稒陽大道

胡明

稒陽大道位于陰山山脈中段，起點在昆都侖山口處，沿途有石門景區(qū)、萬畝灘、梅令山古城等自然人文景觀。

久居鬧市，擁擠不堪的交通、高分貝的廣告噪音、川流不息的人潮常使人煩惱至極，內(nèi)心深處時刻懷念那令人心清氣爽的田園風(fēng)光。在城里幫我?guī)Ш⒆又敝梁⒆娱L大成人后，我的母親決意要回村里居住，這也有了我每隔十天半月回固陽的理由。每次驅(qū)車從民族東路高架橋下高速上110國道，在前口子段遠遠看到一塊巨型奇石上刻有“稒陽大道”四個醒目大字時，心中就會莫名地激動起來，是即將欣賞到的沿途美景，還是陰山的滄桑引起的無盡遐想，是躲過了人潮車流的煩惱，還是又將見到白發(fā)慈母的歡喜，想必四種情結(jié)都有吧。

過了稒陽大道北出口收費站，連續(xù)穿行三個隧道后，映入眼簾的便是固陽大后山，大后山一年四季景致分明。

春天來了，特別是早春二月，偶有一場春雨過后，濕氣滋潤下的草芽就迫不及待地鉆出泥土，此時遠看草色青青，當你懷著喜悅的心情走近欲仔細看個究竟時，卻什么也看不到，不免失望。

天街小雨潤如酥，

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

絕勝煙柳滿皇都。

唐代詩人韓愈筆下的《初春小雨》所描寫的與其說是長安郊外初春的景色，不如拿來描寫大后山的早春更為貼切，因為唯有遼闊蒼茫的北方大地才更能有“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視覺效果。

夏天到了，陰山以南已是姹紫嫣紅，百花盛開，陰山以北仍是涼爽宜人，仿佛是大自然獨寵這片土地，涼風(fēng)習(xí)習(xí)迎面而來，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時而靜時兒動，遠眺四野，綠草不時被風(fēng)吹彎了腰，似滾滾波濤流動著。倘若置身固陽蘇計溝南山秦長城，山坡上百草會集，馬蘭花、牽牛花、車前前、打碗碗、山丹丹，各色鮮花像是趕集在此聚會，觸摸著朵朵鮮花，心中早已忘卻了城中夏日的焦灼煩悶，陶醉在這里的清凈涼爽之中。

秋天來了，這是大后山最絢麗多姿的季節(jié)。綠的玉米、金黃色的油菜花、白色的土豆花等和各種野生的植物交相輝映，美不勝收，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在野生植物中，此時白色的扎蒙蒙花、紫色的沙蔥花、藍色的馬蘭花次第綻放，仿佛讓人進入色彩斑斕的世界，駕車的游人到此，不時有人慢下車速拍照，有的干脆停車駐足，盡享“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的視覺盛宴。

冬天到了，大后山朔風(fēng)冽冽，倘有一場漫天大雪，廣袤的田野白雪茫茫，在陽光的照耀下奪目刺眼。不同的季節(jié)驅(qū)車稒陽大道，欣賞四季分明的景色之余，我常常感嘆于古人翻越陰山之艱難，驚嘆于今日固陽人修建的稒陽大道，必經(jīng)的石門一號隧道、石門二號隧道和石門三號隧道不就是現(xiàn)實版的愚公移山？

陰山是地殼運動斷裂上升所形成的斷帶塊狀山體，山脈中不少南北向的峽谷是古人翻越陰山的天然通道。橫亙近千公里的陰山山脈曾是游牧文化與中原農(nóng)耕文化的天然屏障，阻礙著南北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北方游牧民族想要南下中原“前院”瞧瞧，必須打馬過陰山，中原王朝想要阻止來自北方的威脅北上到“后院”看看，則必須先守住陰山的眾多隘口。千百年之前，無論是秦蒙恬鎮(zhèn)守邊陲、漢大將衛(wèi)青北擊匈奴，還是唐大軍驅(qū)逐突厥，無不為如何翻越陰山所困擾。秦蒙恬監(jiān)修秦直道直至二世而亡，前后用了五年時間，才使得秦直道止于固陽。別說行軍打仗，運送物資，就是生存條件也異常惡劣。蒙恬是將軍，如果他也寫詩，相信他會和李白一樣，有“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感慨。

今天勤勞智慧的固陽人鑿山填谷，修建成了貫通陰山南北的稒陽大道。大道全長51公里，路基寬24.5米，設(shè)計時速80公里/小時，途中須數(shù)次穿越陰山山脈。從南到北依次有355米長的銀洞山隧道、175米長的假石貓溝隧道、300米長的義夾溝隧道，每條隧道都是分左右的雙線隧道。

距離稒陽大道東20公里有包白（包頭—白云鄂博）舊公路縱貫?zāi)媳保谕ㄟ^大青山主脈的山口處，劈開一條通道—大青山隧道，由北向南穿過隧道，便是10公里長的什拉淖大壩，大壩的盡頭就是固陽和包頭郊區(qū)后營子鄉(xiāng)的交界地方。

剛上班，我作為農(nóng)行后營子營業(yè)所的信貸外勤，交界地的前店村是我分片管轄的離后營子鄉(xiāng)最遠的一個行政村，有一次騎一輛80輕騎摩托車從固陽到包頭穿過大青山隧道后，興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緣故，知道下坡有10公里長的路程，竟然摘成“空檔”，任摩托車靠慣性行駛，一直到了前店村。當把我這事和我哥哥講述時，哥哥聽罷竟狠狠地訓(xùn)了我一頓，說這是不要命的做法。哥哥14歲就輟學(xué)跟著四爹趕馬車，起初趕馬車下壩時，不得要領(lǐng)怕馬脫韁，哥哥不敢親自趕車下壩，四爹也不讓，待四爹把自己趕的馬車趕下壩停好，再步行上壩把哥哥的馬車趕下壩。上壩時四爹又擔心哥哥不會使馬發(fā)力，怕馬車倒下去危險，又是自己的馬車趕上壩停好，自己再走10公里路下了壩，把哥哥的馬車趕上來。在稒陽大道建成前，什拉淖大壩幾乎年年有翻車事故，這也是修建稒陽大道的一個重要原因。

自稒陽大道建成后，包頭青山區(qū)和昆都侖區(qū)的人們?nèi)ス剃柖甲咝峦ǖ?，舊公路車輛明顯少了許多，但對包頭的騎行愛好者來說，舊公路仍是他們必須要騎行的路線。如同考試必考科目一樣，包頭的騎行愛好者鮮有沒經(jīng)此道騎行固陽的，沒上過“什拉淖大壩”，沒下過“什拉淖大壩”，就不敢說自己是包頭的自行車騎行愛好者。這段長達10公里的路段其實下坡更艱難更危險，有時候以為下坡了，不費力氣了，就掉以輕心，所以容易出事故。上坡雖然費力氣，但是騎行較慢，反而安全些，所以只有經(jīng)過了上坡和下坡的歷練才算是真正懂得了騎行的含義。

尼采說：“如果你低估一個水手的能力，那么就祝他一帆風(fēng)順吧。”不經(jīng)歷波折的人生之路，無法體會拼搏的艱辛。騎行者之所以將這段路為騎行必經(jīng)之路，不僅因為它的崎嶇蜿蜒更能提高騎手的技能，而是它恰如人生路，惟有走過坎坷，方可笑對平坦。

在包頭通往固陽這條舊公路的忽雞溝段，因是盤山路段，行人行車皆費力。改革開放之前，為防止前山與后山的糧食“走私”，政府在此設(shè)“卡子”。為了生計，前山膽子大身體好的男人用自行車馱著小米糜米，快要到達“卡子”時趁夜色籠罩，把自行車藏起來，扛著小米糜米從半山腰翻下溝里，順著能繞過“卡子”的河槽，翻上山頂，藏好袋子，再從山頂順著原路下到溝里，再從溝底翻到半山坡找到藏自行車的地方，扛上自行車再下到溝底，順著河槽從溝底抗著自行車上到山頂，完成這個過程所需要做的動作為：一次是背袋子下溝，背袋子上坡；一次是抗自行車下溝，抗自行車上坡，這樣才能馱上小米糜米去后山的村子里換莜面白面。同樣的方法半夜繞過忽雞溝“卡子”回來，山高溝深，提心吊膽。

稒陽大道沿途美景四季分明，舊公路也毫不遜色。無論驅(qū)車還是騎行，行走在什拉淖大壩，也有別樣風(fēng)光，不過這要看運氣才能欣賞到，常常棲息于巖石和山谷中的石雞有時也會三五成群到路邊覓食，偶有野雉雞從車前方飛過，會讓你心情為之一振。

走近固陽城，陽光照耀下的固陽入城牌樓古色古香，牌樓頂端“有朋自遠方來”幾個大字映入眼簾，人未入城，就能體驗到固陽人民的熱情好客。

如今驅(qū)車稒陽大道，半小時的路程給人們出行帶來了極大的方便，也從此扭轉(zhuǎn)了大后山人固守的觀念。沿途清風(fēng)送爽，不只送來的是心情的愉悅，更送來了觀念的轉(zhuǎn)變，稒陽大道在一定程度上說使得固陽人腦洞大開，視野的開闊給固陽人帶來很多轉(zhuǎn)變。

一是教育方式的轉(zhuǎn)變。自稒陽大道建成后，很多家庭在孩子上初高中后，將孩子送到包頭上學(xué)，享受大城市的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孩子上學(xué)，家長陪讀，陪讀者有祖父母，有的父母親隨，其中大多在市三區(qū)租房，學(xué)區(qū)房租價一漲再漲。辛苦了孩子也辛苦了家長，家長比孩子還要起得早睡得晚，前一晚家長要把次日的早午餐準備好，第二天送走孩子后有的還要趕回固陽上班。

日日如此，急匆匆而回，急匆匆而去，愛之深深，盼之切切，讓人不由想起朱自清散文《背影》里描寫父親執(zhí)意要給兒子買橘子的一段話：

他穿過那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2006年CCTV央視青年歌手大獎賽，當劉和剛以一首《父親》問鼎民族唱法個人單項賽第一名時，唱哭了評委，也唱哭了現(xiàn)場眾多的觀眾?；蚰裂蚧颉皰伒厍颉钡母篙呇剑恢挥X你鬢角露了白發(fā)，不聲不響你眼角上添了皺紋，你得有多么堅韌，多么強大才能讓兒女出人頭地。

二是催生了“固陽拼車族”特有的現(xiàn)象。拼車這個詞并不新鮮，但用在固陽人身上就很不一般。由于在包頭市區(qū)上學(xué)的孩子越來越多，半小時的路程使得固陽在包頭的上班族，包頭在固陽的上班族感受到時間不是問題，空間距離不是問題，上班往返的也呈上升趨勢，于是拼車群應(yīng)運而生，幾個拼車群加起來足有幾千人。

人找車，車找人，約定時間，約定地點。經(jīng)常約車，相互之間日漸熟悉，交流也隨之多了起來，談教育，談?wù)?，話題多多，后山人的厚道大氣在約車的過程中得到進一步的體現(xiàn)。只是當車流一次次的穿越漠北的田野，路經(jīng)沙陀國一村看到村碑招展，似乎已沒有多少人再想起征戰(zhàn)沙場、護衛(wèi)疆土、赫然光陰的李國昌、李克用，卻聽小兒互逗：

“你出過國嗎？”

“沒有”

“你出過嗎”

“出過——沙陀國！”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寒暑假一到，拼車的人明顯減少，真想不到如果沒有稒陽大道，這些陪讀的家長是什么生活方式，孩子的教育狀況又會怎么改善？

我們在父輩的艱辛里長大，上小學(xué)時教材里就有這句話，父輩常這樣說。今天陪孩子在包頭上學(xué)，常常鼓勵孩子時也這樣說。行走在稒陽大道，重溫毛主席的《重上井岡山》，仍感慨萬千，稒陽大道雖沒有修建紅旗渠那樣艱難，可也是克服重重困難修建的。每次行走在稒陽大道，都能想起并情不自禁唱起《愚公移山》這支歌：

聽起來是奇聞，

講起來是笑談。

任憑那扁擔把脊背壓彎，

任憑那腳板把木屐磨穿。

面對著王屋與太行，

憑著是一身肝膽。

講起來不是那奇聞，

談起來不是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