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云
1
說不出為什么,我總是在頗為凄涼的黃葉飄零的深秋,聽到一些文學(xué)青年小吳的消息。
文學(xué)青年小吳,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年輕了,出四奔五的人,再叫“小吳”不太合適,叫吳先生吧。對,就叫他吳先生。
前不久,幾位瓦城文壇的“過來人”,聚在一起沽酒聊天,聊起文學(xué)害人之種種惡行,一老兄突發(fā)感慨:那東西,能把好好的孩子變成魔怔啊。
我聽得一愣。不錯,我的視野里,確有幾位文學(xué)魔怔。最魔怔的一位,是個外省的打工仔,姓陳好像。他的特點是,每流浪到一個新的城市,都要給我打一通電話,主要內(nèi)容是匯報一下他本人的行蹤和遭遇,給人的感覺,似乎跟我有什么特殊關(guān)系。有意思的是,他還告訴我,每次給我打電話之前,都要先給賈平凹打個電話。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賈先生電話的?還有我的電話,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是個謎呀。
不說陳魔怔了,接著說吳先生。
我們不應(yīng)該把吳先生也劃分在文學(xué)魔怔之列。那樣做,太殘忍,太冷酷,太沒有同情心了。
我們只能說,吳先生是一位資深的文學(xué)受害者。這一點,所有認(rèn)識吳先生的人,包括吳先生本人,大概都不會提出異議。
2
吳先生在屬于他的青枝綠葉的小吳時代,瘋狂地愛上了文學(xué)。愛讀也愛寫,讀詩,讀小說,讀散文,也寫詩,寫小說,寫散文。那時候國中有很多很多的小吳。正由于有了他們,文學(xué)事業(yè)才顯得格外的繁榮,作家才顯得格外的牛逼。多好的時代啊。
那時候小吳在我們瓦城最大一家國企工作。國企,還是最大的,兩萬多職工的廠子,這在1990年初,仍然是一個頗為體面的單位。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是頗為體面的單位。
小吳在一個體面的時代和體面的單位里,體面地愛上了文學(xué),并因此吸引了一個體面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整天像蝴蝶一樣圍著小吳翩翩起舞。
女孩子也愛好文學(xué)。愛讀。起先是愛讀《遼寧青年》雜志,那上面有兩小頁的“純文學(xué)”,讀來有一種被撓了癢癢的感覺,特別微妙。恰巧,小吳也特別重視《遼寧青年》,特別重視那兩小頁“純文學(xué)”,兩人迅速有了共同語言。
有了共同語言之后,女孩子常常給小吳買鋼筆水和稿紙,有時也買書,鼓勵他往“純文學(xué)”的方向,好好走它一走。她甚至憧憬到小吳一年之內(nèi)在《遼寧青年》上發(fā)表作品的美妙瞬間。她兩頰緋紅,眼睛一陣陣發(fā)亮。小吳受她感染,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不過小吳終究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他迅速而甜蜜地親了一下女孩,鄭重表示,《遼寧青年》是省級刊物,一年之內(nèi)上稿難度比較大,兩年還差不多……
女孩兩頰的緋紅和眼睛里的亮光,都稍稍有些暗淡,小吳見狀趕緊表態(tài),要是在《半島晚報》的“半島”副刊發(fā)表一篇,一年內(nèi)絕對沒問題!
女孩聞言,臉頰和眼睛再次紅起來亮起來,說,真的呀?
小吳抿著嘴唇用力點頭,真的!
于是兩個年輕人再次迅速而甜蜜地親了一下。不知為什么,倆人都遭了雷擊一樣的,有麻酥酥的震顫感。嗨,你說愛情的滋味,不放鹽不放醋的,咋就這么好呢?
此后女孩每次見到小吳總要問,發(fā)表了嗎?
小吳好著臉色回答,還沒有,正寫著呢。
半年后,小吳的回答里,開始夾雜少許的不耐煩。寫著呢,你急什么呀?
一年的期限到了。女孩很懂事,不再問小吳這個問題。只是,兩個人約會的頻率,跟以往相比,迅速下降了二十多個百分點。
轉(zhuǎn)眼就是秋天。秋風(fēng)起,一片片黃葉從天空飄落下來。伴隨著天空中胡亂飛舞的黃葉,小吳的一篇散文,終于在“半島”副刊上發(fā)表出來了。小吳的心呀,特別特別激動,激動得亂七八糟。他一遍又一遍“拜讀”自己的作品,讀一遍掐一次大腿,確定不是夢之后,才狂奔到女孩面前,氣喘吁吁,對她說,你看你看,發(fā)表了呀!
女孩高興得跳了起來。她拍著一雙白皙的小手,說,真的呀?我看看我看看。
女孩接過報紙,臉頰緋紅,眼睛發(fā)亮,一字一頓,讀小吳的文章。
小吳在女孩身邊一個勁搓手。他一邊搓手一邊說,加上標(biāo)點符號,一共九百九十個字。
女孩停止讀報,抬眼看小吳。
小吳發(fā)現(xiàn)了女孩的異樣,有點急,說,你不信?不信我數(shù)一遍給你看!
說完小吳就去搶女孩手里的報紙。他的動作太快,女孩來不及反應(yīng),嚓一聲,報紙頓時被撕成兩半。怎么那么巧,報紙恰好是從小吳的散文中間裂開。兩個人都愣住了。女孩瞅了瞅手里的半張報紙,又瞅瞅小吳的臉,之后扭頭看天,淚流滿面。
女孩的目光,在天上巡游了很久。終于,她垂下頭,看自己的腳尖,慢吞吞說,小吳,咱分手吧,跟你在一起,我的心,太累了……
3
小吳的愛情故事,是一個氣質(zhì)非凡的女詩人告訴我的。正是黃葉繽紛季節(jié),我出門辦事,路過那個微型的街心花園,迎面碰上女詩人。
2000年,在我們瓦城,圍繞一份內(nèi)部刊物《遼南文學(xué)》,奇跡般聚集了二三十位有理想有抱負(fù)的文學(xué)愛好者。女詩人是其中一位,小吳當(dāng)然也是。
那時候我是那份內(nèi)部刊物的編輯,對這二三十位文學(xué)愛好者都比較熟悉。他們都是我的“菜”呀,哪能不熟。這些人中,我對女詩人和小吳,要比“比較熟悉”更熟悉一些。每期雜志,都缺不了這二位的投稿嘛。
恰巧,在我偶遇到女詩人之前,最新一期刊物剛剛發(fā)送下去。顯然,女詩人已經(jīng)讀完了這期雜志。
女詩人跟我談起這期雜志中某某的文章某某的詩,然后又談起某某的文章某某的詩,之后自然而然說到小吳。
此時的小吳,已經(jīng)三十大幾的年齡,還是單身,我們還可以叫他小吳。
說到小吳,女詩人突兀地大笑起來。我讓她給笑懵了,愣愣地看她。
女詩人笑著說,咱倆別站著,找個地方坐坐吧,我給你好好講講小吳。
秋風(fēng)涼,街心花園里沒幾個閑人,散落在花園邊緣上的扶手椅,幾乎都空著。
秋風(fēng)涼,不是適合抒情的季節(jié),誰會在這般略帶蕭瑟的時空里盤桓不去呢?
看女詩人的興致那么高,我只好隨她,一起坐到一棵大楊樹下的椅子上。
女詩人給我講了兩段小吳的故事,第一段,便是上文提到的失戀。
聽完小吳的失戀故事,我陡然打個冷顫。
女詩人似乎沒有覺察到我的反應(yīng),很快開始講述第二個故事。
我聽出點眉目,第二個故事,嚴(yán)格說,跟第一個故事本質(zhì)相同,還是小吳的失戀。
女詩人說,幾年前,有那么一段時間,她跟小吳頻頻見面。不是約會,是頻頻在圖書館里不期而遇。
女詩人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能猜出來,這一定是小吳的故意。我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我笑女詩人,氣質(zhì)非凡不假,可有時顯得有點傻。
女詩人和小吳既然常見面,還都是詩人,總得聊點什么。可在圖書館聊天,影響不太好,于是兩人偶爾一兩回,就漫步到街心花園里來。圖書館和街心花園,像連體嬰兒一樣緊挨著,來這聊天比較方便。
女詩人說,對了,就是在這張椅子上,小吳約我去他家看書,他說他家有很多好書,世界名著啥的,托爾斯泰海明威羅曼·羅蘭斯蒂芬·茨威格,都有……
我瞥了一眼女詩人,心說,我坐的位置,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初小吳的位置吧?
我敢肯定小吳是愛上女詩人了。那時候女詩人才二十幾歲,沒結(jié)婚。小吳有權(quán)利追求她。說得情緒化一點,即便女詩人結(jié)了婚,小吳也有權(quán)利追求她。別人不行,詩人可以。不然,當(dāng)詩人有什么意思呢,你說是不是?
小吳給女詩人詳細(xì)介紹自家的住址,怕女詩人忘了,還給她寫到紙片上。
無論什么時候,詩人的衣兜里,或者手包里,都應(yīng)該裝著紙片。古人就是這么干的。否則,如何安置突然降臨的靈感呢?
之后小吳又邀請幾次,女詩人終于赴約。女詩人說,是上午十點多鐘的樣子。女詩人敲門。小吳開門,看見女詩人,愣了。女詩人覺得很奇怪,小吳正在吃飯,不知道是早飯還是午飯。
小吳嘴里含著面條,想咽,咽不下,繼續(xù)嚼,還有點難為情,著實尷尬了一會兒。
既然女詩人是來看書的,那就看書吧。小吳拿出一本書給女詩人看。沒錯,是世界名著。女詩人翻開封面,看見扉頁上蓋著圖書館的朱紅印章,脫口大叫,你偷書!
小吳沒料到女詩人會這么整他,一口氣不勻溜,咯兒咯兒地開始打嗝。打得很兇猛,一勾抖一勾抖的,說不出話。
說到這里,女詩人再次放聲大笑,笑得不行不行,纖纖細(xì)腰一會兒彎下去,一會兒直起來,一會兒又彎下去。
女詩人告訴我,她是捂著嘴走出小吳家的。她說那天她笑噴了。
生活怎么這么好玩啊。女詩人感慨一聲,接著又把腰笑彎。
我也很潑皮地陪著女詩人笑了一陣子。
女詩人說,后來,她在圖書館就很少見到小吳了。
說到這里,我看見有一片手掌大的楊樹葉子,飄飄悠悠落在女詩人頭上。樹葉的主色調(diào)是暗黃,邊緣完全枯萎,葉面上分布著不均勻的褐色斑點和蟲蛀。我覺得這片葉子跟女詩人的氣質(zhì)很不般配,落在頭上顯得有點滑稽,而她對此好像毫無察覺。這可怎么好呢?有那么一瞬間,我很想探出手,把女詩人頭頂上的樹葉,輕輕輕輕摘下來。我知道這舉動有那么一點點曖昧。心里正猶豫,突見一股小小的卻極有力氣的旋風(fēng),將那片樹葉輕輕輕輕托起來,不慌不忙,蝴蝶般翩翩飛舞。
我仰起頭,用眼睛追逐那片樹葉,直到看不見。
我跟女詩人之間的曖昧關(guān)系,沒等開始就結(jié)束了,就像小吳與女詩人之間的愛情一樣。
4
突然一天,我聽說,小吳所在的那家大型國企,有計劃有步驟地開始裁員。這種事,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算什么新聞。企業(yè)轉(zhuǎn)型嘛。而轉(zhuǎn)型跟裁員,簡直就是左右手之間的關(guān)系。
沒想到,小吳的名字,很不幸地列在第一批裁員名單里。車間主任是這樣評價小吳的,他是個詩人嘛,回家寫詩去吧。
寫詩肯定是一件很脫俗的事。不過呢,我們這些俗世中人,哪個離得開俗得不能再俗的柴米油鹽?
聽說小吳家的房子沒有后窗。我想即便有,他也不可能打開后窗靠喝西北風(fēng)活著。不是有那么一句話么,“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說得不賴。
小吳自從下崗之后,他的生活,便一天天骨感起來。
之后關(guān)于小吳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花絮。
說,小吳在舊物市場賣東西,以書為主,世界名著和非名著,都有。不少書籍的扉頁上,蓋著圖書館的朱紅印章。
說,小吳某一天捂著肚子正要走出圖書館,管理員大喊一聲,站?。〗又执蠛耙宦?,把手松開!小吳把手松開,啪啦啦,從軍大衣里掉出好幾本書。
說,小吳開始練書法繪畫了。他在地攤上賣自己的作品,兩塊三塊一幅。有一幅花卉圖,竟出人意料地賣了五塊。
說,小吳某一天的午餐,是半斤袋裝的豆?jié){。
……
關(guān)于小吳的種種消息,很是讓人心酸??尚乃嶂?,小吳的日子還是照常,一點改變都沒有。心酸不是硫酸,它對物質(zhì)的存在狀態(tài),缺少腐蝕的功能。特別是像我這種小人物的心酸,在現(xiàn)實面前,空得厲害。
期間,小吳有時也來《遼南文學(xué)》編輯部坐坐。簡陋的辦公條件,跟落魄的文學(xué),顯得極為般配。小吳的到來,會格外突出這種落魄感。
小吳每次來都要送幾篇稿子給我看。有詩稿,也有散文。都是手寫的稿件。不像現(xiàn)在,電子文檔,電腦上鍵盤上敲幾下,稿子就到了編輯眼前,連面都不用見。
那時候小吳的寫作速度很快,平均每個月消耗兩三本稿紙。這哪行啊。我告誡他,再三告誡他,要控制速度!要反復(fù)修改!要字斟句酌!
小吳聽不進(jìn)去。不光聽不進(jìn)去,有時還在背后發(fā)點牢騷,大概意思是說我對他的作品不夠重視。
小吳曾經(jīng)對一位文友說,今天我給侯編輯送去這么厚一摞稿子,幾天看不完,能累死他!
說完小吳得意地笑了,還用手指比量了一下稿子的厚度,那厚度足有兩寸以上。
小吳來見我,不僅僅是送稿子,有時也談?wù)勊麑ξ磥淼脑O(shè)想。這是對的。畢竟,他今后的路還很長,總不能一輩子在舊物市場擺地攤吧?總不能一輩子到圖書館去那啥吧?
小吳給自己的未來畫了兩張藍(lán)圖。一張,去鄉(xiāng)下養(yǎng)豬,近來豬肉漲價了嘛;另一張,學(xué)開汽車,跑長途運輸?shù)哪欠N大汽車。兩張藍(lán)圖,都畫得挺好看。我都贊成。
每次小吳跟我告別前,我都要送他一些舊書舊雜志。每次他都笑納。我知道,那些舊書舊雜志,會迅速出現(xiàn)在舊物市場的地攤上。
后來我聽說,小吳既沒有到鄉(xiāng)下養(yǎng)豬,也沒有學(xué)開汽車,而是去了大連市內(nèi),在一家賓館當(dāng)保安。不久又聽說,他不當(dāng)保安了,當(dāng)洗衣工,比保安的工資高點兒。
此后很久沒見到小吳,只聽到他的一句誓言,說是這輩子再也不搞狗屁文學(xué)了。此后果然沒有再見到他的稿件??磥硭钱?dāng)真的。
一晃好多年。小吳在大連的日子,應(yīng)該是比較舒心的吧。
5
小吳再次出現(xiàn)在瓦城,出現(xiàn)在我視線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是小吳了。他是吳先生。
吳先生在舊物市場賣書畫作品。這回不是賣自己的作品,是別人的。這個“別人”是指,在大連地界小有名氣的書畫家。也不知他是從哪兒淘弄的。
小吳重出江湖不到半年,也就是當(dāng)年冬天,便把我牽扯到一件鬧心的事件中去了。一件跟書畫有關(guān)的偷竊案。
由我作為主要責(zé)任人的一次書畫展覽,丟失三幅畫作,涉及到兩位畫家。兩位畫家經(jīng)過緊張的磋商之后,提出索賠的要求,總金額為五萬元。
你說這事鬧不鬧?先不說畫家的索賠數(shù)額有沒有讓人信服的依據(jù),那是后話。先說丟畫這事,拿到美國去說,也是丑聞對不對?
我決定好好探究一番,放話出去,讓相關(guān)人員收集細(xì)節(jié)。監(jiān)控錄像要反復(fù)看,看看觀眾當(dāng)中,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
果然有形跡可疑的人。是吳先生。吳先生從展覽的第二天到最后一天,天天來展館,而且,觀展的時間也最長。別人轉(zhuǎn)一圈就走,他轉(zhuǎn)十圈也不走。癡迷書畫癡迷到這種程度,不可疑么?
特別是,吳先生每次來,都穿著軍大衣。我想起圖書館里的“啪啦啦”事件,長長舒一口氣。
這事沒有驚動公安人員,也沒有驚動上級領(lǐng)導(dǎo)。他們都忙啊。
我把自己虛構(gòu)成小說人物,跟吳先生互動了一下。吳先生很配合。我們之間的互動,至少在我看來,還是比較精彩的。
我給吳先生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號碼是跟一個文友問來的。電話打得很匆忙,不到兩分鐘就掛了。掛機(jī)之前我跟吳先生說,等方便的時候,再詳談。
吳先生一周之內(nèi)給我打來三次電話,要求見面詳談。我都拒絕了。我也忙啊。你以為小人物就不忙么?扯淡!你瞅瞅螞蟻,小到什么樣子,你瞅瞅它們忙不忙?
我忙的同時,吳先生卻閑下來了。閑得要命。連續(xù)一周,他都沒敢在舊物市場露面。他認(rèn)為有人正在找他的麻煩,只要他在舊物市場出現(xiàn),就會被一個價值五萬元的偷竊案件緊緊纏住。那怎么得了啊。
吳先生被自己的假想嚇壞了。他后來告訴我,他不光是不敢去舊物市場,連上街買菜,兜里都揣著一把刀。他甚至想到,瓦城可能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的后半生該去哪里安身呢?
兩周以后,我才好不容易抽出一點時間,跟吳先生單獨談了一次話。
我告訴吳先生,監(jiān)控錄像上的證據(jù),證明吳先生是此次偷竊案件的最大知情者,如果吳先生愿意幫忙,這案子就不必驚動公安了……
吳先生說,對!我知道是誰,我?guī)湍闫瓢福?/p>
第二天上午,我剛上班,吳先生就把三幅繪畫小品送到我手上。當(dāng)晚,我約上兩位跟吳先生相熟的文友,康詩人和周詩人,在一家小酒館聚餐,感謝吳先生幫我破案。
餐桌上的氣氛很好。四個人,干掉兩瓶高度白酒。每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都掏心窩子說話。
吳先生把幫我破案的經(jīng)過,借著酒勁,向兩位詩人做了徹底交代,引起一陣哄堂大笑,有人還咣咣地拍桌子
我看見吳先生對一盤醬燜豬蹄很是鐘情,就悄悄吩咐服務(wù)員再上一盤。
吳先生大啃特啃醬燜豬蹄的情狀,至今還時不時在我眼前閃現(xiàn)。
6
吳先生在我面前啃過醬燜豬蹄之后,又一次消失了。我至少有三四年時間沒見他。
又是一年秋風(fēng)涼,我們幾位文友,包括康詩人和周詩人,聚在一家火鍋店胡吃海喝。席間,康詩人不經(jīng)意說起吳先生。
康詩人說,前幾天他在街心花園遇見了吳先生……
我插話,吳先生現(xiàn)在混得怎樣?
康詩人說,我也問他了,他說在一家公司當(dāng)采購員,挺好。
我說,挺好是什么意思?
按康詩人隨后的描述,吳先生跟康詩人說出“挺好”兩個字之后,突然向他附耳過來,壓低聲音說,我現(xiàn)在每個月都有些灰色收入。
康詩人一愣,灰色收入?
是啊,吳先生嘴角上揚,很迷人地笑起來。
看見康詩人還在發(fā)愣,吳先生接著說,公司有規(guī)定,外出辦事,每天都有固定的交通費可拿,而他呢,從來不坐公交車,更不坐出租車,他步行,或者騎自行車。
吳先生說,這樣,一個月下來,能攢下不少灰色收入。
說完,吳先生再次嘴角上揚,迷人地笑起來。
聽罷康詩人的轉(zhuǎn)述,我心里倏地一冷,迅速瞥了眾人一眼,端起酒杯,說,這個這個,啊,咱們喝酒,干!
〔特約責(zé)任編輯 李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