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坤
(澳門城市大學商學院,澳門 999078)
內閣制系明朝政府運行制度之一,發(fā)軔于胡惟庸案后,形成于明成祖時期。按照內閣制度設計,政府不再設置丞相或宰相之職,內閣成員僅行使其中的議政權。原宰相擁有的決策權被天子牢牢掌握,行政權則轉移至六部手中。上述內閣制度安排,使得以往宰相權力被大大削弱,保證了內閣與六部各司其職,加之地方另設三司分管司法、軍事、行政事項,促進了國家政令的有效傳達和嚴格實施??梢哉f,明朝內閣制延續(xù)了自先秦至遼金元時期的政治演進趨勢,并開創(chuàng)了我國封建王朝宰輔制度的新形式,對于政府治理具有積極的意義。特別的,明朝內閣制用人安排與權力劃分特色鮮明,內閣成員的任用條件與勝任能力備受學術界關注。鑒于此,本文聚焦于明朝內閣人事安排中“內閣成員不能具有地方首長背景”這一問題,從傳統(tǒng)文化與公司治理視角探析內閣成員任用機制的合理性。
內閣機構正式建立于明成祖,經削權的內閣成員安排尤為引人側目。內閣成員起初僅為天子身邊的秘書機構,并無前朝宰相之權力。至明世宗時期,內閣成員位列六部之前,其權力才得到極大的增強。從成員數量上看,明代內閣成員較少,一般由首輔、次輔和三輔構成,必要時可增至四名成員;從成員位列次序看,內閣成員間具有顯著的職位差別,首輔、次輔、三輔等級依次遞減,且成員間嚴格遵從遞進補替方式變動,前者退休抑或下野則由后者替代;從任用條件上看,成員除了要滿足當前或以往有翰林經歷外,亦不得有地方首長的履歷。否則,將無法成為內閣正式成員;從成員職位升遷上看,內閣職權是天子的最高幕僚和決策機構,內閣成員無法獲得職位的再次升遷,且除特例外,內閣成員不得進行職位轉換,即無法再擔任非內閣成員外的其他官職。經以上分析可以發(fā)現,明代內閣制對內閣成員“地方首長任職經歷”十分敏感,似在極度避免擁有上述經歷之人在內閣任職,其是否具有合理性有待考證。
眾所周知,文化對組織機構的影響甚大,傳統(tǒng)文化以其深入人心的地位能夠得到我國歷朝多數統(tǒng)治者的認同,并使之應用于政府治理中。承前所述,明代內閣制人事安排極度避免“地方官員”進入內閣,那么,其是否符合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貫主張呢?本部分從具有傳統(tǒng)文化代表性的朱熹理學、王陽明心學等理論入手,以期分析明代內閣成員獨特安排的合理性。
朱熹理學中知而后行理論認為,雖然從時序上看,認知優(yōu)先于實踐,但脫離實踐的認知可能是盲目的,這就無法全面指導相應實踐。因而,朱熹“知而后行”理論強調知行并重,即認知與實踐活動即使有次序之分,但本質上同等重要,不可偏廢其一,二者需要相互補充、相互促進。對于明朝內閣制人事安排,其禁止內閣成員擁有地方首長任職的經歷,顯然不符合朱熹理學中知而后行理論要求。一方面,內閣成員多為翰林出身,縱然其學富五車、博覽群書,但缺乏地方領導工作經歷,可能導致認知片面、泛泛而談,進而無法客觀評析朝中事務;另一方面,知而后行理論一定程度上承認了義理在先、實踐其后的次序,但并非否定實踐的作用,其仍強調力行。明代內閣人員任職條件之安排,實質上拒絕了內閣成員的地方實踐經歷,其片面強調知識水平與教育出身,顯然有違朱熹理學中知而后行理論本質。
王陽明心學中知行合一理論認為,認知與實踐不可分裂開來,兩者是統(tǒng)一的集合體關系。換言之,認知不可脫離實踐,實踐不能離開認知,兩者互為表里,且脫離實踐的認知并非“真知”,不在認識指導下的行動也非有益的實踐。此外,王陽明提出,只有把“知”和“行”統(tǒng)一起來,才能稱得上合理和完美。可以說,王陽明知行合一理論克服了朱熹知而后行理論中知行次序的弊病,更加強調個人乃至官員任職條件的知行統(tǒng)一?;诖死碚搶乳w制人事安排分析,明朝內閣成員不得擁有地方首長實踐之經歷,其將地方工作的實踐活動視為任職能力的非必要條件,明顯過于狹隘和片面。上述做法既不滿足王陽明知行合一理論“知”與“行”統(tǒng)一起來的要求,也使得內閣成員認知可能存在非理性、非科學問題,極大影響了其真正的任職能力。
公司治理是事關權力主體人事安排并使之發(fā)揮監(jiān)督管理功效的經濟管理理論,其應用范疇不僅局限于微觀經濟組織,對政府等組織同樣適用。明代內閣制成員不得具有地方首長背景的規(guī)定,其既然不符合傳統(tǒng)文化中知而后行理論和知行合一理論,那么,上述安排是否有一定的治理功效呢?下面,本部分從公司治理視角展開分析。
分權與制衡是公司治理的核心內容。公司治理中分權與制衡理論認為,當組織的所有者與控制者適當分離時,將提高當事人的獨立性,弱化和規(guī)避因個人私利帶來的整體利益受損現象,進而提高整體運轉效率和經濟收益。對于經濟組織而言,內部所有權與控制權的分離是現代企業(yè)形成的驅動因素之一,且通過上述制度安排,企業(yè)所有者能夠約束實際管理者的自利行為,使之更好地為所有者及整體企業(yè)服務;對于歷代官僚機構來說,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或皇帝是整個國家的所有者,而宰相、內閣成員僅是國家正常運轉的實際管理者。歷代政府治理經驗告訴我們,當國家實際管理者的權力過大時,其往往會對皇帝這一所有者產生負面影響,主要表現為以權謀私、篡奪皇位、結黨營私等。因此,歷代皇帝十分重視對國家實際管理者的約束,并通過官員人事安排制度來抑制朝廷內部黨羽紛爭、皇權衰落等負面問題發(fā)生,明代內閣制度亦如此。
首先,從表象上看,明朝禁止具有地方首長背景的官員擔任內閣成員,其符合官員任職專職性、專業(yè)性要求,但實質上是為保障皇帝這一國家所有者的利益而服務的,其恰恰反映了當代公司治理理論在人員監(jiān)督及管理方面的有效性。內閣成員不能來源于地方權貴,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內閣成員的自身獨立性,避免了其與地方的利益聯系,使之咨詢、建議甚至決策事項能夠為皇帝服務,因而極大地提升了國家治理效率與效果。相反,如若內閣成員具有地方首長任職經歷,其獨立性必然受到影響,咨詢、建議、決策等權力行使可能偏離正常軌道,同時也容易培養(yǎng)朝中黨羽,損害既定朝綱和法紀。
再者,明代內閣成員多為翰林出身,其知識結構、理論水平、道德層次均較一般官員更高,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國家高層管理人員的獨立性,從人事安排上增加了治理者有效為國家服務的概率。一方面,合理的知識結構有利于內閣人員基于開闊的視野以及廣博的知識治理國家,促進國家運轉效率與效果的提升,而較高的理論水平使內閣成員具有一定的國家治理能力,并時刻維護王權,保障國家的長治久安;另一方面,翰林出身的內閣成員長期受到傳統(tǒng)文化熏陶,較一般官員更具有“所有者情懷”,即其更能夠站在皇帝和國家角度行使咨詢、建議、決策等權力,弱化了亂黨干政等問題的出現。
最后,內閣制嚴格限制地方權貴入主內閣是一種有效的“高管人員”約束手段,能夠產生積極的人員制衡效應。高管人員攝取所有者權利、損害股東利益是現代資本市場中常見的事情,我國古代政治生態(tài)中也經常發(fā)生類似于當今的利益掏空現象。內閣成員作為國家主要管理者之一,有動機侵蝕皇帝及國家的利益,這就要求國家頒布能夠約束其權力的規(guī)章制度。明朝的內閣人事安排制度,割裂了內閣成員與其它“利益相關人”的不必要聯系,制約了其在朝堂內及地方多處培植勢力的可能性,確保了內閣成員權力行使更加透明化、專業(yè)化和獨立化,因而對維護皇權、鞏固統(tǒng)治大有裨益。
綜上分析,明朝內閣人員不得由地方大員任職具有積極的治理意義,符合公司治理的客觀要求,有助于維護皇帝及國家整體利益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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