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柳柳想像著城的樣子,說:“我想看到城。”
桑桑突然想起,一次他要從柳柳手里拿走一個燒了的玉米,對她說:“你把玉米給我,過幾天,我?guī)氵M城去玩?!绷种械挠衩?,有點舍不得。他就向柳柳好好地描繪了一通城里的好玩與熱鬧。柳柳就把玉米給了他。他拿過玉米就啃,還沒等把柳柳的玉米啃掉一半,就忘記了自己的諾言。
桑桑的臉一下子紅了…
第二天,桑桑給家中留了一張紙條,帶著柳柳離開了家。他要讓柳柳立即看到城。
到達縣城時,已是下午三點。那時,桑桑又開始發(fā)燒了。他覺得渾身發(fā)冷,四肢無力。但,他堅持著拉著柳柳的手,慢慢地走在大街上。
被春風吹拂著的縣城,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人。城市的上空,一片純凈的藍,太陽把城市照得十分明亮。街兩旁的垂柳,比鄉(xiāng)村的垂柳綠得早,仿佛飄著一街綠煙。一些細長的枝條飄到了街的上空,不時地拂著街上行人。街的自行車,車鈴聲響成密密的一片。
柳柳有點恐慌,緊緊抓住桑桑的手。
桑桑將父親和其他人給他的那些買東西吃的錢,全都拿了出來,給柳柳買了各式各樣的食品。還給她買了一個小布娃娃。他一定要讓柳柳看城看得很開心。
桑桑的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帶柳柳去看城墻。
這是一座老城。在東南一面,還保存著一堵高高的城墻。
桑桑帶著柳柳來到城墻下時,已近黃昏。桑桑仰望著這堵高得似乎要碰到了天的城墻,心里很激動。他要帶著柳柳沿著臺階登到城墻頂上,但柳柳走不動了。他讓柳柳坐在了臺階上,然后掉了柳柳腳上的鞋。他看到柳柳的腳板底打了兩個豆粒大的血泡。他輕輕地了她的腳,給她穿上鞋,蹲下來,對她說:“哥哥背你上去?!?/p>
柳柳不肯。因為母親幾次對她說,哥哥病了,不能讓哥哥用力氣。
但桑桑硬把柳柳拉到了背上。他吃力地背起柳柳,沿著臺階,一級一級地爬上去。過不一會,冷汗就大滴大滴地從他額上滾了下來。
柳柳用胳膊摟著哥哥的脖子,她覺得哥哥的脖子里盡是汗水,就掙扎著要下來。但桑桑緊緊地摟著她的腿不讓她下來。
那首無詞歌的旋律在他腦海里盤旋著,嘴一張,就了出來:
咿呀…,
咿呀…呀,
唯呀…喲,
喲…,
喲喲,喲喲…,
咿呀咿呀喲…
登完一百多級臺階,桑桑終于將柳柳背到了城墻頂上。
往外看,是大河,是無邊無際的田野;往里看,是無窮無盡的房屋,是大大小小的街。
城墻頂上有那么大的風,卻吹不干桑桑的汗。他把腦袋伏在城墻的空隙里,一邊讓自己休息,一邊望著遠方:太陽正在遙遠的天邊一點一點地落下去…
柳柳往里看看,往外看看,看得很歡喜,可總不敢離開桑桑。
太陽終于落盡。
當桑喬和蔣一輪等老師終于在城墻頂上找到桑桑和柳柳時,桑桑已經(jīng)幾乎無力再從地上站起來了…。
桑桑脖子上的腫塊在迅速地增大。離醫(yī)生預見的那個日子,也已越來越近。但無論是桑桑還是父母以及老師們,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平靜。桑喬不再總領著桑桑去求醫(yī)了。他不愿再看到民間醫(yī)生們那些千奇百怪的方式給桑桑帶來的體的痛苦。他想讓桑桑在最后的時光里不受打擾,不受皮之苦,安安靜靜地活著。
在這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事情:紙月的外婆去世了。
桑桑見到紙月的小辮上扎著白布條,是在小橋頭上。那時,桑桑正趴在橋欄桿上望著池塘里剛剛鉆出水面的荷葉尖尖。
紙月走過之后,那個白布條就在他眼中不時地閃現(xiàn)。桑桑很傷感,既為自己,也為紙月。一連幾天,那素凈的白布條,總在他眼前飄動。這飄動的白布條,有時還獨立出來,成為一個純粹而優(yōu)美的情景。
夏天到了,世界的綠,一濃似一。
這天,桑喬從黑暗中的墻上摘下了獵,然后反復拭擦著。他記得幾年前的一天,桑桑曾望著墻上掛著的這支獵對他說:“爸,帶我打獵去吧?!鄙谈緵]有理會他,并告誡他:“不準在外面說我家有支獵!”桑桑問:“那為什么?”桑喬沒好氣地說:“不為什么!”后來,桑喬幾次感覺到桑??傆幸环N取下獵來去打獵的愿望。但他用冷冷的目光熄滅了桑桑的念頭。現(xiàn)在,他決定足兒子的愿望。他不再在乎人們會知道他從前是一個低的獵人。
桑喬要給桑桑好好打一回獵。
打獵的這一天,天氣非常晴朗。
桑喬完全是一副獵人的打扮。他頭戴一頂草帽,束一布帶。布帶上掛著一竹筒火藥。管也用布束了起來。當他從校園里走過時,老師和學生們竟一時沒有認出他來。他已一點也不再像斯文的“桑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