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珠的三場硬仗

閔杰

董明珠

獲獎理由

她是作風強硬的女企業(yè)家，也是話題長盛不衰的網(wǎng)紅，常常被視為中國制造業(yè)的代言人。她敢言敢為，戰(zhàn)斗力永遠滿格。她維護企業(yè)的利益，對內(nèi)部腐敗零容忍。她對賭互聯(lián)網(wǎng)大佬，叫板渠道巨頭，勇斗壟斷資源的電器大賣場，維護公司對產(chǎn)品的定價權。很多時候，她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但她不懼怕站在聚光燈下。她堅持中國制造，鉆研核心技術，探尋混改之路，始終保持著中國企業(yè)家的那份激情與夢想。

在草木失色的深冬北京，董明珠笑得春風滿面。

臨近年末，董明珠頻繁從珠海飛往北京，參加各媒體的頒獎典禮。她喜歡一個人出差，不帶助理，因為對她來說，這些都是熟悉的“主場”。在中國企業(yè)領袖年會上，她談起公開舉報奧克斯空調(diào)：“我希望它改邪歸正”。在《中國新聞周刊》的2019年度影響力頒獎禮上，她坦言：“為什么我是網(wǎng)紅，因為我好斗”。

2019年，對董明珠是至關重要的一年，她打下了三場硬仗，而且贏得很漂亮。

從2012年接任董事長起，格力正式進入了“董明珠時代”。而2019年的三場硬仗，更像是董明珠通往“格力女皇”之路上的加冕禮。無論外界的目光是質(zhì)疑還是仰望，她依然緊握權杖。

“改選前的博弈都是笑話”

對于董明珠能否連任董事長的猜測始于2016年11月，彼時，董明珠被免去格力集團董事長一職，僅擔任上市公司格力電器董事長。當時持股18.22%的珠海格力集團是格力電器的大股東，而背后起決定性影響的是100%持股格力集團的珠海市國資委。

一直以來，格力電器與大股東格力集團，甚至與珠海市國資委關系不睦，從來就不是秘密。2003年至2006年，朱江洪領導的格力電器與格力集團因人事等問題發(fā)生激烈沖突，引發(fā)了一場空前的“父子之爭”。2005年，珠海市以引進世界500強企業(yè)的名義，打算把勢頭正好的格力電器賣給美國開利集團。彼時，還不是董事長的董明珠，找到廣東省委書記反映情況，以“民族品牌”的大義陳述格力電器被賣的后果，廣東省調(diào)查組隨即進入珠海調(diào)查格力電器收購一案。最終，收購案流產(chǎn)。

此后很長時間，董明珠率領的格力電器與母公司及國資委的關系依舊很僵。董明珠還曾公開“吐槽”國資委：“格力遇到困難的時候找國資委，國資委不搭理，讓我們自己解決。但是遇到利益問題的時候，政府手就伸得很長，什么政府決定、國資委要求，可能就會出來?！?/p>

外界看來，與珠海國資委的關系緊張會導致她在2018年連任格力電器董事長“兇多吉少”。中小股東這時候似乎也沒有站在董明珠這一邊。2018年4月，格力發(fā)布了2017年年報，決定當年不分紅。這個決定引發(fā)了一些投資者的不滿，股價隨之下跌。董明珠的這個決定，也讓很多人替她擔心，是否會得罪大量的中小股東，給連任董事長之路帶來阻力。

“當時到期沒有換屆，是有諸多原因，主要是珠海市委市政府有新的思考，不存在外界傳言的所謂‘博弈，甚至說是國資委、企業(yè)、我個人幾者利益之間的博弈?！倍髦檎f，這完全是個笑話，“一切都沒有發(fā)生，真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p>

“都是編出來的，感覺是童話故事?！彼χ?，輕描談寫地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外界都講格力電器天天跟國資委斗，那是別人的說法，我不知道什么叫斗。人與人之間，企業(yè)與企業(yè)之間，有理念沖突的時候，錯的要服從對的。格力電器這么多年來，不是因為國資委讓它長大的，而是經(jīng)營班子勤奮努力，才有了格力電器的今天?！?/p>

2018年2月，原深圳市委常委、秘書長郭永航出任珠海市委書記。新任領導班子的支持，給了董明珠更大的信心。

盡管如此，本該2018年5月就進行的換屆選舉，硬是拖了7個月之久，吊足了外界的胃口。直至2019年1月1日晚，格力電器發(fā)布了第十一屆董事會候選人名單，董明珠繼續(xù)位列其中，并在1月16日投票中高票過關。當時，董事會候選人投票采用累積投票制，董明珠的現(xiàn)場投票得票率高達134%，并獲得新董事會的全票支持，連任董事長。

“這個結果很正常，如果不是這個結果，就不正常了?！倍髦閷Α吨袊侣勚芸繁硎?，格力發(fā)展的戰(zhàn)略非常清晰，也是有使命感的企業(yè)，不會為某一個人去服務，也更不是為某一個人的利益存在，“不會讓別人來左右它的命運。”

“十億賭約在于觀念的爭執(zhí)”

在最近的幾年里，外界一直津津樂道于董明珠和雷軍的“十億賭約”，董明珠、雷軍二人也都樂于“消費”這場賭局。

當時，格力電器在2012年營收突破1000億元大關，董明珠因此底氣十足。而小米只不過是互聯(lián)網(wǎng)領域的新兵，2012年營收僅僅126億元。一個已經(jīng)是“中國制造”的巨頭，而另一個是頂著“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光環(huán)的后起之秀，這場賭約成了“傳統(tǒng)制造業(yè)VS新興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的符號，代表的不僅是兩家企業(yè)的較量，更像是兩種模式的博弈。

此后的五年，“10億賭局”從來沒有被遺忘過。兩家企業(yè)一旦營收出現(xiàn)波動，“賭局”之說又會被搬上桌面。

2015年，格力營收出現(xiàn)下滑，營收977.5億元，比2014年驟降422億元，回落到2012年的水平。無獨有偶的是，2015年，小米手機的出貨量也沒有達到最初8000萬部的預期，小米引爆的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和互聯(lián)網(wǎng)手機模式也正在遭遇瓶頸。

董明珠在2016年中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依然毫不示弱：“大家都說董明珠死定了，我活得好得很。放心，最后輸?shù)囊欢ㄊ撬?。?/p>

2019年4月，懸念揭曉，格力電器以1981.2億元營收，擊敗小米的1749億元營收。董明珠贏了。

“當時他們（小米）都認為他們能贏，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來想十億拿來怎么分。這個結果證明我們是對的，但實際我沒要他的錢，我覺得這個十億在過程中是一個觀念的爭執(zhí)，真正不是為了賭這十個億，我覺得價值在于我們怎么認知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和現(xiàn)代產(chǎn)業(yè)?！倍髦樵谧罱硎尽?/p>

不過，雖然數(shù)字上贏了，但實際上，董明珠贏得并不輕松。

在訂下賭約之時，兩家企業(yè)體量差異巨大。當時，格力電器已經(jīng)是營收超過千億的公司了，而小米公司營收126億，不足格力的五分之一。而五年之后，格力電器營收增長了800多億元，而小米則增長了超過1600億元，增幅是格力的2倍。

實際上，這五年，董明珠過的有點辛苦，收購珠海銀隆、進軍新能源汽車行業(yè)受挫，跨界并購之路走得異常艱辛。

自格力拋出新能源汽車計劃以來，質(zhì)疑之聲便不絕于耳。在2018年10月底的臨時股東大會上，盡管對珠海銀隆的收購方案以66.96%的支持率獲得股東大會通過，但中小股東卻對包括募集配套資金議案在內(nèi)的多達15項議案投了否決票，讓格力的收購計劃受到重挫，最終無奈終止收購事宜。

在銀隆新能源困局背后，反映出的是股東對于格力業(yè)務多元化的焦慮。此前，董明珠曾提出過下一個“五年計劃”，寄希望在2023年實現(xiàn)6000億的營收，這等于要再造一個格力電器。在手機和新能源汽車領域進展不順之后，董明珠將目前希望寄托在格力電器的另一大新業(yè)務板塊：智能裝備。

對于這一個董事長任期的“小目標”，董明珠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我希望我們在智能裝備上，為更多中國企業(yè)服務，讓他們擺脫依靠進口裝備，而由格力來提供?！?h3>“我不是混改大贏家”

對于董明珠和格力來說，今年最“驚心動魄”的一場硬仗，還是持續(xù)半年之久的“格力混改”。

2019年4月1日，格力電器發(fā)布公告，第一大股東格力集團正籌劃轉(zhuǎn)讓所持有的部分格力電器股權，可能涉及公司控制權變動。董明珠并不排斥資本，也不排斥混改，但她排斥“野蠻人”。早在寶能和萬科股權之爭時，董明珠就明確表示：“寶能傷害過格力，但這不是一個單一的寶能、萬科、格力的問題，這是一個現(xiàn)象?！?/p>

這一次，當格力電器15%的股權即將易主，董明珠再次把“丑話說在前面”，抵御“野蠻人”入主格力，就算自己不能繼續(xù)擔任董事長職位，也不允許出現(xiàn)“野蠻人”。

歷時半年之后，高瓴資本花費416億元現(xiàn)金流，最終成為接盤者。高瓴資本創(chuàng)始人為張磊，他深刻洞悉董明珠不歡迎“野蠻人”的心態(tài)，曾表示：高瓴資本最重要的投資經(jīng)驗就是讓企業(yè)家坐在C位上，尊重企業(yè)家精神、尊重行業(yè)規(guī)律、尊重企業(yè)員工。

在一些觀察者看來，在這場混改中，董明珠成了最大贏家，幾乎贏得了一切：經(jīng)過一系列巧妙的設計安排，董明珠確保了在格力電器董事會的主導地位，同時，以董明珠為首的管理層的財務收益也有了明確的保障，不僅可以獲得基金公司的管理報酬和收益分成，未來還可獲得格力電器4%的股權激勵，保守估計將超過100億元。

《財新周刊》的報道中如此總結：“除了2016年以來的寶能和萬科之爭，少有如此精彩深刻的經(jīng)典案例。格力改制，既涉及利益的大范圍轉(zhuǎn)換、讓渡與再分配，也對未來的公司發(fā)展起著決定性作用?！?/p>

對于“最大贏家”的說法，董明珠并不認可，“我在格力電器30年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利益去思考，這個團隊始終把企業(yè)當做自己的使命來對待?！?/p>

在她看來，實際上，國有資本才是“最大贏家”。

“國有資產(chǎn)當初投資只有3000萬左右，這么多年分紅拿走了八九十億元，這次混改又變現(xiàn)拿走了400億元，同時還保留了格力電器3%左右的股份，從資本角度看，它是絕對的大贏家?！倍髦楦嬖V《中國新聞周刊》，對珠海市來說，這400億元現(xiàn)金意義更為重大，可以以此撬動幾千億元的資金杠桿，“這400億會給珠海市帶來更多高科技產(chǎn)業(yè)協(xié)同發(fā)展，這是非常有價值的一件事情?！?/p>

“政府選擇出讓股權是對的，高瓴資本的進入選擇也是對的?！倍髦槿绱嗽u價這次“混改”，通過股權改革，把格力電器變成一個真正公眾化的、市場化的、法制化的上市公司，“為上市公司樹立一個樣本，什么才叫好的上市公司？格力電器的混改，起到了這個作用。”

董明珠從不否認自己對于格力的意義，“一個企業(yè)要有領軍人物，企業(yè)出現(xiàn)問題，問題在哪里，都是一把手的問題，企業(yè)文化也來自一把手。”但她不喜歡“格力女皇”這頂帽子，認為那都是外界根據(jù)想象強加給她的，“我是公仆，領導人有了權力以后，會付出更多?！?/p>

“聽說格力員工有點怕你？”面對這個問題，董明珠溫柔笑答：“還好吧？我沒什么感覺?！?/p>

她解釋：“我不希望他們怕我，但他們知道我對工作要求很嚴格，我允許犯錯，但不要犯太低級的錯誤。對于格力的研發(fā)團隊，有的做了十幾年才有突破，我從來沒有責備過?！?/p>

作為格力電器董事長，董明珠的這一屆任期將到2022年1月，屆時董明珠68歲。“女皇”也終有退休的一天，對于格力和董明珠來說，未來的一個最大未知數(shù)在于：如何找到一個可以接替董明珠的人？

董明珠

珠海格力電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1990年進入格力電器，從普通銷售員，一路成長為格力電器董事長。從2012年接任董事長后，格力電器營收從不足1000億，增長到近2000億元。她作風強硬，和雷軍約下“十億賭局”，公開舉報奧克斯空調(diào)，是企業(yè)家中的網(wǎng)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