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1. 遼寧中醫(yī)藥大學,沈陽 110847; 2. 遼寧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沈陽 110032;3.江蘇省高郵市中醫(yī)醫(yī)院,江蘇 高郵 225600)
日本漢方醫(yī)學是中醫(yī)學傳播到世界的一朵奇葩,特別是漢方鼎盛的江戶時期,漢方醫(yī)家曲直瀨玄朔《百腹圖說》的出現成為首部腹診專著,開啟了日本特色漢方腹診的時代。期間稻葉通過對《內經》尺膚的考證,獨創(chuàng)性地提出“尺膚”應定位在鳩尾(劍突下)至臍的腹部皮膚,在此基礎上漢方醫(yī)家不斷研讀《傷寒雜病論》等中醫(yī)經典,發(fā)揮尺膚腹診的優(yōu)勢,在臨床上亦取得尚佳療效,迄今為止腹診專著的刊行本與手抄本已近150多種。同時也使?jié)h代以前就曾遍應用于臨床,卻因封建禮教束縛而日漸式微的腹診在日本得以重新煥發(fā)生機。本文選擇尺膚腹診結合經方臨床應用為切入點,力圖使腹診之學于理論上有源頭活水,于臨證上亦能有所裨益。
“尺”字在《說文解字》中單指度量單位,即“尺,十寸也。人手卻十分動脈為寸口,十寸為尺,所以指斥規(guī)矩事也”[1]。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十寸為尺”是指尺的長度,并不能望文生義將其作為寸口向上延伸10倍即為尺膚的依據。尺膚診法最早詳載于《靈樞·論疾診尺》,提到“余欲無視色持脈,獨調其尺,以言其病,從外知內,為之奈何”,可見尺診是相對獨立于脈診的一種診療方法,詳考《內經》中脈象并無寸、關、尺之分,這里有必要劃清界線。在注釋上,王冰、馬蒔等諸多醫(yī)家皆將“尺”作為肘至腕之皮膚,認為“尺之皮膚者,從尺澤至關,此為尺分也;尺分之中,關后一寸動脈,以為診候尺脈之部也;一寸以后至尺澤,稱曰尺之皮膚”。而日本漢方腹診家則提出尺的部位應該為胸腹,由鳩尾至臍之間約為一尺的距離。
首先《素問·脈要精微論》中提到:“尺內兩傍,則季脅也。”季者末也,季肋即是終末之肋,顯然與前臂肌膚相差甚遠?!鹅`樞·論疾診尺》中除了涉及“尺”這一部位,同時還有“臂中”“掌中”“肘”幾個部位,其中“臂”一詞遍考《內經》皆指腕至肘中間的部分,與“臑”對應。只有《靈樞·五色》中指出:“顴者,肩也; 顴后者,臂也;臂下者,手也”,此處為孤證,且與臂的位置并不矛盾,故仍見“臂”作為腕至肘中間的部分看待,則此處“尺”應與“臂中”非同一位置,作為一個反證。
《靈樞·論疾診尺》提到:“尺外以候腎,尺里以候腹。中附上,左外以候肝,內以候膈……下竟下者,少腹腰股膝脛足中事也”,客觀地將身體軀干分為上中下三段,同時與臟腑四肢有了較為精確的聯系(圖1[2])。又提到“審其尺之緩急、小大、滑澀,肉之堅脆,而病形定矣”,此處若理解為肘至腕的皮膚,在臨床實際中確實很難表現出“寒熱、緩急、小大、滑澀、堅脆”的差異,相反而在急腹癥、肝硬化及癌癥等病變時胸腹部皮膚確有明顯的皸裂等表現。因此筆者更傾向于日本學者將“尺膚”確定為鳩尾至臍之間皮膚的說法。
日本醫(yī)家吉益東洞在《醫(yī)斷》[3]中明確提出:“腹者,有生之本,百病根于此焉,是以診病,必候其腹”,著重強調腹診的必要性,在此不妨引用一下尺膚腹診第一個醫(yī)案記載?!妒酚洝け怡o倉公列傳》[4]:“蟯瘕為病,腹大,上膚黃粗,循之戚戚然……切其脈,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發(fā),是蟲氣也。其色澤者,中臟無邪氣及重病?!贝饲写缈谥},同時循摸胸腹之皮膚,可見尺膚絡脈凸起,肌膚枯焦,診斷為蟲氣。正是通過尺膚腹診判斷五臟并沒有感受其他邪氣,幫助醫(yī)者作出準確診斷。
圖1
《靈樞·論疾診尺》曰:“尺膚滑,其淖澤者,風也……尺膚澀者,風痹也。尺膚粗如枯魚之鱗者,水泆飲也。尺膚熱甚,脈盛躁者,病溫也……尺膚寒,其脈小者,泄、少氣。尺膚炬然,先熱后寒者,寒熱也。尺膚先寒,久持之而熱者,亦寒熱也?!贝颂幙梢姵卟科つw對風、寒、火、熱、痰濕等外邪有著更為敏感的反應。風水侵襲之時尺膚表現出滑潤之感,風邪痹阻則表現為尺膚艱澀,溢飲為患則表現為尺膚粗糙如魚鱗狀,若尺膚寒涼參之脈小則為虛性泄瀉之屬,若尺膚熱甚久按之覺寒、寒甚久按之覺熱都是寒熱錯雜之原因。以此診病再參合歸屬臟腑,便可更精確地了解病情。彭靜山[5]也有凡病人腹痛,取仰臥位輕按腹部尋找最涼部位,即是最疼痛的部位,參以經絡循行及配合針灸用藥每獲良效,可見腹診之重要性。
患者取仰臥位,雙手自然附于大腿兩側,下肢取伸展位,使腹直肌保持自然長度,醫(yī)師站于患者右側并用右手診查,進行觸診之后再令患者屈膝。根據《內經》中的記述可簡單分為 “循、按、捫、推”4種方法?!把弊直玖x為順著、沿著之意,此處引申為順著腹部皮膚撫摸診察,主要判斷尺膚的“滑澀、寒溫、大小”,相當于現代醫(yī)學的淺部觸診;“按”則是通過“以手按其腹,隨手而起”的方式診察腹部,主要用于判斷疼痛類型與程度、疼痛與臟腑的關系、積聚的部位等情況,相當于現代醫(yī)學的深部觸診。日本漢方學者又將其細化為“覆手壓按法”和“三指深按法”,“捫”字本義為撫摸、扶持,與“循”按照一定方向診察有一定區(qū)別,在實際操作上更注重局部病變的情況,通過“視而可見,捫而可得”判斷局部是否有實邪阻滯,同時注意感受腹部動脈的搏動與脈診互參;關于“推”有此一段論述:“推而外之,內而不外,有心腹積也;推而內之,外而不內,身有熱也;蓋形身之上下,即臟腑所居之外候也”,“內”同“納”意,此處通過推來判斷腹部包塊與臟腑的關系。
雖診察方法與現代醫(yī)學的“望、觸、叩、聽”基本接近,但診察內容與理論體系卻不盡相同。為使腹診分區(qū)規(guī)范化,中國中醫(yī)科學院腹診課題組參考歷代醫(yī)家著作成果,提出了腹診十一分區(qū)法[6]:“胸區(qū)、心區(qū)、左脅部、右脅部、左脅下、右脅下、臍部、小腹、左少腹、右少腹、心下”11個區(qū)域,將陰陽氣血、脹滿疼痛、瘕積聚為主要診查目標,判斷內在臟腑、經脈、氣血津液等方面的病理變化。日本漢方醫(yī)家藤平健《腹診講座》[7]中更注重腹肌力量,將腹力分為“軟甚、軟、偏軟、微軟、中等、微實、偏實、實、實甚”,在虛實辨證中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張仲景的尺膚腹診是嚴格按照《內經》“以外揣內,以內揣外”的思想為指導原則實施的?!秱s病論》中根據胸腹的各種征象,如心下痞、心下滿、心下悸、心下支結、少腹?jié)M、少腹腫痞、少腹急結、胸脅苦滿、脅下硬滿等參以癥狀及病因病機進行綜合分析,得出臟腑疾病反映于外在腹部的客觀實質征象,從而將腹部的征象與湯證緊密結合,形成包含在湯證中獨具特色的腹證。如桂枝湯證、大承氣湯證、小陷胸湯證等。本文參考《腹證奇覽》及《腹證奇覽翼》選取6個典型的腹證加以分析。
《金匱要略·腹?jié)M寒疝宿食病脈證治》曰:“心胸中大寒痛,嘔不能飲食,腹中寒,上沖皮起,出見有頭足,上下痛而不可觸近,大建中湯主之?!狈剿帲菏窠范先ズ梗山膬?,人參三兩,膠飴一升。腹證概括為“臍周有頭足、蛇漫游走,疼痛”,此證為胸中陽氣不宣,陰寒之氣自下而上、上下攻沖作痛,結于胃腸之寒邪上沖皮起,現代醫(yī)學則認為是陣發(fā)性腸蠕動亢進且具有劇烈腹痛者。
此腹證以里虛證為主,全腹軟弱無力且遲緩,當與小建中湯證之“腹中拘急、少腹弦急”相鑒別。小建中湯當以腹肌表面拘攣為主,伴周身乏力,精力不足;此方亦應與“雷鳴切痛,胸脅逆滿”之附子粳米湯相鑒別,附子粳米湯當以水氣走于腸間,雷鳴不止主要區(qū)分?,F代醫(yī)學多認為其是胃痙攣、腸疝痛等應激性亢進表現,大建中湯證則趨向于腸套疊、腸扭轉、腸狹窄等虛寒性疾病。
《傷寒論》第107條曰:“傷寒八九日,下之,胸滿煩驚,小便不利,譫語,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主之?!狈剿帲翰窈?、龍骨、生姜、人參、茯苓、鉛丹、黃芩、牡蠣、桂枝各一兩半,半夏二合,大棗六枚,大黃二兩。腹證概括為“胸脅苦滿、心下部有抵抗,心下部膨滿,腹部多見臍上動悸”,此證為妄下之后,正氣虛耗血氣虧損,津液不榮于外,但邪未深入,以少陽見證為主。
此腹證為實證,介于大小柴胡之間,與苓桂術甘湯“癇證,心下悸,胃內水?!毕噼b別。雖同有精神癥狀與津液問題,但苓桂術甘湯主要是水飲停聚中焦并無明顯熱證;還應與甘麥大棗湯“婦人臟躁”相鑒別,甘麥大棗湯多有自覺或腹診的“腹皮拘急”;柴胡桂枝干姜湯與此腹證基本近似,但柴胡桂枝干姜湯脈診與腹診均無里,表現為里虛更重邪尚羈留太陽為主。
《傷寒論》第173條:“傷寒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腹中痛,欲嘔吐者,黃連湯主之?!狈剿帲狐S連、炙甘草、干姜、桂枝(去皮)各三兩,人參二兩,半夏半升,大棗12枚。腹證概括為“胸中有熱迷亂而疼痛,自心下至臍上疼痛,按之硬而干嘔者”,此證為熱邪羈留中上焦,寒邪羈留中下焦,上下相隔,陰陽升降失調。
此腹證為寒熱錯雜,當與半夏瀉心湯“心下痞硬”相鑒別。同為寒熱錯雜,半夏瀉心湯為熱邪兼水邪聚于心下,故以苦降為主;還應與柴胡劑“腹痛,胸脅苦滿,心下支結,心下急”相鑒別,此為邪在少陽胸脅,非在胃中,故必無苦滿與往來寒熱。
《傷寒論》第106條:“太陽病不解,熱結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宜桃仁承氣湯?!狈剿帲禾胰?0個,大黃四兩,甘草二兩,桂枝二兩,炙芒硝二兩。腹證概括為“小腹急結,臍下瘀血”,此證為熱結膀胱,陰血蓄而不行。
此腹證以瘀血為主,當與桂枝茯苓丸之“臍兩側充實,觸之有抵抗伴壓痛”相鑒別。與桃核承氣湯比較此證患處固定,脈多沉遲而緊;還應與抵當湯相鑒別,相比較而言抵當湯少見少腹急結,但健忘較重,腹證并不明顯;大黃牡丹湯則初起壓痛為主,急結不明顯,又可見腫脹、發(fā)熱、便秘等兼證可資鑒別。
《傷寒論》第82條:“太陽病發(fā)汗,汗出不解,其人仍發(fā)熱,心下悸,頭眩,身動,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湯主之。”《傷寒論》第316條:“少陰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為有水氣。其人或咳,或小便不利,或下利,或嘔者,真武湯主之?!狈綖椋很蜍呷齼桑仔g二兩,芍藥三兩,生姜三兩,附子1枚(炮)。腹證概括為“腹軟滿,心下悸,身動”。此證一則為下焦腎水,因心液不足隨陽上犯,陽氣泄水氣無所依;一則為上焦津枯腎水上救,腎陽不能制水,水飲停為水氣。
此證為腎陽虛不能化水,當與四逆湯“四肢厥逆,身體疼痛,下利清谷”相鑒別。真武湯多有發(fā)熱、小便不利、心下悸之水邪不化,四逆湯則更多表現為虛寒證的小便利兼下利清谷;亦與苓桂術甘湯之眩暈不同,苓桂術甘湯多脈沉緊,表現為直立性眩暈伴有氣上沖之感。
尺膚腹診歷史由來已久,但建國以來對“尺膚”考證的文章不足15篇。本文借鑒日本漢方醫(yī)家對尺膚為鳩尾至臍的腹部皮膚這一見解,詳細考證了《內經》涉及“尺膚”及“尺膚診”的原文,明晰了《內經》中并無寸關尺三部分診的診脈方式,提出了“尺膚”確為鳩尾至臍的腹部皮膚這一看法。在此基礎上對《傷寒雜病論》中涉及的脈診及腹診內容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不僅僅把腹部癥狀停留在患者的主觀感受上,更多地利用“循、按、捫、推”的方法客觀的對應癥狀,不斷對腹證和方證關系進行挖掘探索,進一步發(fā)展張仲景六經辨證論治的優(yōu)勢,更好地為臨床患者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