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陳琦(1991-),女,漢族,湖北武漢人,碩士研究生,就職于同濟大學附屬實驗中學。
我的小學,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極其普通的黑瓦白墻,四合院式的方正布局。
沿著起伏的公路劈開一個小口,寬寬的草地之間伸進去一條白色的小路,路的那一端便是了,我的小學。
順著石頭搭砌的幾級破舊臺階上去,是兩扇極老的帶著虎頭把守的灰白木門,那時候開門的吱呀聲總是晃晃悠悠、笨拙吃力。托著木門的石頭磨出了深深的槽痕,幾十年如一日,隱忍地一老再老。門頭上沒有匾額,也沒有題字,只隱約可見脫落的五角星的痕跡。據(jù)說以前我這小學叫紅星小學,只是輪到我去上學的時候早已改名叫虎橋小學了。
推開灰白的大木門,十米開外正對著的便是一間教師辦公室,依舊是沿小小的錯落的青石臺階上去,一道小小的已記不清顏色的木門。那時年幼,上天入地,無處不到,曾發(fā)現(xiàn)那臺階背面刻著的竟是整齊的碑文,心里唏噓了好久,踩上去多了些膽怯和敬意。
與辦公室并列在側旁的是一個黑漆漆的廚房,在外面玩累了總要利索地進去問管廚房的大媽要水喝,大葫蘆瓢舀起水來咕嚕咕嚕喝個夠,瓢底的水珠兒順手潑出去,那不平整的青石間冒頭的草兒就格外茂盛起來。
順著辦公室下來是左右兩排布局整齊的學生教室,門對門,窗對窗,也記不清是六間三三對,還是八間四四對。教室里沒有燈,雙人木桌子,雙人長條板凳,雙開的木頭窗戶。下大雨天太暗的時候,我們就搬著長板凳到窗前屋后有光亮的地方,小小的人兒湊在一起寫作業(yè),那感覺無限美好。當然,眾人之中我寫作業(yè)多半有些魚目混珠的成分,大多數(shù)時候我被題目難倒,緊鎖眉頭,心猿意馬。我最愛聽的是窗外飄進來的紅軍爬雪山、過草地、吃樹皮、煮皮帶的故事,常常聽得思緒紛飛,痛心不已。我對算數(shù)和拼音簡直是深惡痛絕,一年級期末考試,我語文得了62分,數(shù)學得了65分,我深深地引以為豪,及格萬歲!后來逢人問我期末考試考了多少分,我便毫不避諱地告訴他們:一門課62,一門課65。聽的人哈哈大笑,告誡我學習要努力。我也跟著笑一笑,心滿意足。
除了辦公室、廚房、教室之外,就剩下被這個方方正正的小學校圈起來的,夾雜著碎石的黃土地和年年暑假過后在這黃土地里叢生的雜草。學校周圍,除了山坡上掩映在青松之間不易察覺的一間黑瓦小屋,再沒有其它建筑,我的小學儼然一個屹立在山間的遺世獨立的被掀了頂?shù)拇竽鞠蛔印?/p>
就在這個大木匣子里,有我的童年,我媽媽的半生。
木匣子左面是青山,右邊沿著墻根有一條小溪流,我雖是女孩子,可是挖沙、掘泥、搭石橋、抓螃蟹 、撈蝦米樣樣都不在話下,我常常一個人玩兒得不知疲倦、忘乎所以。小溪外頭是一片草地,印象里長滿了一種可以編手環(huán)、織麻花辮的草,只是早已不記得名字,只記得那一股濃濃的植物汁液的味道,在指間來回穿梭的童年的味道。
春天,草地上也會開上一層密密麻麻的小花,紫紅的云英,橙黃的蒲公英,粉藍的婆婆納……還有一些不曾知道名字的小家伙。這片草地是我和我的小伙伴們翻滾的樂園,奔跑吶喊,朝陽烈日,光輝無限。
草地深處靠著陡坡的地方有一口石頭砌成的水井,不算深,井水清澈見底,襯著些毫無章法的雜草。我曾在那里觀察過水中遨游的小生物,水黽啦,仙女蝦啦,小魚苗啦……也正是觀察了那些小生物我才斷定,那井水是萬萬喝不得的,“精怪”太多,怕是要把讓人生病的寄生蟲、魚苗喝到肚子里了。媽媽對此深以為然。
掀了頂?shù)哪鞠蛔又?,木匣子邊的草地之外,圍繞著的便是三面青山了。自然,青山也有青山的好,那里面有蘑菇、有刺果,還有紅得無比熱烈的映山紅……上山下山,采花摘果,如此,生活著實有著數(shù)不完的樂趣。
媽媽在這個大木匣子里當老師,我在這個大木匣子里當學生。上學的時候,我和小伙伴們山上山下,不亦樂乎;放假了,我因陪著媽媽辦公、學習的緣故,又在這匣子里里外外自顧玩耍、怡然自得,從未覺得寂寞。
四年級的時候,早晨照例去上學,校長把我們集合在那圈起來的黃土地上,慎重地告訴我們要集體轉學到鄉(xiāng)上更大的小學去,即刻啟程。我們還未來得及消化、討論這驚人的消息,便懵懵懂懂跟著他走上了那條蜿蜒的公路。十來個小人兒,無比激動,無比悲壯。那時候我穿著打了補丁的米白色小格子西裝,后來因為到新學校這身行頭遭了嘲笑,我便厭棄起那小小的西裝來,再沒有穿過?;蛟S是因了那厭棄,我至今還記得它,記得它袖子上大大的補丁,記得那黃土公路上惴惴不安的行走。
年幼不知何所謂離別,只不過一日清晨固執(zhí)地踢落了草葉上晶瑩的露珠,草率的上了路,一去就是二十年。如今回想起來,當年離開的不僅僅是那青山間屹立的遺世獨立的被掀了頂?shù)拇竽鞠蛔樱€是那個時候在那木匣子里里外外穿梭而過的最珍貴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