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姚峰（外二篇）

胡述武

2019年6月的一天，湖北劇院，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大型交響組歌《神話中國》音樂會正在進行。披千里風塵趕來的葉春波，搶在美眉之前，向站在指揮臺上的姚峰送上鮮花，大聲說：“我代表老友們獻花！”集音樂總監(jiān)、作曲、指揮于一身的姚峰，接過花簇眼睛濕潤了。那一刻像約好的，姚峰的手機一連串收到昔日小伙伴和工友們的微信：

“姚峰棒棒的，寓言般演繹了主題?！?/p>

“你的音樂之路有了新的里程碑。”

“你從農(nóng)村走來，鄉(xiāng)村的小橋難以忘懷；你從工廠走來，機器的轟鳴沒有埋沒你音樂的天才……”

姚峰的心呀，持續(xù)在亢奮中。每一個腳印，厚重而堅實，但背后付出的卻是常人無法感受的堅韌和毅力。

記住了長江2028號

姚峰下鄉(xiāng)是欠條件的，執(zhí)意要跟著鄰家男孩三九（葉春波的小名）。

離春節(jié)沒有幾天了，兩個人兩副扁擔，挑了村里送的兩個大糍粑，兩個旅行包。旅行包還比較時髦，新買的大衣放在包里，就這樣上路了。

姚峰穿著一件非常破的破棉襖，戴了眼鏡和有點舊但也時髦的棉帽，樣子很滑稽。

沒想到冬季水淺，上游下來的大船靠不了沙灘子。只有溯江而上，連夜趕到石首，那里才有客船下漢口。

碼頭上很多人。大概是中午1點多鐘到船，下船的人少，往上擠的多。三九擠上去了，姚峰卻被人擋住要驗票。非常麻煩，脫手套、掏票……再就聽見有人喊：“放繩子！放繩子……”門強行關上，姚峰被攔在了外邊，他們急得要哭起來了，都是不到16歲的孩子！船已經(jīng)動了，歪歪扭扭地兩邊晃，就像武漢擠公汽一樣。姚峰眼望著離遠的船，大聲喊：“三九，回去跟我爸爸說，冒得事的，不要緊的?！比乓苍诮兄Ψ宓男∶瓦@樣開走了，又傳說三天以后才有船。姚峰站在躉船邊，望著空白的江面，腦子里一片茫然，突然感覺頭發(fā)燒了，感冒來襲。那一天很冷，據(jù)說歷史上有記載，是江漢平原最冷的冬天。

這時候來了一個人，碼頭工人，后來知道姓盧。盧師傅上前問，你怎么啦？他是怕姚峰想不開。他說你還好吧？你跟我來，跟我來……

姚峰說我不舒服，發(fā)燒了。

盧師傅說那這樣我跟你搞點藥，跟我來。

然后姚峰跟上盧師傅到候船室，里邊人擠人幾乎都是知青，吵吵嚷嚷，打打鬧鬧。

盧師傅又打量身邊的這個武漢知青，穿得極其破舊，面相是個小伢，和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不一樣。就帶他去休息，弄飯吃，去藥店買“銀翹解毒片”。姚峰的心情平靜了一些。

天快黑時，盧師傅又找到姚峰，說深夜1點鐘有船，約好送上船。姚峰聽了很激動，頭也不疼了，非常奇怪，不知道是吃了藥還是來船的原因，可能主要是后者。

姚峰提前在入口處等，唉呀，擠滿了人。船靠岸時，盧師傅過來把姚峰帶進去。姚峰因此有心情也有空看到了船名，用武漢腔念出聲來：長江兩洞兩八（2028）。因此也記住了長江2028。2028是條加班的貨船，武漢人叫拖駁子。艙板上到處坐著躺著人，都沒有辦法下腳，就跟下農(nóng)村那次坐的船是一樣的。那時候有什么講究呢，只要坐上去能走就是幸運的。姚峰只身一人也不敢多說話，熬了一天多，總算到了漢口。姚峰的父親、鄰居，還有三九，早就在碼頭候著……

立窯上值守高掛斗

姚峰和知青伙伴一道，從江漢平原的田埂走向紅旗水泥廠，成為一名水泥工人。

因為不同車間，三九和姚峰沒能住一起。在漢口，葉家是段家巷的老住戶，與姚家門對門，都屬公租房。姚峰經(jīng)常說和三九是三歲時就在一起的朋友，視同兄弟。

攤上顧樂東和姚峰住一間宿舍了。兩個人當時都很瘦，姚峰還是溜肩膀，戴眼鏡，以弱者的形象出現(xiàn)。顧樂東默默地當起了兄長，又同在燒成車間。

燒成車間是水泥生料在大窯里燒成熟料的工序。姚峰的崗位是高掛斗：開關電鈕、值守運行、打掃衛(wèi)生。一旦高掛斗堵了，則要搶修，在掛斗腳拿鍬鏟灰的滋味很難受。

機立窯是水泥廠的“心臟”，當年稱得上雄偉壯實。在制高點看掛斗，本應視野寬闊清朗，可惜不是這樣的。窯臺上連空氣都發(fā)燙，一派灰霧蒙蒙。

姚峰不怕吃苦，但怕吃灰。自小他在紅領巾宣傳隊表演唱歌，有一副好嗓子。為了保護嗓子，只得用口罩、防塵帽、防塵靴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動手能力差，又總想表現(xiàn)得好一點，一出錯就緊張。車間停產(chǎn)檢修，工具堆在一旁，師傅要扳手，遞過去的是虎鉗。大家哄笑，他的臉紅了，跟著一笑。

師傅們沒有責難他，將他的活分擔了，只要求他休息時唱一首歌或是講個故事。

生活中姚峰不太愿意洗衣服，特別是工作服，穿臟了往那里一掛，放幾天再穿時用棍子左拍右打，衣服上的泥塊掉下來，領口袖口伸展了，又是幾個班。就連外出的“禮服”也是拍打過掛在那兒，需要時問顧樂東：哪件干凈些？還別說，比比還真有一件干凈些，于是高興地穿上。顧樂東有時看不過眼，不動身色地幫助洗凈晾干。

身處“灰境”，音樂具有一種精神解救的作用。

工作之余、節(jié)假日，大家都放松心情聊天逛街，姚峰則把時間花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聽歌學歌練嗓幾成癡迷，參加宣傳隊的活動特別熱心。如今他說：雖然我當年并不是一個好工人，但我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青少年時代在這里成長，學到了很多東西。

廠路連著音樂殿堂

姚峰和伙伴們組成的廠業(yè)余文藝宣傳隊，經(jīng)?；钴S于廠區(qū)內(nèi)外，使這個不足千人的廠子在黃石市名聲大震，市廣播電臺還播放過姚峰的笛子獨奏和獨唱歌曲。

在廠宣傳隊，每有任務，姚峰與李東湛、譚友堂總要先期脫產(chǎn)搞創(chuàng)作，幾個人湊在一起，靈感格外多，旋律來得快，常常熬通宵，興奮得忘乎所以。

當年學習革命樣板戲成風，廠宣傳隊排演京劇《智取威虎山》，姚峰演楊子榮?！队瓉泶荷珦Q人間》（西皮快板）是楊子榮唱段：黨給我智慧給我膽，千難萬險只等閑，為剿匪先把土匪扮……待等到與戰(zhàn)友會師百雞宴……姚峰的普通話漢腔重，百雞宴唱成“北”雞宴，是顧樂東糾正的。

姚峰記得吳津也是“一字師”：在知青點時，即興朗誦“驚回首，離天三尺三……”那個“離”字發(fā)音不準，吳津說應是2聲，幫姚峰校正過來。吳津是武大子弟，能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姚峰19歲時以工農(nóng)兵學員身份進入武漢音樂學院（前稱湖北藝術學院）。進學校的第一個星期，他就把自己關在圖書館里，在音樂知識的海洋里暢游。學習期間，喜歡戲曲的姚峰，曾經(jīng)節(jié)省一天的伙食費4角5分錢，買票連看了三場粵劇《沙家浜》。

姚峰對戲曲的偏愛，是奶奶帶出來的?！坝绣X人家的小姐嫁入沒錢的姚家”，是姚峰的原話。奶奶不認識字，但有家庭的熏染，喜歡看戲，因為是漢陽人，特別迷楚劇。姚峰記得九歲時陪伴奶奶去劇場看戲，當時一張票1角5分錢，買兩張票舍不得。奶奶進場看戲，姚峰就在門口玩耍等散場。三番五次，看門人眼熟了，主動問話。姚峰答：奶奶在里邊看戲，我等奶奶回家?？撮T人心好，讓他進場子找奶奶，于是能看到半場戲。就是這樣，姚峰“蹭”了不少戲！因此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很自然的融入了戲曲元素。

姚峰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先后擔任聲樂系副主任、院黨委宣傳部長、院報總編。地位變了，名氣大了，但他沒有忘記曾經(jīng)生活和工作過的水泥廠，一直與廠里保持聯(lián)系。幾乎每年都要利用工作之便回廠看望師傅和工友們，下車間、登機窯，頂著酷暑高溫為職工演唱。水泥廠的領導珍重這種情誼，曾慷慨贊助湖北電視臺拍攝反映姚峰成長經(jīng)歷和藝術實踐的專題音樂片《姚峰的歌》。

年輕時的姚峰以聲樂演唱出名，曾是武漢音樂學院輕音樂團最活躍的歌手。直到1987年參加長江歌會，在創(chuàng)作主題曲的選優(yōu)環(huán)節(jié)，姚峰將長江沿岸9省2市的11種方言、民調(diào)風格融合在一首《長江長又長》中，獲得樂界認可，從此也多了一個“作曲家”的頭銜。

“廠區(qū)路一條，寧靜而美好，我沿著這條小路走進音樂院校。送我啟程時你在把手招，回廠歡聚時你我放聲笑，我像是那遠飛的信鴿把故土來尋找……”這親切、柔美的曲調(diào)，出自姚峰的筆端，出自姚峰的歌喉，也出自姚峰的心扉。

人未老被稱作姚爸

人生最大的不幸莫過于老年喪子。姚峰沒老的時候喪女，而且是獨生女，這種“失獨”極其殘酷。

2011年11月，在《中國好聲音》錄制現(xiàn)場，女兒姚貝娜將自己的生命注入到歌聲里，“渴望躺在你溫暖的掌心，感受你擁抱你親吻你，可惜我只能游個不停，裝作魚，只有七秒記憶……”姚峰說：“她那個時候還好，但是我突然意識到什么。我看了三次，哭了三次，我可能意識到，只有我意識到，這是不是她的絕唱？”

曾經(jīng)是媒體人的譚友堂，真實地記錄了一個特殊的情景：“……廣場周邊擺滿了用綠葉和白菊扎成的花圈，一直延續(xù)到路邊。白菊上似乎還有點滴露水，雪白的花朵散發(fā)出絲絲香味……會場的音響里傳來悠悠的《甄繯傳》主題曲《紅顏劫》，這是貝娜生前為該電視劇配的插曲，曲調(diào)哀婉動聽……在貝娜的巨幅照片兩邊，挽聯(lián)上寫著：本是天使卻愿做魚哪怕只有七秒記憶，甘為歌者但已化蝶怎能還留兩滴相思……

“華誼公司老總王中軍對姚貝娜去世表示極大惋惜，稱她是公司最好的簽約歌手。那英回憶起和貝娜在《中國好聲音》的日子，并對姚峰說，貝娜雖然離你們而去，今后我們都是你的女兒！

“作為貝娜親人姚峰的講話，那種失去愛女的悲傷，那種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哀痛，非親臨現(xiàn)場不能感受。他幾次控制不住悲傷而抽泣，來世我們還做父女，引來全場一片唏噓之聲，我們也忍不住淚如泉涌。

“姚貝娜走了，帶走的是親人的思念。姚峰，我們的老朋友，希望你節(jié)哀，保重身體，生活還要繼續(xù)。”

那些日子，我們唯恐幫不到心，靜靜地凝視。

姚峰說：我想為貝娜出一套歌唱全集，包括她創(chuàng)作的歌，她作詞、作曲的歌，她演唱的那些歌，還有她唱過的那些電視劇主題曲等。這是我的心愿。

女兒離開后，姚峰夫婦做了身為父母親和老師能做的一切。他們幫助女兒完成了捐獻眼角膜的愿望；為女兒領取首屆“感動江城”年度人物的獎項；又趕赴北京主辦姚貝娜私人物品慈善拍賣會，拍出六百余件女兒生前私人物品；并將拍賣所得善款251萬余元全部捐贈給新疆塔什庫爾干縣一家中學，用于建立音樂教室；在武昌石門峰紀念公園，參加了女兒的雕像落成揭幕儀式和“貝娜回家”紀念展，姚峰贈給女兒的親筆寄語也被雕刻在雕像的底座上：一個愛唱歌的女孩，一個用生命歌唱的女孩……

姚峰不太喜歡別人喊他姚爸，雖然這是貝殼們對他的愛稱、尊稱，總覺得給自己戴上了隱痛的光環(huán)。姚峰說：“當然最讓我值得驕傲的是姚貝娜，武音附中學生。上課的時候她叫我姚老師。這個學生也是自己的女兒，在不斷的成長中有人關注或者她媽媽的培養(yǎng)關注會更多一些，對我來講都是我學生，都是一樣的。我現(xiàn)在說對我的女兒管的少一些，對其他學生管的多一些，別人會說我矯情，其實真是這樣的。比如我會對我的女兒缺課，對其他學生是不會缺課的。起碼這一點是這樣的。太多太難忘的事情了，我現(xiàn)在每天還想她，做任何事的時候也會想到她?！痹谂畠貉劾铮Ψ宀粌H是慈父，更是嚴師。有一次貝娜到錄音棚唱姚峰寫的一首歌，那首歌是唱給父母的。當時下飛機過來，匆匆忙忙吃了飯就錄，貝娜吃多了點肚子疼，姚峰不高興了，剛說讓你少吃點。見老師不高興，她忍著，把歌唱完。那首歌唱得非常好，歌名叫《家有爹娘》。

作為父親和老師的姚峰，將對女兒和學生的懷念長留心間，并以此為動力，更深地融入到音樂創(chuàng)作中。

發(fā)乎于情的主旋律

學者是天生的，音樂家也天生?！疤焐钡囊馑?，不是指所謂“天才”，而是指他實在非要做這件事情，什么也攔他不住，于是一路做下來，成為他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45歲的姚峰南下闖深圳，曾擔任市群藝館館長，市文化局藝術處處長，市文聯(lián)專職副主席、音協(xié)主席。深圳為他提供了一個完美的平臺，“打開了思想的枷鎖”，“改變了歲月的蹉跎”，“去擁抱嶄新的生活”……《祖國，深圳對你說》（唐躍生詞/姚峰曲），即是姚峰發(fā)乎于情之作。

可以稱得上是老黨員的姚峰，憑著他對中國近當代歷史和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熟悉，2004年滿腔激情《又見西柏坡》（田地詞/姚峰曲），唱出了一首與時俱進的歌。

在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的時候，姚峰創(chuàng)作了《我生在1978》（陳亞凱詞/姚峰曲），以個人化的體驗來講述平凡人在大時代里經(jīng)歷的故事，“……三十年的故事說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幸福和激動的淚花?！?/p>

建黨九十周年前夕，《迎風飄揚的旗》（唐躍生詞/姚峰曲），“我們舉著你，舉著你就是舉起我們自己。迎風飄揚的旗，我們跟著你，跟著你就是跟著信仰堅定不移?！背隽死习傩諏ψ鎳鴮h的一片深情。

前不久，同為湖北籍的詞曲作者熊紅和姚峰創(chuàng)作的《中國同心圓》，不僅唱出了建設家鄉(xiāng)，開拓創(chuàng)新的豪情，還巧妙地將“擼起袖子加油干”，“喜迎十九大”，“不忘初心”等內(nèi)容融入歌中。

今年恰逢新中國成立70周年和黨中央“進京趕考”70周年，為進一步唱響新時代西柏坡精神，河北省拍攝制作了《又見西柏坡》MV，姚峰不僅作為曲作者，還親自出鏡演唱，獻出了自己真正意義的首次MV拍攝。

每一個音符都飽蘸著情感，多次斬獲體制內(nèi)大獎，說明姚峰走出了小我，胸懷的是大格局。這種謳歌時代、關注當下的情懷值得鼓勵和致敬！

作為老朋友，我看出姚峰對重大題材有意為之的靠攏。也許這沒有錯，但是惟有從廣闊豐富的民間民生入手，才有可能產(chǎn)生無愧于時代的傳世之作。

常揣一顆善感的心

姚峰的歌曲中，一部分屬于制作出來的產(chǎn)品，一部分是天性使然，脫口而出。雖然有很多得過這樣和那樣的獎勵，有的甚至是國家級大獎，如《迎風飄揚的旗》等，我感覺更好的倒是《思故鄉(xiāng)》《了了歌》《打硪歌》一類。

姚峰還是藝術處長時，深圳吉田墓園的老板請他為墓園寫歌，放歌給掃墓的人聽，要優(yōu)美不悲傷。姚峰到現(xiàn)場看環(huán)境很優(yōu)美，玩笑說百年后想葬在這里，要天天聽自己寫的歌，當然要好聽。詞作家唐躍生很快寫出《了了歌》，富有禪意。男聲伴唱配合姚貝娜的演繹，讓人在如喪中心安。墓園的老板說寫得太好了，還要寫公司歌。姚峰很快為墓地工作人員寫了《生命之歌》，學歷不高的員工15分鐘就人人會唱。我們也多次聽過姚峰即興演唱，果然朗朗上口，掌聲響起。

當年水泥廠宣傳隊的彭德福后來到海南打拼，觥籌交錯，奔波勞累。他的老父親到?？冢H眼所見也親身體會了兒子的醉態(tài)和醉駕，因此一夜難眠，寫下一首示兒詩：問蒼天啊問蒼天/為什么會是這樣心頭的掛念/形影相牽/我眼見啊我眼見/你四處奔波勞累收獲了什么……且不說老父親的心情。姚峰無意中看到這首詩后，也很感動，二話沒說，憑著靈感譜曲，并且確定了歌名《全家共團圓》，指導彭德福自己唱，挑選樂隊、進錄音棚、制作唱片，傾注了真情實意。姚峰還說：能與尊敬的長者光宏先生及其愛子彭德福合作這首歌，是我的榮幸！

湖北京山的詞作者，有心打造一首江漢平原的民俗歌曲，留下快要失去的傳統(tǒng)記億。受人之請，姚峰欣然應允，寫出《打硪歌》。

顧樂東深夜接到姚峰打來的電話，又在群里描述說：他興奮地跟我談京山《打硪歌》，臉放光，手勢揚，當然看不到，但感覺到。以往的作曲，有了詞，誦念幾遍，感覺上來，二三十分鐘，往往一蹴而就。這次歌詞有了，很生動，很有趣，卻頗費周詳。為何？思緒開了閘，監(jiān)利農(nóng)村時的情景再現(xiàn)，村俗、村風、語氣、民謠，一齊涌來。一夜，整整一夜，好不容易收住魂。隨后是近乎瘋狂的指揮、排練，參加錄制的人員在他的情緒感染下，從興奮穿越興奮，直到亢奮。

姚峰問我，聽了幾遍。我說，來不及，聽了兩遍。他激動地說，我自己聽了不下二十遍！我心里咯噔一下。

好多天了，《打硪歌》還在他的耳邊響，在他的心里唱，興奮得難以安眠。音樂就是他生命的全部，癡迷得像個青年，是啊，我看他似乎回到了青春的原點。

彭德福說：歌聲直接將我?guī)Щ氐搅?0多年前的田間地頭……那些挑堤的艱辛，抬夯的痛苦，田頭的嬉鬧，稻場的調(diào)侃，都像電影一般的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詞好，曲好，唱得更好！這是近兩年來我覺得姚峰老師唱得最好的一次。尤其是那“喇叭一吹花轎抬，小心回去被腳踹”唱得真是一個惟妙惟肖！

江漢大學教師沃民榮評價：曲子準確表達了荊州方言的抑揚頓挫，演唱也激情歡快。姚峰的演唱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得盡善盡美，好似一群青年男女你追我趕的勞動場面，音樂真的來自于辛苦的勞動和豐富的生活！每次聽姚峰的歌都能被深深打動，仿佛和他一起在體驗生活、創(chuàng)作，感受到他全身心對藝術的付出。

跟著音樂走向年輕

不知你發(fā)現(xiàn)沒有，姚峰有一個習慣，無論閑聊還是授學，都需要你注意他。有時候你思想開了小差，或是竊竊私語了，他會不給情面提醒：看著我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什么，近視而已。還有，亮亮的是真誠，黑色里也藏著一絲內(nèi)心秘密：希望你的關注，就是他的信心。

姚峰以深圳音協(xié)主席、大學客座教授、研究生導師等音樂領域的專業(yè)身份，行走于廣東、海南、湖南、湖北、江西、福建、河北、新疆、北京等多地舉辦講座和公開課，以自身和女兒的經(jīng)歷，詮釋音樂人生。講學又回到家鄉(xiāng)，昔日工友趕來找票。姚峰對主辦者說：“都讓進來，要不我就去場外講！”且講且唱，聲情并茂，三個多小時，一口水未沾。

短時的閑聊，我們勸他注意身體，“要放得下。”

夜深，姚峰在工友群里發(fā)了一首歌，親自唱的小樣。那歌聲讓人心動：

決不讓命運的奚落/銹蝕青春驕傲的品格/把淚水和汗水藏起來/搭上你開往春天的列車……

細心人觀察到：2015年4月7日，姚峰失去愛女不足百天，就強忍傷痛接受邀請，在廣州琶州會展中心，面對上千聽眾進行了一次全新的音樂講座。至2018年2月10日《長江講壇》，姚峰已經(jīng)作了48次演講。

多年前有次演講互動環(huán)節(jié)，一位老者舉手：“姚老師，謝謝你給我機會，我的問題與聲樂無關?！毕旅嬉黄逍?，姚老師講一下午，結果你的問題與聲樂無關。老者非常鎮(zhèn)定，接著說：“我剛才注意到姚老師在講課中提到幾個關鍵詞，文革、樣板戲、工農(nóng)兵學員，我敢肯定你至少50歲了。姚老師，你是如何保持這么年輕的？”結果，底下觀眾“嘩”的一下來了一片掌聲。

姚峰很認真地回答：“如果大家覺得我看起來還年輕的話，這可能與我喜歡和厚愛音樂有關。幾年前的一次同學聚會，輪到我發(fā)言，我說畢業(yè)幾十年了，我的工作和我的愛好始終一致，這是人生非常幸福的事。有人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還說三天不練手生，三天不唱口生，這話是對的。但是這么多年，我沒做到天天練，以前在音樂學院當老師，每星期十四五節(jié)課，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不是練聲，是給家人準備早餐。后來到深圳也沒有太多精力練，上臺的機會很少，但是唱歌我從來沒丟。我給大家的建議是，有時間就練，喜歡唱就唱?？傊?，如果大家希望年輕，去聽音樂吧！如果希望快樂，去歌唱吧！”

姚峰是第11代武漢人。春上，他有興致回小時候住過的地方看看，三九、顧樂東，還有我陪同。那天，暮色臨近，天上微微飄著細雨，我們走進漢口段家巷，小巷子很窄，有的地方對面過來人，還得側身相讓。兩邊都是二三層的小屋，墻壁上可見防水補丁，雖然陳舊，但保留了舊時原貌。小街小巷橫著拉滿了名為曬衣架的鐵絲，衣物像彩旗掛到路人的頭頂上，隨風飄蕩。

姚峰說：“這小街小巷歷史悠久，毫無疑問多是城市平民階層，感謝我曾在這里住過?！?/p>

我說：“再叫你回來可能住不下去?！?/p>

姚峰說：“錯了。要我長住下去，仍然可以。”

就是那天，我們聽姚峰說起小時候的故事。

攢下過早的錢買了一枝竹笛，自學自悟，吹出的笛聲穿透段家巷。姚峰不滿足，更向往嗩吶的高亢嘹亮。但一把嗩吶要6塊錢，當年可是一個月的生活費。忍不住跟父親開了口，父親沒有遲疑，答應了，也沒有多問。

姚峰興致勃勃地一溜小跑來到星火樂器店。接過售貨員手中的嗩吶，亮閃閃，愛不釋手……摸摸口袋里的錢，突然感覺沉甸甸，不舍地把嗩吶還回柜臺。他回到家，將錢還給父親。父親沒有遲疑，接過錢，同樣沒有多說什么。

姚峰說，當時如果買了，我也會成為一名嗩吶演奏家……

還春風又度石料山

還是那條路，橫貫于廠前的老武（漢）黃（石）公路，當年繁忙的工礦通道。與公路平行的鐵路線，歷史更為悠久，聽說已經(jīng)停了客運。在我的感受中，以前坐綠皮車經(jīng)過這里，就離城市不遠了。而今此地便是主城區(qū)。

鐵軌朝北一側，有一個很大的湖，當年叫張家湖，今日稱磁湖，湖水清亮，湖岸有了一條曲彎精致的綠道。記憶中雜花野草叢生的洼地，建起了棟棟高層樓房，小區(qū)的名字都很溫馨，但賣家和業(yè)主也在抱怨有個生硬的地名：石料山。

石料山確實有山。在小區(qū)高樓對著鐵軌公路的窗口，能望見不遠處的山體，不算高，卻有些奇特。地質學上稱之為幕阜山脈的余支——黃荊山，因其高品位的石灰石資源，倍受青睞又不得不忍痛刮骨。從山腳到公路邊有一大片整理過的坡地，是開山采石之功效，現(xiàn)如今聳立著規(guī)模宏大的水泥生產(chǎn)線。

我們此行的很多人，都忘不了水泥廠的印象：破舊的廠房、飛舞的粉塵、灰蒙蒙的天空……然而，見到的卻是整潔的廠區(qū)，寬敞的道路，草木茂盛，色調(diào)清朗。沿路有灑水車時不時噴灑，潤濕的水泥路如鏡面，能映出人和物的倒影。中央控制室里，工作人員輕點鼠標，主機設備有序運行，長窯、筒倉、大磨……雖然還是當年叫法，氣勢變了，內(nèi)質也變了。水泥廠變了風格，石料山更變了模樣！

40多年前，我們從知青轉身為工人，來到石料山。在我們好奇的眼里，石料山是因大廠的采石車間而成為地名，是半山腰斷開綠色的一面面巖石體，是坡地上參差不齊的廠房和生活區(qū)。山根湖畔擁擠著上十家工廠，數(shù)大廠采石車間資格老，我們廠怎么說也是“小水泥”。且兩家又有扯不斷的關系：同宗，派生，原料供應“小”廠靠的是大廠的采石車間，但采石工人的家屬很多也在“小”廠上班?？傊仙奖桓鞣N雜沓細節(jié)塞得太滿，不管是春天還是冬季，稀稀落落的樹葉上總是蒙著厚厚的一層灰，一刮風周圍全是灰，一下雨灰色的泥水就順著地勢橫流。還有那開山放炮聲、機械碎石聲、立窯轟鳴聲，不絕于耳。于是我們喜歡到張家湖畔躲清靜，找樂趣，借一條小船蕩在湖心，還可以隔湖相望北岸大廠的長窯大磨，那邊叫楓葉山。

“小”廠擴建，前后從武漢、荊州等地招來200多名知青，過著集體宿舍生活，也揮灑著理想化的榮譽感。雖然天地間、廠房設備、人的體膚穿戴，都被灰色的粉塵包裹著，我卻想到去描寫勞動的光彩，更多人誓言用青春改變“小”廠的面貌。比如說技術革新，“小”廠是有傳統(tǒng)的，誰叫土法上馬，“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呢！有青工的參與，攻關組被稱之為“降龍伏虎的人”：煙熏火燎的立窯上，架起巨大的電收塵器，電流擊打的聲音很好聽。粉塵彌漫的裝包崗位，垛包、推包，每小時30噸產(chǎn)量……成功試制光電自動碼包機。那年春天，廠領導從全國科學大會捧回燙金字的獎狀：“為表揚在我國科學技術工作中做出重大貢獻者，特頒發(fā)此獎狀，以資鼓勵?！豹劆钌蠅Φ那榫拔矣洃洩q新，幾個楞頭青圍成一個圈，幾雙手托起舉著獎牌的長者，興奮地喊：往上，掛高些！

……

火熱的場面感染了我，以此為素材寫過好幾篇文章。后來我調(diào)到省里的機關，還曾兼職行業(yè)媒體駐湖北的記者，與管理者、企業(yè)及工人多有接觸。特別是這個工礦城市，于公（建材重鎮(zhèn)）于私（水泥廠的情結），我都更為關注。

改革開放推動了經(jīng)濟建設復蘇，建材業(yè)“受寵若驚”。遠的不說，就說石料山吧：炸山采石留下一個個塘口，裸露似“傷疤”；“小”廠在鐵路與張家湖之間建了兩條小旋窯，生產(chǎn)白水泥、彩色水泥，居民怨聲載道；大廠設計-條輸送石料的空中長廊穿越城區(qū)和張家湖，卻遭到環(huán)保、旅游部門的異議，錯失當期國家計劃……

面對市場的焦慮，我想著石料山的面目，卻看得不太分明。開山放炮的煙氣、立窯冒出的粉塵、山后飄來的一層霧，都能把它給隱藏了起來。而等到這些“身外之物”散去的時候，山還是那個山，卻不是原先想象中的山了。這滿是石坑的山腳里，似乎多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多了一種虛境。

以國有企業(yè)改革為中心的城市經(jīng)濟體制改革發(fā)展很快。石料山的工廠大多“關停并轉”?！靶　睆S和大廠的聯(lián)合也從上至下進入視野，我間接地參與了一些調(diào)研工作，還駐廠幫助探討對策，體會到什么叫“情、理兩難”。

小廠效益不錯，員工分享著福利，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顯得準備不足。內(nèi)部規(guī)定“小”廠副科級以下不論干部工人，男48歲女43歲一刀切，期限是三天，三天里不簽字等于自動放棄了工齡。曾參與自動碼包機攻關的沙沙，和擔任行政科長的左正是夫妻，只好辦了提前退休手續(xù)，倆人內(nèi)退的工資加起來僅能維持基本的生活。兒子正考大學，每一筆額外的開支都可能讓家庭陷入貧困。為此沙沙跑了國內(nèi)十幾個省的水泥廠做技術服務，接著又赴非洲勞務。

“小”廠因工藝落后炸了機立窯。身高40多米的龐然大物趴在了地上，騰起一片磨菇云，在半空中散漫開來，濃濃的-鍋灰黃。這一刻，司空見慣的水泥人才理解市民為什么稱這座城叫“光灰的城”了。

未來的發(fā)展，需要開闊的場地，先進的工藝，更大氣的格局。1994年，石料山和楓葉山的生產(chǎn)主體納入股份制重組，成為中國建材行業(yè)第一家A、B股上市公司，籌集的資金建起了兩條新型干法生產(chǎn)線，猶如兩條臥龍高昂起頭脖，生氣活現(xiàn)。有一個不容省略的細節(jié)，張家湖下面挖了一條隧道，替代空中長廓的設想。建成前，從石料山采掘破碎的石料，主要是通過鐵路專線，轉運到楓葉山生產(chǎn)區(qū)?；疖嚧┻^市區(qū)，每天只能運八趟，成本高，還帶來城市污染。隧道輸送系統(tǒng)使用后，輸送量提高近兩倍，長約4000米的傳輸皮帶封閉運行，遏制了粉塵飛揚，周圍的居民也不會怨懟頻繁的火車鳴笛騷擾了。

2000年以后，我游離了建材業(yè)，但與老同事多有來往，特別是水泥廠的工友。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jīng)返回武漢，提前進入“養(yǎng)老”，或再次出外打工。不論如今的處境如何，碰到一起就要喝酒神聊，這樣的場合，才聽得到實話。雖然那“小”廠不復存在了，但總有一種人和廠的未了情。內(nèi)心的委屈，其實只是那么一點點，覺得為改革做出了犧牲，卻變成“小媽養(yǎng)的孩子?！边@次有人提議去黃石找感覺，一些久未聯(lián)系的也冒泡了：

“能不能到廠區(qū)看看呀，那地方有我們的回憶。”

“那不是我們的了，保安不讓進。”

“只是去看看，又不做什么！”

“總要有個地方坐一下吧！”

“以前放電影的地方做什么用了，里面很多板凳的。”

“自帶小凳，看到哪坐到哪！”

聯(lián)絡員理解大家的心情，也想到了一些因素，趕緊發(fā)聲：“這次活動是黃石一游，并不以石料山為主，如方便可以參觀一下新的生產(chǎn)線?！?/p>

“要領導批準很麻煩的！”

“千萬不要找，免得自取其辱！”

正在牢騷時，來了一個電話：領導聽說老同事返廠非常重視，布置辦公室全力接待，精心安排好參觀和中午用餐。

原本一次日常聚會，鬧出的動靜有點大。武漢過去了一大巴車的人，與等候在石料山的眾人碰頭。相聚一起的昔日同事、工友，有的在“小”廠呆一兩年離開了，有的工作30多年直至退休；很多人返回武漢或外地定居，不少人雖住石料山也沒機會走進現(xiàn)在的工廠；大家的本意是來尋訪當年生活印跡的，卻被另一種情緒牽動著，參觀了新的生產(chǎn)線。廠區(qū)道路上，大家像年輕人般“哇哇”驚嘆?！霸俅蔚囊娒?，又歷經(jīng)了多少的路程”，這是一句歌詞，也是多少人的內(nèi)心感慨。

最為感動的是合影一幕，在廠門口，在辦公樓前，在高聳的預熱器下，甚至是亮堂的職工食堂內(nèi)，大家紛紛拿起手機拍，拍，拍。宣傳隊的來一張，籃球隊的來一張，生料車間的、泥木班的、小學的，各種組合眼花繚亂，留下了美好的瞬間。有心人還制作了紅色的條幅，拍照時前排的人將條幅一拉，展開上面的字特別醒目：“紅旗廠老同事，新時代華新情”——“紅旗”即我們過去的“小”廠，“華新”就是牽手“紅旗”改制發(fā)展的集團公司。不管怎么說，大家的直接感受是：華新公司沒有見外，我們不是參觀客，是返廠相聚的老同事……小小的細節(jié)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些委屈和積怨。大公司的姿態(tài)，顯然讓這一批老人有所釋然。

更加難得的是，談笑中領導透露了信息：如果你們明年來，可能就看不到廠房設備了。

幾天前有一場特別的簽約會。當年親自指揮炸立窯建旋窯的年輕廠長，如今已成為穩(wěn)健的企業(yè)領袖，他宣布在華新百年復興基地項目投產(chǎn)的同時，石料山的礦山和水泥生產(chǎn)線徹底關停，整體移交政府。

“這下好。抹布天天不離手的日子不會有了?！鄙成澈妥笳齻z口子在石料山有一套住房，高興地說。

林小浪如今定居在深圳，她說：“石料山有我的青春寄居地，拆遷之際返廠，無撼了！”

我知道，類似的節(jié)點對于華新公司來說是多次了。

2007年，位于老城區(qū)的楓葉山生產(chǎn)區(qū)全線停產(chǎn)，生產(chǎn)單位遷至石料山。

為什么是那年？因為華新公司百年之慶。對于中國實體工業(yè)企業(yè)來說，“百年老店”可謂鳳毛麟角。而華新公司歷經(jīng)一百多年風雨滄桑卻始終屹立在行業(yè)前端，稱得上是一個傳奇。

2018年的再決策，意味著華新公司全面落實“退城進園”計劃，在更為合適的地點打造全球領先的綠色建材生態(tài)產(chǎn)業(yè)園。

作為工礦名城的黃石，早在思考轉型之路。華新公司說：美好的世界從我們開始。

在水泥業(yè)還是一片紅火時，華新公司涉足環(huán)保產(chǎn)業(yè)，致力于水泥窯協(xié)同處置廢棄物技術的研發(fā)和實踐，無害化處理生活垃圾、污泥、漂浮物、污染土等廢棄物，其成果于2016榮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二等獎（當年一等獎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