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與程度副詞在形容詞前共現(xiàn)情況的分析

沈彤彤

摘 要：現(xiàn)代漢語中程度副詞與否定副詞數(shù)量有限，但使用頻率都很高，否定副詞和程度副詞的共現(xiàn)也是較為常見的現(xiàn)象，但現(xiàn)有的系統(tǒng)中研究文獻較少，研究成果也較單一。本文試圖整理現(xiàn)有文獻中的研究結果，并針對現(xiàn)有研究成果中一些有爭議的問題以及研究不全面的問題試圖進行進一步探討與研究。在常用的否定副詞中，“不”主要表主觀否定，“沒”主要表客觀否定，即“不”與程度副詞搭配比“沒”更加自由，范圍也更大，因此選擇“不”為否定副詞的代表。

關鍵詞：“不” 程度副詞 形容詞 共現(xiàn)結構

現(xiàn)代漢語中程度副詞和否定副詞的數(shù)量不多，但這兩類副詞的使用頻率高，應用范圍廣，連用現(xiàn)象也較為常見。關于程度副詞與否定副詞連用的研究雖然不太多，但這種現(xiàn)象在漢語本體研究方面還是值得深入探討的。

本文主要是對否定副詞“不”與程度副詞在形容詞前共現(xiàn)情況的分析，論文主體部分主要就“程度副詞+不+形容詞”和“不+程度副詞+形容詞”兩個結構進行以下幾個方面的考察分析。首先，由于程度副詞的數(shù)量有限，并且類型劃分較為清晰，本文將根據(jù)張誼生《現(xiàn)代漢語虛詞》和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進行篩選整理，列舉能進入這兩種共現(xiàn)結構的典型常用程度副詞和程度副詞類型，并探究程度副詞進入兩種結構的限制。其次，在兩種共現(xiàn)結構中，作為中心詞的形容詞分別直接和否定副詞“不”或者程度副詞接觸，所以對能進入這兩種結構的形容詞和形容詞類型以及進入結構時受到的限制也要進行探討研究。

本文選取的語料全部來自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

一、共現(xiàn)結構中程度副詞的不對稱及其原因

根據(jù)前人的研究成果，并不是所有的程度副詞都可以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和“不+程度副詞+形容詞”這兩種共現(xiàn)結構。本身帶有否定語素的程度副詞顯然是不能進入這兩種結構的，如“好不”“無比”等。本文將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和張誼生《現(xiàn)代漢語虛詞》中的程度副詞進行篩選整理，去除不太常用的和書面色彩、口語色彩或文言色彩過強的，如“越發(fā)”“愈加”“頗為”等。并在語料庫中進行搜索、篩選和驗證，將不能與否定副詞“不”連用的，即在語料庫中無搜索結果或搜索結果過少且都不符合共現(xiàn)結構特征的去除，如“絕頂”“透頂”等；把可以和“不”連用的，但后面不能加形容詞的去除，如“略微”“略略”“微微”等，最終確定本文涉及的并可以和“不”相搭配來修飾限制形容詞的程度副詞有以下17個：有點（有點兒、有些）、比較、更（更加）、非常、最、過于、過分、太、很、十分、極其、挺、特別、萬分、尤其、格外、多（多么）。括號內(nèi)的詞語因與前面的詞語意義相近，所以和前面的詞語放在一起討論。

（一）只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的程度副詞

在本文討論的17個程度副詞中，有10個程度副詞只能進入這個結構，即：“有點（有點兒、有些）”“比較”“更（更加）”“非?！薄白睢薄皹O其”“萬分”“尤其”“格外”“多（多么）”。如：

（1）“等一等”，旁邊竄出一個老師，她十分仔細地上前給娜塔莎整了整有點不整齊的腰帶，一片柔情，盡在指間。（《1994年報刊精選》）

（2）1981年的一天，對于劉萬森來說，是極其不尋常的一天，甚至可以說，是他獲得新生的一天?。ā?994年報刊精選》）

（3）加拿大的中學生所上的、與國內(nèi)同年齡的孩子所學的最不相同的課程，大概就屬應用技能課程了。（《從普通女孩到銀行家》）

（4）通常在企劃階段，對實施作業(yè)經(jīng)費的多少是比較不容易掌握的。（《哈佛管理培訓系列全集》）

（5）四川省某股份制企業(yè)甚至采取更不合理的做法。（《1994年報刊精選》）

（6）其實在當時，更嚴重的問題是谷歌的中文搜索還做得非常不完善。（李開復《世界因你而不同》）

（7）89歲的薛躍先老人今天心情格外不平靜。（《人民日報》1993年12月）

（8）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是不發(fā)達的階段，農(nóng)村尤其不發(fā)達。（《人民日報》1998年）

（9）但是這次遇到了學術問題，我沒有接受他真心誠意的勸告，心中萬分不愉快。（《1994年報刊精選》）

（10）這大自然的美景，與大山深處生存著的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是多么不和諧啊?。ā?994年報刊精選》）

（二）只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的程度副詞

在本文討論的17個程度副詞中，只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的程度副詞只有“過分”1個。如：

（11）她不過分熱情地主動去接近和討好誰。（《宋氏家族全傳》）

（三）兩種結構都能進入的程度副詞

在本文討論的17個程度副詞中，既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又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的程度副詞有“太”“很”“十分”“特別”“挺”“過于”6個。如：

（12）馬云的頑皮、打斗自然影響了他的學習，這也導致他在整個學生階段成績都十分不理想。（《誰認識馬云》）

（13）沈括還取消了白道環(huán)，意在減少不十分必要的環(huán)圈對天區(qū)的遮掩。（《中國古代文化史》）

（14）善于調(diào)節(jié)全場氣氛，而您太莊重、太嚴肅、太不風趣了。（《1994年報刊精選》）

（15）此外在影片樣式上還不太完整。（《中國當代電影史》）

（16）女兒對我的幸災樂禍很不滿意。（《從普通女孩到銀行家》）

（17）在過去十年間，他曾為革命作重要的、卻不很顯著的表演。（《蔣氏家族全傳》）

（18）這一年她好象特別不走運。（《1994年報刊精選》）

（19）由于糧食是必需的供應品，利潤不特別高卻很平穩(wěn)，所以對商業(yè)企業(yè)家很有吸引力。（《人民日報》1994年3月11日）

（20）呂太后聽了挺不高興，又問左丞相陳平和太尉周勃。（《中華上下五千年》）

（21）受了這點挫折，心情不挺愉快，一路走來，便覺得頭上涼嗖嗖，更加懊惱起來。（高曉生《陳奐生上城》）

（22）松懈并沒有什么不好，問題是，如果意見的溝通過于不精確，會阻擾談判的進行。（《哈佛管理培訓系列全集》）

（23）目前市場正逐漸適應當前的情勢，既不過于樂觀，也不過分悲觀，投資者大多表現(xiàn)得較為謹慎。（《新華社》2003年3月）

（四）程度副詞不對稱的原因

經(jīng)過以上分析論證，我們可以總結出這17個程度副詞在共現(xiàn)結構中出現(xiàn)的規(guī)律，見表1：

從上表可以看出，除了“過分”，其余16個程度副詞都可以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而根據(jù)全丹丹（2005）和高寧（2013）的分類，“過分”也是可以進入此結構的，但按照本文所依據(jù)的CCL語料庫，“過分不+形容詞”的有效語料不超過5條，所以我們認為，“過分”只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的結構。而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的只有7個，這其中，除了“過分”，其余6個都是兩種結構都能進入。

張國憲（2006）從情態(tài)角度對程度副詞進行了分類，文中指出：“情態(tài)反映說話人對命題的態(tài)度或認識。程度副詞可以從情態(tài)角度分出來表客觀量的程度詞和表主觀量的程度詞兩個次類?！雹龠@兩個次類分別和“相對程度副詞”和“絕對程度副詞”相對應。張國憲（2006）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有些程度副詞適用于以客觀事物為參照物的比較，它們可以出現(xiàn)在比較句中，如：最、更加、比較等，我們稱之為“表客觀量的程度詞”。還有些程度副詞不能出現(xiàn)在有客觀參照物的比較句中，只適用于以說話人心中的標準（主觀）為參照物的比較，如：很、非常、極其、有點兒等，我們稱之為“表主觀量的程度詞”。程度副詞和否定副詞共現(xiàn)的目的是為了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或主觀認識，所以主觀量程度副詞更容易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和“不+程度副詞+形容詞”兩種結構。根據(jù)張國憲（2006）對主觀量程度副詞的分類，主觀量程度副詞根據(jù)表現(xiàn)程度的高低深淺，可以劃分為三個量級：

1.極量級：極其

2.高量級：很、十分、太、非常、挺、特別、萬分、尤其、過于、過分、多么

3.微量級：有點兒

三個量級是根據(jù)程度副詞所擁有的程度義深淺劃分的。大部分高量級的程度副詞兩種結構都可以進入，極量級和微量級的程度副詞只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即極量級和微量級程度副詞只能修飾限制否定副詞，但不能被否定。因為量級系統(tǒng)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處于這個連續(xù)統(tǒng)兩端的極量級和微量級程度副詞代表了兩種極端的程度義，是不能被否定的，所以只有處于中間的高量級程度副詞可以被否定，并且可以根據(jù)否定副詞在前或在后，調(diào)低或調(diào)高量級。所以，否定副詞和程度副詞共現(xiàn)的不對稱性主要是由程度副詞的量級也就是程度義的深淺決定的。

二、共現(xiàn)結構中形容詞的不對稱及其原因

當否定副詞和程度副詞共現(xiàn)結構中的中心詞為形容詞時，不是所有的形容詞都可以進入這兩個結構?，F(xiàn)代漢語語法中，我們通常將形容詞分為性質(zhì)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幾乎所有的性質(zhì)形容詞都能被否定副詞和程度副詞修飾，但狀態(tài)形容詞，如：“火熱”“墨綠”“紅彤彤”等，本身就含有程度義，所以不能再被程度副詞或否定副詞修飾，因此只有性質(zhì)形容詞才能進入這兩種結構，而狀態(tài)形容詞不能進入這兩種結構。如：

（24）其二，我國食品加工業(yè)還很不發(fā)達，有的尚處于起步階段。（《人民日報》1993年8月）

（25）上面的墨跡不太清晰，大致內(nèi)容是一對姓魏的兄弟將一塊土地賣給了一個姓孫的人。（《新華社》2003年8月）

（26）韋鵬飛走了以后，她真的睡著了，只是，她睡得非常不安穩(wěn)。（瓊瑤《月朦朧·鳥朦朧》）

（27）你多少也應該知道馬洪對換區(qū)域是有點不開心的。（李可《杜拉拉升職記》）

（28）照明用電一天只有4至6小時，所用電量也不特別大，但用電時間集中在晚上高峰時間。（《人民日報》1993年10月）

以上例句中，作為共現(xiàn)結構的中心語“發(fā)達”“清晰”“安穩(wěn)”“開心”“大”等都是性質(zhì)形容詞，由此，我們不難得出，可以進入“不”與程度副詞共現(xiàn)結構的性質(zhì)形容詞有很多，但因為有兩種不同的共現(xiàn)結構，兩種共現(xiàn)結構的語義和層次劃分方法不同，并且受限于否定副詞“不”和程度副詞的特點，形容詞本身的性質(zhì)也會影響它們進入共現(xiàn)結構的能力，所以也并不是所有的性質(zhì)形容詞都可以進入“不”與程度副詞的共現(xiàn)結構。以下我們將以典型程度副詞“很”“太”為例，探討性質(zhì)形容詞進入這兩種結構時是否會有限制。

（一）“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中形容詞分析

先看以下幾組結構。

通過上面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A組的性質(zhì)形容詞“高興”“安全”“發(fā)達”“熱情”“漂亮”等都可以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并且它們都具有褒義色彩；而B組的性質(zhì)形容詞“悲傷”“危險”“落后”“冷淡”“丑陋”等則都無法進入該結構，并且它們具有的是貶義色彩。因此，我們認為，褒義詞可以自由進入該結構，并且表示的是消極義，而貶義詞則不能進入該結構。如：

（29）我所能給她的唯一的稱贊，就是她倘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子，一定很不漂亮。（《無事生非》）

（30）在住宅樓前挖煤太不安全，希望有關方面盡快加以制止。（《人民日報》1995年2月）

例（29）和例（30）中的“很不漂亮”和“太不安全”都表示的是消極義。

（二）“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中形容詞分析

我們再看以下幾組結構。

通過以上例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A組的褒義詞還是B組的貶義詞，都可以進入以“不很”和“不太”為代表的共現(xiàn)結構。因此，我們可以認定，褒義詞和貶義詞都可以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

（三）形容詞不對稱的原因

經(jīng)過上述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共現(xiàn)結構中作為中心詞的形容詞出現(xiàn)的規(guī)律，見表2：

上表反映了在否定副詞“不”與程度副詞的共現(xiàn)結構中作為中心詞的形容詞的不對稱現(xiàn)象。從橫向看，褒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進入兩種共現(xiàn)結構是不受限制的，而貶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則不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從縱向來看，無論是褒義的還是貶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都可以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說明此結構對中心詞的限制較少；然而，“程度副詞+不+形容詞”對中心詞則有一定的限制。

根據(jù)語義，“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可以劃分為[程度副詞+（不+形容詞）]，即說話者先用否定副詞“不”做出否定性的評價或表達否定性的態(tài)度后，再使用程度副詞對已有的否定在程度上進行增強加深或緩和減弱。所以這一結構中，形容詞是和否定副詞“不”先接觸?！安?程度副詞+形容詞”的結構較為復雜，劃分的分歧也較多，本文主要選取“不+程度副詞”是否詞匯化為標準進行結構劃分。在“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中，否定副詞“不”與某些程度副詞由于長期結合，經(jīng)常使用，已經(jīng)詞匯化成詞，如“不很、不太、不大”等，都用來表示程度或頻率不太高，由這些詞去修飾形容詞，表達一種委婉的否定或較低的程度，所以其結構可以劃分為[（不+程度副詞）+形容詞]。而當否定副詞“不”與另一些程度副詞還沒有詞匯化成詞，如“不十分”，所以結構劃分為[不+（程度副詞+形容詞）]，即程度副詞先修飾限制形容詞，然后兩者組合成短語再受否定副詞“不”的修飾限定，表示也是形容程度的弱化，即無論是哪種結構劃分方法，“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表達的都是一種較低的程度。

通常，人們對客觀情況的描述有兩種，一種是積極正面的描述，如“高興”“安全”“發(fā)達”“熱情”“漂亮”等；一種是消極負面的描述，如“悲傷”“危險”“落后”“冷淡”“丑陋”等。一般情況下，人們在表達消極負面義時會用對積極正面義進行否定的方法，比如想要表達丑陋義時會委婉的說“不漂亮”。但在表達積極正面義時，則不會使用對消極負面義進行否定的方法，比如想要表達漂亮義時不會說“不丑陋”。因此，結合上面對共現(xiàn)結構的分析，表示褒義或者積極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可以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先與“不”結合表示負面義，再用程度副詞來增強消極負面義，也可以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來削弱積極正面義。而表示貶義或者消極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不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因為沒有“不丑陋”這樣的表達方式，而只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來減輕消極負面義。

三、結語

本文嘗試從漢語本體研究的角度，選取否定副詞“不”為代表，討論其與程度副詞在形容詞前的共現(xiàn)情況，得出了兩個結論：

第一，本文經(jīng)過篩選整理出了17個程度副詞，以此為基礎討論了“不”與程度副詞共現(xiàn)結構中的不對稱現(xiàn)象。我們發(fā)現(xiàn)，只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的有：有點（有點兒、有些）、極其、最、比較、略微、更（更加）、非常、格外、好、尤其、萬分、多（多么）等10個；只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的程度副詞只有“過分”1個；既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又能進入“不+程度副詞+形容詞”結構的程度副詞有“十分”“太”“很”“特別”“挺”“過于”等6個。

第二，通過對否定副詞“不”與程度副詞共現(xiàn)結構中作為中心詞的形容詞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只有性質(zhì)形容詞才可以進入這個共現(xiàn)結構，其中，褒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進入兩種共現(xiàn)結構是不受限制的，而貶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則不能進入“程度副詞+不+形容詞”結構。

注釋：

①張國憲.《現(xiàn)代漢語形容詞功能與認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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