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形“花押印”考

□ 王紅波

上海博物館藏高閑《草書千字文》卷，故宮博物院藏沈周《臥游圖》冊、倪瓚《梧竹秀石圖》等幾件作品中都出現(xiàn)了一枚“花押印”，這枚印章（圖1）較為特殊和神秘。首先，形制特殊。不屬于長、方、圓、菱形等任何一個(gè)規(guī)矩形制，亦不是“葫蘆形”這樣可以直觀命名的異形，幾乎是一個(gè)無法準(zhǔn)確形容的形制，權(quán)且稱之為“異形印”。其次，印文不可辨認(rèn)。印文非字非圖，筆者曾請教過多位書畫鑒定、印學(xué)研究的老師均表示無法辨認(rèn)，一些研究花押印的書籍也未將此印收錄。因其接近于慣常認(rèn)知的花押印一類，暫且稱之為“異形花押印”。再者，歸屬不明，信息零散，沒有共識。有人將其定為“元押”，有人認(rèn)為是明代，也有人認(rèn)為是清代的印章。目前已知的鈐蓋有此花押印的書畫作品數(shù)量不足十件，沒有任何關(guān)于此印系統(tǒng)解讀的文章，對其認(rèn)知頗有盲人摸象之感。本文試圖通過對這枚花押印的全面考察以期尋找到此印的歸屬者、年代等線索，為其他研究者提供一些參考。

一、鈐蓋此花押印的作品概況

目前，已知鈐蓋此花押印的作品共有七件（套）：

1．故宮博物院藏倪瓚《梧竹秀石圖》（畫心左下）。

2．故宮博物院藏沈周《臥游圖》冊（十余處）。

3．上海博物館藏高閑《草書千字文》卷（畫心左側(cè)騎縫）。

圖1 異形花押印

4．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吳鎮(zhèn)《仿東坡風(fēng)竹圖》（畫心左下）。

5．臺灣石頭書屋藏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多處）。

6．蘇寧藝術(shù)館藏吳鎮(zhèn)《野竹圖》（畫心右下角）。

7．北京匡時(shí)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6年拍品—清王武《溪邊花容》（左下騎縫半?。?。

這七件作品中，有六件是完整印形，一處是半印。

顯而易見，這枚花押印是一枚鑒藏印，而不是作者的自用印，因?yàn)檫@七件作品分別從屬于不同的作者。既然是鑒藏印，我們就從這幾件作品的鑒藏者入手尋找線索。另，目前已知此花押印曾出現(xiàn)在清代的作品上，那么此印“元說”“明說”的猜測也就不攻自破了。

二、對倪瓚《梧竹秀石圖》中鑒藏印的考察

《梧竹秀石圖》（圖2）共鈐印二十四方，可考的鑒藏者有張雨、梁清標(biāo)、安岐、乾隆、龐元濟(jì)等五人。張雨印六方：幻仙、句曲外史、崇國世家、貞居、句曲外史張?zhí)煊暧?、左廉察祭酒。梁清?biāo)印兩方：蕉林居士、蒼巖。安岐印三方：安儀周家珍藏、珍秘、子孫保之。乾隆內(nèi)府印七方：乾隆鑒賞、石渠寶笈、乾隆御覽之寶、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另有兩方破損，根據(jù)殘留部分辨認(rèn)應(yīng)為“乾隆宸翰”（朱文）與“幾暇臨池”（白文）二印。龐元濟(jì)印三方：龐萊臣珍藏宋元真跡、虛齋至精之品、元濟(jì)恭藏。另有三方印較少有人考證，即“徐篤孺印”“少邨眼?！焙痛嘶ㄑ河?。“徐篤孺印”有可能是明代徐復(fù)祚（1560-1629）的收藏印，然徐復(fù)祚原名“篤儒”而非印文中的“篤孺”，故不可確定?！吧龠椦鄹！辈豢煽迹瑥挠∥目磻?yīng)該是拜觀印而非收藏印。

此花押印曾鈐蓋在清代王武（1632-1690）《溪邊花容》及明代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清人乾隆甲辰（1784）冬十月的跋上，據(jù)此可將元代張雨、明代徐復(fù)祚、清代梁清標(biāo)（1620-1692）、安岐（1683-1742）排除，這些人均在1784年之前離世，其時(shí)龐元濟(jì)（1864-1949）還未出生。如果從時(shí)間上判斷只有乾隆（1711-1799）一人符合標(biāo)準(zhǔn)，雖然不能說此印絕對不可能是乾隆的，但根據(jù)目前學(xué)界對于乾隆研究的廣度與深度，這種可能性確實(shí)是比較小的。也就是說，此花押印的主人不是《梧竹秀石圖》中已知的這幾位鑒藏者，而是另有其人。

三、對吳鎮(zhèn)《仿東坡風(fēng)竹圖》中鑒藏印的考察

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吳鎮(zhèn)《仿東坡風(fēng)竹圖》中有七方印，除卻花押印還有六方，其中吳鎮(zhèn)自用印兩方，明代李日華（1565-1635）鑒藏印兩方：李君實(shí)鑒定、竹嬾，明末清初李肇亨（1592-1664）“嘉禾李氏珍藏”印一方，清高岱“臣岱私印”鑒藏印一方。高岱是大收藏家高士奇之孫，繼承了其祖父的大量收藏，高岱的生卒無明確記載，大約是17世紀(jì)到18世紀(jì)初。這幾人均不符合目前已知的花押印最晚使用時(shí)間（1784），因此可知此花押印的主人不在李日華、李肇亨、高岱之間，而是另有其人。

四、對吳鎮(zhèn)《野竹圖》中鑒藏印的考察

《野竹圖》是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6年的拍品，后歸蘇寧藝術(shù)館收藏。作品中共鈐印十二方，除卻花押印、吳鎮(zhèn)自用印兩方，鑒藏印有“乾隆御覽之寶”“心賞”“石渠寶笈”“張珩私印”“吳興張氏圖書之記”“暫得于己快然自足”“韞輝齋印”“震澤王氏寶武堂圖書記”“王季遷海外見跡”九方。其鑒藏者有乾隆、張珩、王季遷，根據(jù)前文中所述條件可知此三人均不是花押印的主人。

五、對王武《溪邊花容》中鑒藏印的考察

王武《溪邊花容》（扇面）是北京匡時(shí)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6年的拍品，圖中共鈐印五方，除卻花押印還有四方。此花押印僅存半印，從鈐蓋位置可知原本是騎縫鈐蓋，重新裝裱時(shí)未保留原裝裱材料所以僅存一半，但從殘存的一半來看與本文所考察的花押印細(xì)節(jié)一致，故斷定是同一方印?！巴跷洹薄扒谥小薄巴帧比〗詾橥跷渥杂糜?，另一方“丹仲精鑒”是潘恩元（1874-1944）的鑒藏印，潘亦不是花押印的主人。

《梧竹秀石圖》《仿東坡風(fēng)竹圖》《野竹圖》《溪邊花容》均沒有可資追尋的線索，這意味著此花押印的歸屬只能從《臥游圖》冊、《草書千字文》卷、《行書三和詩》卷這三件作品中尋找線索。

六、對沈周《臥游圖》冊中鑒藏印的考察

故宮博物院藏沈周《臥游圖》冊，共計(jì)十八開，每開縱27.8厘米，橫37.3厘米。作品中此花押印共鈐蓋13次，分別是：1.第二開《仿云林山水》（右下騎縫）。2.第三開《杏花》（左下騎縫）。3.第四開《蜀葵》（左下騎縫）。4.第五開《秋柳鳴蟬》（左下騎縫）。5.第六開《平坡散牧》（左下騎縫）。6.第七開《梔子花》（左下騎縫）。7.第八開《秋景山水》（左下騎縫）。8.第九開《芙蓉》（左下騎縫）。9.第十開《枇杷》（左下騎縫）。10.第十一開《秋山讀書》（右下騎縫）。11.第十二開《石榴》（右下騎縫）。12.第十三開《雛雞》（右下騎縫）。13.第十八開《沈周跋》（左下騎縫并押角）。

未鈐蓋此花押印的有四開：第十四開《秋江釣艇》、第十五開《菜花圖》、第十六開《江山坐話》、第十七開《仿米山水》。在《臥游圖》冊中，此花押印全部鈐蓋在騎縫處，重裱時(shí)想要保留全印不受損傷，必須保留一部分原裝裱材料，這就是今天看《臥游圖》冊時(shí)花押印都在畫心外凸出一塊，和底層裝裱材料顏色不一致的原因。

《臥游圖》冊中的鑒藏印主要集中在朱之赤、王成憲、汪士元、查瑩四家，現(xiàn)將這四人逐一做個(gè)排查。

朱之赤，字守吾，號臥庵，別署煙云逸叟，是明末到康熙初年的人，不符合花押印使用的時(shí)間區(qū)間。

汪士元，原名汪祜孫，字向叔，齋號麓云樓，是光緒三十年（1904）進(jìn)士，光緒至民國時(shí)期人，亦不符合花押印使用的時(shí)間區(qū)間。

王成憲就是王廷綱，成憲是其字，蘇州昆山人，與明代名臣王鏊是同學(xué)兼同鄉(xiāng)。王鏊（1450-1524）字濟(jì)之，號守溪，晚號拙叟，學(xué)者稱震澤先生，蘇州人。王鏊在《王成憲府博自昆山來，為予七十壽。成憲時(shí)年七十八矣。追數(shù)京師詩社中人，惟予兩人在者。感劉禹錫詩，因成四首》①詩作中記錄了王成憲，并指出王成憲比自己大八歲，那么王成憲的生年當(dāng)在1442年，1519年尚在。另有李東陽（1447-1516）《送王成憲歸蘇州省母，得難字》②一詩可證王成憲的生活時(shí)代確與王鏊、李東陽重疊，王成憲也不符合花押印使用的時(shí)間區(qū)間。

圖2 [元]倪瓚 梧竹秀石圖 96×36.5cm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

圖3 [明]沈周 仿云林山水 27.8×37.3cm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

圖4 [明]沈周 芙蓉 27.8×37.3cm紙本設(shè)色 故宮博物院藏

圖5 [明]沈周 題跋 27.8×37.3cm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如此一來，朱之赤、王成憲、汪士元、查瑩這四人中符合花押印使用時(shí)間的只有查瑩。查瑩，生于乾隆八年（1743），卒年不詳，但可知1795年尚在活動。當(dāng)然，符合使用時(shí)間并不等同于歸屬就是查瑩?；ㄑ河w屬有兩種可能：其一，花押印是獨(dú)立于上述藏家之外的另一位藏家的印，如做此猜想此印又成無解之謎，暫且不表。其二，花押印的主人是這四人中的一人，若沿著這個(gè)線索答案就只能是查瑩。另外本冊第十八開的用印細(xì)節(jié)不可不察，“花押印”“依竹居士鑒賞書畫印”是重裱時(shí)保留原裱材料上的印跡，這雖不能直接證明此二印為同一主人，但從鈐蓋的位置、印泥的顏色等判斷，“花押印”“依竹居士鑒賞書畫印”二印屬于同一個(gè)人的可能性很大，而“依竹居士鑒賞書畫印”的主人正是查瑩。

《臥游圖》冊鈐蓋了此花押印，同時(shí)也鈐蓋了查瑩其它印跡。第二開《仿云林山水》（圖3）畫心右下有一朱文印“映山珍藏”，此印與《快雪時(shí)晴書畫合璧卷》印文一致，是清代查瑩的收藏印。查瑩，字韞輝，號映山。第九開《芙蓉》（圖4）心左下有一白文印“竹南藏玩”，查瑩，別署竹南逸史、依竹居士，亦有“竹南珍藏”朱文印，“竹南藏玩”為查瑩另一收藏印。第十八開《沈周跋》（圖5）左下重裱時(shí)保留了原裱的材料，分別鈐蓋了此花押?。T縫押角）和一枚朱文印“依竹居士鑒賞書畫印”，此印與王翚《松喬堂圖》卷中印跡一致，亦是查瑩的一枚鑒藏印。除此之外，第一開《臥游》左下一朱文印“查映山氏收藏中印跡圖書”，也是查瑩另一枚的收藏印。

七、對高閑《草書千字文》卷中鑒藏印的考察

上海博物館藏唐高閑《草書千字文》卷，紙本，縱30.8厘米，橫331.3厘米，現(xiàn)存52行243字。關(guān)于此卷是否為高閑真跡學(xué)界有所討論，但對于元代以后的遞藏情況并無疑義，故并不影響本文采用此卷作為依據(jù)來分析元代以后的鑒藏印問題。此卷卷尾有本文所考察的花押印一枚，鈐蓋在畫心與裱邊上下中間位置的騎縫處（圖6）。吳敢在《唐釋高閑草書千字文殘卷及其相關(guān)問題》一文中指出此卷自清代開始的遞藏順序是：先歸卞永譽(yù)，后經(jīng)安岐、畢瀧、查瑩、蔡世松、李恩慶、宮爾鐸、沈秉成、完顏景賢、端方、葉恭綽等，解放后經(jīng)謝稚柳手為上海文管會購得，后入上海博物館。此卷經(jīng)手藏家眾多，查瑩亦是此卷的收藏者之一，此卷中有查瑩收藏印“映山珍藏”朱文方印一枚即為明證。這些鑒藏者中符合花押印使用時(shí)間的有畢瀧、查瑩二人。

八、對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中鑒藏印的考察

臺灣石頭書屋藏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紙本，縱21.5厘米，橫214.9厘米，天啟癸亥（1623）年書，是年董其昌69歲。此卷經(jīng)手者眾多，題跋有二十四通，鑒藏印達(dá)三十余方。

此卷中共有九處鈐蓋了這枚花押印，其中畫心鈐蓋兩處，題跋鈐蓋七處。畫心的兩處，一處在前隔水與畫心騎縫處，另一處在落款左上方（圖7）。拖尾的七處，位置要么在兩跋接縫處下方的左右兩側(cè)，要么騎縫。分別位于跋一（沈荃跋）右下、左下各一處，跋二（陳奕禧跋）右下、左下各一處，跋三（孔繼涑跋）右下一處，跋十一（張塤跋）與跋十二（翁方綱跋）之間騎縫一處，跋十五（查瑩跋）左下一處。

此卷中共有查瑩鑒藏印四方：“竹南草堂珍藏書畫印”和“映山珍藏”兩方位于畫心，“查瑩私印”和“依竹居士”兩方位于查瑩題跋處。此卷共有題跋二十四通，從第十五跋（查瑩）后再無此花押印出現(xiàn)。換言之，查瑩之跋是此花押印的最后一次鈐蓋，查瑩之后此印沒有再出現(xiàn)過，這是推測此印歸屬查瑩的另一個(gè)重要依據(jù)。

九、花押印歸屬及使用特點(diǎn)

根據(jù)以上分析，推測此花押印歸屬查瑩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幾點(diǎn)：其一，《臥游圖》冊、《草書千字文》卷、《行書三和詩》卷三件作品各有很多藏家，任何單獨(dú)作品中的證據(jù)都很難直接證明此花押印歸屬查瑩，但若將這三件作品的藏家并置，唯一重合者是查瑩。其二，查瑩的生卒及活動時(shí)間與花押印使用的時(shí)間區(qū)間吻合。其三，《臥游圖》冊中第十八開查瑩鑒藏印與花押印同用并被裁切重裱的細(xì)節(jié)。其四，《行書三和詩》卷中查瑩跋之后此花押印再未使用。

圖6 [唐]高閑 草書千字文（局部） 紙本上海博物館藏

圖7 [明]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上所鈐花押印

圖8 [明]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中查瑩題跋

圖9 查瑩收藏印

從目前已知的作品看，花押印既有單獨(dú)使用，也有配合其他鑒藏印一起使用的情況。或許還有一種情況，今天看來是單獨(dú)使用的花押印，當(dāng)年在畫心以外的裱邊處鈐蓋有其他一起使用的印章，但由于今天我們看到的很多作品已經(jīng)不是原裝原裱，配合使用的印章信息也就隨之缺失了。如同《臥游圖》冊中第十八開的情況，如果重新裝裱時(shí)沒有把裱邊上的“依竹居士鑒賞書畫印”保留，我們就很難找到這條有價(jià)值的線索。花押印多用于騎縫或押角，這是此花押印的鈐蓋特點(diǎn)，但不絕對。鈐蓋此花押印的作品可能遠(yuǎn)不止文中提到的七幅，希望未來可以發(fā)現(xiàn)更多的作品。

十、查瑩其人

查瑩，生于乾隆八年（1743），字韞輝，號映山，別署依竹居士、竹南逸史。浙江海寧袁花人，寓居山東海豐。乾隆三十一年（1766）丙戌科進(jìn)士，二甲二十六名，選庶吉士，散館翰林院授編修，入四庫館為武英殿提調(diào)官。乾隆五十一年（1786）考選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③。各種資料中均未顯示查瑩卒年，嘗試從其他資料中尋找一些線索。《尹潤生墨苑鑒藏錄》中載有乾隆四十八年（1783）查瑩所制龍香劑墨④，董其昌《行書三和詩》卷后查瑩跋于乾隆甲辰（1784）冬十月，李大葆著《‘王爾烈壽屏’解讀》中記錄由陳廷敬作序、查昇書的《太上感應(yīng)篇集注》一書后有查瑩乾隆五十一年（1786）題的跋，乾隆五十七年（1792）八月查瑩出任湖北學(xué)政，是年（1792）有趙翼《送查映山漕史入都》詩為證。鄧石如存世墨跡中有《贈查映山草書自書詩卷》一幅，按鄧石如的落款可知，此詩作于癸丑（1793），書于乙卯（1795）⑤。查瑩卒年雖沒有確切答案，也理應(yīng)在1795年之后了。

查瑩是一位藝術(shù)素養(yǎng)全面的傳統(tǒng)文人，詩文、書法、鑒藏、篆刻都有很高的認(rèn)識和造詣。查瑩藏書以宋抄本、明本和清代稿本為多，可見其眼光與品位。查瑩曾作《黃門學(xué)書圖》，同朝書家王文治贊曰：“草圣書仙夙擅場，玉堂灑輸爛銀光。誰知高館梧陰下，猶自臨書日數(shù)行?！雹藿裉炜梢钥吹降牟楝摰哪E不多，《行書三和詩》卷的跋雖只有短短兩行（圖8），窺一斑即可知王文治之言絕非恭維。查瑩曾為篆刻家陳克恕的《篆刻針度》作序，可見查瑩亦是篆刻的內(nèi)行之士。

十一、查瑩與查的關(guān)系

查瑩與查昇的關(guān)系需要做一個(gè)說明。因介紹查瑩的資料中有“繼承其祖查昇藏書及書畫”一句，所以很多人誤以為查瑩是查昇的孫子。其實(shí)不然，查瑩是查昇的曾孫。從兩人的年齡差即可判斷祖孫關(guān)系不成立，查昇生于順治七年庚寅（1650），查瑩生于乾隆八年癸亥（1743），兩人相差93歲，若是祖孫關(guān)系顯然不符合常理。從查氏族譜中亦可知查瑩為查昇的曾孫，查昇有二子：查昌源、查昌洵，查昌洵一支有四子：查奕楠、查奕枟、查懋、查夢齡，查懋一支有三子：查瑩、查世榮、查世倓。從查昇到查瑩正好四代，所以“繼承其祖”應(yīng)理解為繼承其“祖上”，而不是繼承其“祖父”。

查昇是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進(jìn)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深得康熙皇帝器重。時(shí)人將查昇書法、查慎行詩、朱自恒畫并稱“海寧三絕”?？滴醴Q贊查昇書法得“二王”傳統(tǒng)，脫盡俗氣，曾賜御書“澹遠(yuǎn)堂”。查昇藏書甚富，亦藏書畫，這一點(diǎn)查瑩應(yīng)該算是比較好地繼承了其曾祖的衣缽。查瑩也甚愛藏書，經(jīng)常流連于書市，每遇異書必收入囊中，然后考訂校對，加以題跋。查瑩的藏書處有聽雨樓、圣雨樓、賜研堂、慧海樓、依竹堂、學(xué)山堂等。修《四庫全書》時(shí)，查瑩向四庫館獻(xiàn)書若干種，《四庫全書總目》著錄查瑩家藏本一種一卷，入史部存目為《讀史圖纂》一卷⑦。

十二、查瑩鑒藏印及其鑒藏書畫舉隅

據(jù)《嘉興藏書史》《書畫家印鑒款識》以及存世作品的統(tǒng)計(jì)，查瑩的收藏印主要是兩大類，藏書印和書畫鑒藏印，也有混用的情況。藏書印有“查映山太史藏書”“賜研堂圖書印”“查氏映山珍藏圖籍印”“名余曰瑩字，字余曰韞輝”“聽雨樓收藏書畫印記”“查瑩藏本”“查映山讀書記”“慧海樓藏書印”“竹南藏書”“依竹堂章”“查瑩圖書”“查瑩之印”“聽雨樓查氏式圻珍賞圖書”“賜研堂印”“學(xué)山堂印”“棣園居士”“文淵閣校理”“查瑩龍虎”“瑩壽之章”“映山父印”“映山鑒賞藏書”等⑧。

書畫鑒藏印有“賜研堂書畫印”、“竹南草堂珍藏”、“依竹主人”、“依竹居士鑒賞書畫印”、“竹南逸史”（一朱一白）、“查瑩私印”、“映山珍賞”、“一字映山”、“查瑩”（龍虎文）、“海寧查瑩”、“映山秘玩”、“映山真賞”、“映山珍藏”、“查瑩之印”（朱文）、“查瑩之印”（白文，兩方大小不一）、“查瑩一字映山”、“竹南珍藏”、“映山收藏”、“查氏小山聽雨樓珍賞印”等（圖9）。

目前已知的查瑩鑒藏書畫數(shù)量不是很多，但不乏精品。除了前文中提到的鈐蓋有花押印的七幅作品外，比較著名的還有故宮博物院藏吳鎮(zhèn)《墨竹坡石圖》、故宮博物院藏黃公望（傳）《快雪時(shí)晴書畫合璧》卷、上海博物館藏惲向《仿古山水書畫》冊⑨（《徐邦達(dá)集》中提及）、美國克里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藏王翚《松喬堂圖》卷、《董其昌書大唐中興頌》等，合計(jì)有十余件（套）。在這十余件作品中，有三件是吳鎮(zhèn)的作品，可見查瑩對吳鎮(zhèn)是有偏愛的。查瑩的書畫收藏肯定遠(yuǎn)不止上述列舉的這些，有待發(fā)現(xiàn)更多查瑩收藏的作品，將會對其書畫收藏有更全面的認(rèn)知。

十三、結(jié)語

歷代書畫收藏家大多都喜歡在自己收藏的作品上鈐蓋印章，表示自己擁有、欣賞過這件作品，這些印章被稱之為鑒藏印、收藏印或鑒賞印。鑒藏印雖不是鑒定時(shí)的主要依據(jù)，卻是鑒定時(shí)的一個(gè)重要線索，可以幫助我們了解作品畫面、文字以外的信息，可以為作品的遞藏情況提供判斷依據(jù)，對于鑒藏印的準(zhǔn)確認(rèn)知有助于我們做好鑒定工作。

此花押印一直處于知者甚少、無人研究、幾被忽視的狀態(tài)，所以才會有元印、明印、清印眾多說法，更有甚者將此印認(rèn)作“元押”，并以此作為“元畫”證據(jù)使用的草率之舉。

本文揭示了此花押印的年代問題，并推測了歸屬者，今后或不會有元代、明代、清代之爭了。然而關(guān)于此印的問題并未結(jié)束，印文是什么內(nèi)容、這方印有什么特殊的含義、此印背后有什么樣的故事、鑒藏者會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鈐蓋此印等等問題都不得而知，以待日后繼續(xù)研究?！?/p>

注釋：

①[明]王鏊《王鏊集》，王衛(wèi)平主編、吳建華點(diǎn)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77頁。

②[明]李東陽《李東陽集》（一），周寅賓、錢振民校點(diǎn)，岳麓書社，2008年，第238頁。

③根據(jù)陳心蓉著《嘉興藏書史》，丁輝、陳心蓉著《嘉興歷代進(jìn)士研究》，洪永鏗、賈文勝、賴燕波竹《海寧查氏家族文化研究》等內(nèi)容整理。

④尹潤生《尹潤生墨苑鑒藏錄》，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第249，250頁。

⑤《中國書畫典庫》第15函第86卷，北京線裝書局，2001年，第92頁。

⑥李大葆《〈王爾烈壽屏〉解讀》，遼寧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43頁。

⑦丁輝、陳心蓉《嘉興歷代進(jìn)士研究》，黃山書社，2012年，第386頁。

⑧陳心蓉《嘉興藏書史》，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第168頁。

⑨徐邦達(dá)《徐邦達(dá)集》（九），故宮出版社，2015年，第4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