在賈怡受傷的內(nèi)心撒了把鹽。她不禁想到，早在《月亮的滋味》的開拍晚宴上，她與張志強也曾經(jīng)這樣親密過。張志強也曾經(jīng)用手拍拍她的臉，笑瞇瞇地對她說，看你的了！她甚至還在酒精的發(fā)作下主動攬住了張志強的腰，任記者拍照。當晚放縱的賈怡甚至還主動親吻了張志強。是在人不注意的時候，過后并沒有人提起。可是賈怡還記得，戴茜那時也在現(xiàn)場。她擠在記者們的后面，素面朝天，穿著肥肥的牛仔褲。兩人看見對方的時候，戴茜就大大咧咧地向賈怡舉起手來擺了擺，露出毫無城府的笑容?？墒谴鬈缡裁磿r候變成現(xiàn)在的戴茜了呢？賈怡想想有些害怕。她害怕戴茜看見了她，也再沒有了上前與趙導寒暄扮樣的心情。轉(zhuǎn)過身，她看見今晚的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幸福地擁抱在一起，對著鏡頭笑得燦若桃花。她看見那個最佳女主角長得也不像薇薇安，身材也沒有她好，甚至有些發(fā)福。憑什么她可以獲獎呢。賈怡冷笑了一聲，白了那個幸運的女主角一眼，一個人悄然走出來。

時間已至凌晨。她來到外面，在露肩禮服外披上一件外套，依然冷得直發(fā)抖。她看到禮堂外早已人去樓空，頗有一種大勢已去之后的凄涼。月色如舊。幾個小時之前的紅地毯盛況像一場繁華頹靡的舊城般凋敗如海水漸漸退了下去，只剩下一條寂寞的伸向遠方的紅地毯和一地的垃圾。像深夜女人獨守空房時孤寂的裸體。幾只塑料袋在偌大的禮堂外被風吹得跳起探戈來，跌跌撞撞，像在嘲弄這個不真實的夜晚。

“只剩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辟Z怡輕輕吐出這句話，想起小時候父親對她解釋這句名言的情景。她發(fā)現(xiàn)今晚的月亮撒下白雪一樣的光輝，紅地毯飄浮著一層淡淡的粉紅，像她臉上的胭脂。從她背后傳來慶功宴會上的喧鬧，而她此時此刻是如此寂廖。她看著白茫茫的月光，好像領(lǐng)悟到一些說不清的東西。此時的天空，悄然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它溫柔地在賈怡面前做著笑臉。不一會兒，這片大地就全白了。

賈怡走下臺階。這時一輛黑色本田在安靜的雪夜里轟然而至，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認出來，那是趙導的本田轎車。車門打開，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鉆進了小轎車。她想了想，那不是戴茜么？

第二天，有關(guān)電影新人賈怡與著名導演趙導親密耳語的照片赫然上報。可讓賈怡沒有想到的是，當年她與張志強在電影開拍的宴會上悄悄親吻的照片也被人抖了出來。標題為“賈怡玩劈腿，拋棄舊愛張志強‘偷腥’名導”。不久公司就接到電話，一個化妝品品牌及一個飲料廠商取消了賈怡的代言。公司召開緊急會議，最后決定暫時冷藏賈怡，等這些風波過去再說。

賈怡這天很早就回了家。她關(guān)掉手機，拒絕一切人的詢問。在浴池里泡了一個小時，自己DIY做了個黃瓜面膜。拉上所有的窗簾，看了一個影碟。在影碟架上找碟子的時候，無意中翻出了好多年前收藏的薇薇安的碟子。她看著封面上的女人，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她將碟子放進機器，一個人蜷在沙發(fā)上又看了一遍。黑暗里賈怡慢慢流下淚來。電視五彩斑斕的光影在賈怡臉上浮現(xiàn)變幻，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想起了那許多個下午時分，和戴茜一起度過的薇薇安輝煌的電影時代。她看見戴茜咧開嘴來微笑時嘴里若隱若現(xiàn)的牙套，在下午的陽光里閃爍著光彩。她看見了自己鏡子里面青春初始時的臉龐，那張酷似薇薇安的臉龐。青春無悔。她看見薇薇安從紅地毯盡頭優(yōu)雅從容地向她走過來，美麗無敵。

當一切都安靜下來，夜已經(jīng)深了。賈怡躺在床上，重新查看那則新聞，她發(fā)現(xiàn)那張她和張志強親吻的照片似曾相識。她想著想著，迷迷糊糊中睡著了。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戴茜。戴茜。賈怡看見了夢中的戴茜，對她微笑著舉起了相機，露出了她可愛的牙套。

賈怡沉沉睡去，窗外的月色，和前天一樣亮如白雪。

幾天之后，賈怡的公司傳來了消息，著名導演趙導的新電影的女主角定下了，是從來沒演過電影的戴茜。公司忙著為戴茜慶功，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稱戴茜將是第二個章子怡。第一次拍電影就是大導演，她的將來不可限量。

過了好幾天，賈怡才接到戴茜的電話。她像四年前約賈怡一起看電影時一樣親昵地對賈怡說：“賈怡，真不敢相信。你看我會像薇薇安一樣紅么？”

董菁，武漢作家協(xié)會會員。專欄作家。曾有小說發(fā)表于《青年文學》《小說界》《長江文藝》。出版有散文集《扛著女兒過大江》，小說集《蝶蛹》，電影隨筆集《巴黎小姐的午夜》《那朵憂傷的野百合》。2016年開通個人微信公眾號“菁點藝術(shù)”。并有作品于海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