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長安（二）

長安微暖

上期回顧：出身于軍師世家的云長安在大婚前夜遭遇滅門之禍，在逃命的過程中，她誤打誤撞，闖入了天下第一倒霉鬼、元國六皇子慕長情的喜船。她為自保，用自己能嚇?biāo)拦淼囊兹菪g(shù)偽裝成了閑王為“克死自己”特意找來的新娘，開啟了她“閑王妃”的生涯。

云長安的怒火噌地冒了出來，今天不弄得這幾個人終身不舉，她就不叫云長安！

受了這么多氣，她總得發(fā)泄發(fā)泄！對，就是你們了！

她瞇了瞇眼睛，起身從看熱鬧的一個男子身上順到了銀袋。她這順東西的功夫，全是這半年里練出來的。不然呢，她不能讓自己餓死啊。

“嫂嫂，給你，上去給他們吧?！彼鸫笊┑氖郑雁y子放到婦人的手中，催著婦人趕緊抱著兒子上樓去。

“公子好人，奴才一定還、一定還！”大嫂托著沉甸甸的銀袋，千恩萬謝地上樓去了。

云長安回到廳內(nèi)，從店小二手里拿過酒壺，以扇遮面，慢步往樓上走。

“公子去哪兒？”店小二被她弄蒙了。

“我去陪他們喝幾杯。”云長安的折扇往下移了移，明眸含笑，嬌媚盡顯。

店小二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曖昧地笑了笑，走開去忙別的事。

云長安到了樓上一瞧，大嫂正跪在那里苦苦央求，地板上全是小童的血跡。那幾人圍在桌前喝酒，就像沒聽到哭聲，更沒看到生命垂危的小娃娃。

“幾位爺，本公子陪你們喝幾杯?！痹崎L安慢步過去，垂眸說道。

“你是誰?。堪焉饶瞄_，給爺看看。”幾人雖然驚訝于她的突然闖入，卻因?yàn)樗碜巳缌?，聲若珠玉，都沒沖她發(fā)火。

云長安緩緩地挪開半面扇子，露出如玉的半邊容顏。

“哈，是個美人兒?！睅兹藰妨耍娂娹D(zhuǎn)身面對她。

“我是茗月軒的……”云長安的手指往下，示意道。

那幾人往云長安的腰下看，隱隱有隆起，于是大笑道：“原來是自家人，新來的嗎？”

云長安不知茗月軒是何地，怕露餡，于是搖頭：“本公子不是茗月軒的，是織染坊的，初來乍到，想多交幾個朋友。”

“織染坊？在何處??？”幾人面面相覷，一臉不解。

“剛盤下來的新店，還未打掃干凈。幾位若有心，明日我再來相請，保證幾位爺喜歡。”云長安給幾人倒酒，笑意盈盈地說道。

“如此美人，就把扇子拿下來吧?！鼻嘁麓鬂h想抓她的手腕，一睹她的真容。

“咦，那就沒有新鮮感了。明日去織染坊，讓爺看個夠?！痹崎L安飛快地閃身躲開，另一只手把酒壺往桌上放。

跪在地上的大嫂還在哀哀地哭泣。

云長安很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真掃興，快點(diǎn)滾出去?！?/p>

“求各位爺，賞塊令牌，銀子我已經(jīng)給了呀?！眿D人連連磕頭。

“好吵。”云長安上前去，握著她的手往外推。

婦人愣了一下，半張著嘴，視線往袖子處看。云長安剛剛給她塞了塊令牌！

“再哭下去，你兒子不是流血死掉，就是被你吵死了，滾?！痹崎L安沖她擠了擠眼睛，把她推了出去。

婦人抹了把眼淚，抱起兒子就跑。

云長安回到桌前，舉杯要與幾人共飲。

“美人，讓我看看你的臉?！鼻嘁履凶咏K于忍不住了，一把摁住她的肩，強(qiáng)行把扇子拽開，重重地丟到地上。

“啊……滾……”幾人看清她的另半邊臉，驚得大叫，連連后退。

半面如玉，半面丑顏，長滿了紅疙瘩，有的疙瘩還正在往外流血。

“哎呀，被你們發(fā)現(xiàn)了?！彼w快地抬腿，重重地朝那人的腿中間撞了一下。

嗷……男人一聲慘叫，撲通一聲栽到地上。云長安上來之前給護(hù)膝里塞了幾塊碎銀，撞誰誰痛得慘絕人寰，就是專為這種混賬準(zhǔn)備的。

云長安抓住機(jī)會，一溜煙沖下樓梯，往大門外狂奔而去。

“這小子偷我東西！”另一名青衣男子摸了摸腰帶，臉色大變，拔腿就追。

云長安等他們從大門追出去后，從大門后面鉆出來，又是一溜快跑，沖上了樓。

她方才根本沒跑遠(yuǎn)，從大門出去，又從東面窗子跳了進(jìn)來，完美地和他們擦身躲過。那個被她打痛的男人還在地上哀號，她跑過去，抄起椅子手起手落，干脆利落地把他打暈了。

桌上有個鐵盒，她進(jìn)門的時候就看到了，幾人似乎對這盒子格外在意。她抱起鐵盒，飛快地沖進(jìn)對面的房間，再從那間屋子的窗子爬出去，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屋頂上。

從屋頂看河陽城，整個城池都淹沒在一片燈火煙雨之中，遠(yuǎn)處長河悠悠，青山隱隱，風(fēng)景如畫。

這地方，風(fēng)水極好?。?/p>

云長安冷靜地觀察了一下，三面環(huán)水，前面是水，依山傍水的好地形，難怪瑞帝和大國師要把控住這里。

從這里，她還能看到那幾個混賬王八蛋四處找她的慌亂樣子。

“傻子，慢慢找吧?！彼谖蓓斏下掏痰赝芭?，樣子就像只小烏龜。

沒辦法，不會輕功的人就只能用笨法子。

大雨澆得她睜不開眼睛，朦朧中，她看到有個白衣男子撐著傘，站在前面朝她看。

“鬼?。俊彼ＵＱ劬?，飛快地坐了起來。

男子的臉藏在暗影中，隱隱只見一雙黑眸流光溢彩。

得，這又是哪里來的妖孽？

她坐著不動，等他出聲。屋頂上黑乎乎的，雨聲稀里嘩啦，弄得她腦子有些發(fā)暈。

僵持片刻，白衣男子朝她走過來，緩緩朝她伸手。

她心一橫，身子往旁邊偏，作勢要滾下去。這人當(dāng)然不會讓她如意，出手如閃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就在此時，云長安手起，將袖里藏的小刀把他的腰帶割開了。大風(fēng)呼啦啦地吹，把男子的白色布袍掀開，露出他強(qiáng)健壯實(shí)的身軀。

她低頭看了一眼，尖叫出聲……

這死男人，長袍里居然沒衣服了！褲子呢？他怎么不穿褲子的？河陽城里怎么這么多變態(tài)？！

完了，看這一眼，她的眼睛都要爛掉了！

白衣男子也被她這一招弄蒙了，飛快地用手壓住袍子。

“色胚子！”云長安的臉羞得通紅，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也顧不上害怕，撒腿就跑。

待白衣男子系好袍子，抬頭一瞧，云長安又往下爬了。那幾個大漢找過來了，看到那男子一身白衣站在屋頂上，仗著酒意戾氣也不管是什么人，上來就要揍人。白衣男子擰擰眉，飛身掠起，往大雨深處飛奔而去。

云長安躲在屋檐下，直到那群人追遠(yuǎn)了，這才爬下去，回到進(jìn)酒樓前藏衣服的地方，匆匆換好，撐起大傘往王府趕。就在穿過白玉石牌坊時，她突然愣住了，在街的右側(cè)，一棟酒樓的青色磚墻上赫然畫了一雙小巧的青羽徽記！

雖然墻皮斑駁，但云長安能肯定那就是代表軍師府的青羽徽記！

宵禁的鑼聲響起來了，她不敢久留，一路小心翼翼地往王府后院趕。

她翻墻，穿過竹林，回到小院。冬至和春分還在打鼾，她拿出最后一點(diǎn)易容粉，打開梳妝盒，開始往臉上抹。

別人易容是變美，她只會將容顏?zhàn)兊酶?。哥哥們因此取笑她多年，不知此時身在黃泉的哥哥會不會因?yàn)樗@獨(dú)特的手藝而感到慶幸？

易容粉已經(jīng)不夠了，只供她勉強(qiáng)弄好臉。

胖喜從梁上落下來，歪著小腦袋，眨巴著黑溜溜的小眼睛盯著她的臉看。

“我好丑對不對？”她撫著胖喜的小腦袋，微微嘆息。

胖喜撲了撲翅膀，跳到她帶回來的鐵盒子上。

“讓我們看看這是什么，可能是他們搜刮的銀票。胖喜，我們要發(fā)財了?！痹崎L安打起精神，用小刀撬開鎖。

喲，果然有寶貝，是一顆夜明珠！

云長安掩嘴驚嘆。這顆夜明珠可不一般，足有雞蛋般大小，泛著溫潤的光澤。夜明珠底下墊著一張地圖，上面的文字，云長安看不懂。

她擰擰眉，把盒子妥善藏好。

夜明珠太貴重了，這地方肯定不好出手，以后離開河陽城，她再將它換成現(xiàn)銀。

剛剛躺下，她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出在屋頂上遇到的那個白衣男子的身影。

死不要臉，不穿褲子的渾蛋！

她的臉頰紅了紅，拼命想把那一幕從腦子里推開，可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抓慕長情褲襠的那事。

哎呀，怎么腦子里全是這種羞羞的事！她飛快地捂住臉，心跳越來越快。

就算她打小跟著四個哥哥長大，每日聽的是父親教導(dǎo)哥哥們?nèi)绾闻疟缄嚒⑷绾尉钔藬?，那也不代表她就是個男人啊。怎么現(xiàn)在總讓她看這些不該看的東西？

她一定會長針眼的！

云長安告訴自己別想這些羞羞的事情了，想想那兩枚青羽徽記。那是新畫的，可這是陷阱，還是很久之前軍師府的人來過這里？

若是家人留下的，那就太好了！

第二日還是雨天。

淅淅瀝瀝的雨聲不停。她賴床到快中午還不肯起來，直到春分撐著傘，滿臉喜色地跳進(jìn)屋里。

“夫人，你知道誰來了嗎？”春分喜氣洋洋地嚷道。

“誰？”她握著梳子，懶洋洋地梳頭。

“弦公子，河陽城中最好看的男人?！贝悍峙踔橆a，羞答答地說道。

就是那個手握令牌、不給老百姓看病的家伙？

“有那么好看嗎？比閑王好看？”她掀掀眼皮子，隨口問道。

“沒人知道閑王長什么樣子呢?！贝悍掷蠈?shí)地回答。

他自打出生就被扣上了面具，從未見過陽光，臉一定很白，從面具中露出來的眼睛倒是生得好看，深幽黑亮，暗藏山水波瀾。

“弦公子應(yīng)該最好看，我們這里的人都說，看弦公子，一望鐘情，再望想嫁?！倍两舆^了話。

“走，去向王爺請安?！痹崎L安來了興致，麻利地綰好頭發(fā)，叫過冬至，要去前廳。

“沒有王爺?shù)恼賳?，是不能過去的。”冬至提醒她。

她想了想，那偷看總行吧，就在高墻這頭，往那邊偷瞄幾眼。

冬至拗不過她，只好陪她過去。

高墻的雕花窗應(yīng)當(dāng)出自高人之手，雕花十分精美。云長安趴在窗口往對面眺望。幾道高挑的身影正穿過梅林，緩步而來。

慕長情一襲黑衣，身邊是一襲白色錦袍的弦公子。他撐著一把綠油油的竹枝傘，烏黑如緞的長發(fā)垂于腰下，長眉入鬢，眸漾春光。

果然很好看！

這世道是怎么了，為何好看的男人都變壞了？

云長安擰眉，又想到宸王，心情被雨水打濕，變得極為糟糕。

二人身后跟著幾名將軍，正在說朝中之事。

“皇上下令搜捕云家人，云家世代為軍師，祖上輔佐輝帝打得江山，其父與當(dāng)今皇上本來情同手足。想不到，現(xiàn)在落到株連六族的下場。”

“聽說在河陽城有了云家人的蹤跡，皇上下令，十日之內(nèi)必須找出來。”

慕長情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兩位將軍，語氣淡漠地說道：“那就找?！?/p>

“可是，怎么找??？都不知道是誰?！睂④妭兠婷嫦嘤U。

“本王也不知道?！蹦介L情掉過頭，繼續(xù)往前走，“隨便去抓兩個，你們說是誰就是誰，這還不簡單?！?/p>

“這不是欺君之罪嗎？”將軍們嚇壞了，趕緊抱拳弓腰，“王爺請慎重?！?/p>

“本王現(xiàn)在就慎重地告訴你們，去隨便抓兩個人復(fù)命。本王每天都很忙，哪有工夫耗在這事上面?！蹦介L情的語氣更加淡漠疏離。

眾人無奈地?fù)u頭，朝弦公子投去求助的眼神。

弦公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竹枝傘，笑意盈盈地說道：“本公子倒是覺得，隨便抓，不如抓幾個王爺不喜歡的人?！?/p>

“準(zhǔn)了?！蹦介L情手勾樹枝，低眸冷笑。

“這……”眾人面露恐慌，腰越彎越低。

云長安站在一邊，看得直擰眉。

人能亂抓嗎？慕長情這個摳門鬼，再加上弦公子這個歹毒鬼，河陽城的百姓也太倒霉了。

“弦公子總是來找閑王的麻煩，真是討厭?！倍列÷暤卣f道。

弦公子找麻煩？在云長安看來，這分明是蛇鼠一窩！不過弦公子穿白袍，身材也挺高大的，是不是她昨晚見過的那個人？

那些人走進(jìn)梅林深處，身影漸漸看不到了，但是聲音還能隱隱傳來。云長安換了好幾扇窗子，好幾個角度，都沒能找到他們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窗子外突然多了張黑漆漆的臉，和她四目相對。

云長安嚇得猛地打了兩個哆嗦。

慕長情什么時候到窗子外面來的？

外面的路的地勢比里面低，他站在此處，正好露出腦袋。

對視片刻，云長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妾……妾思念王爺了……所以在這里碰運(yùn)氣?！?/p>

“思念本王？”慕長情雙瞳微縮，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了半晌，長指從窗子里伸進(jìn)來，往她的丑臉上戳了一下，“這么丑，還敢思念本王?！?/p>

“王爺說過的，家有丑妻，能避禍?！痹崎L安垂著眸子，小心應(yīng)付。

“這位就是新夫人？”又多了一顆腦袋，是弦公子！

就近看，弦公子更好看了，皮膚細(xì)膩嫩滑，鼻梁高挺，狹長的丹鳳眼溫柔含笑。

真是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

“見過公子。”云長安退了幾步，滿臉惶恐地福身行禮。

慕長情目光變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弦公子也沒多看云長安一眼，大步跟上了慕長情。

“十二夫人，王爺令你面壁思過，十日之內(nèi)不得出門?！辈欢鄷?，管家跑過來，擰著眉，厭惡地看著她。

“是?！痹崎L安福身行禮，畢恭畢敬。

“冬至，以后你再敢?guī)е蛉藖y跑，連你一起亂棍打死?！惫芗肄D(zhuǎn)過頭，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睛訓(xùn)斥冬至。

冬至嚇壞了，撲通一聲跪到泥里，連聲求饒。

云長安卻覺得讓她在院里關(guān)上十日是件好事情。她不必應(yīng)付慕烏鴉和臭管家，可以全力以赴地去弄到她需要的藥材。

回到院子，春分正往云長安的衣裳上繡牡丹花。這丫頭的心思倒是簡單，一心想著云長安得寵，想把云長安打扮得漂亮一些。

“弦公子俊吧？”春分嘰嘰喳喳地找她聊天，“弦公子一個夫人都沒有呢，據(jù)說是有心上人，要等心上人歸來。真是一個癡情的男子?！?/p>

“可能他喜歡男人?！痹崎L安一個字也不信！看人看眼睛，弦公子的眼睛春情太滿，絕對不是專情之人。

“哇……”春分扭頭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夫人，您見過男人和男人嗎？”

“見過。”云長安閉上了眼睛。

在京中，斷袖之風(fēng)并不稀奇。她的三哥就有很要好的男伴，名叫步泠卿。他生得比女子還俊俏，會武功，能三步成詩，與三哥情投意合。三哥為此決定終身不娶，要與他相伴。這事父親大人也知道，說要打死三哥，被哥哥們和母親攔了下來。

家破那日，她親眼看到步泠卿拼死沖進(jìn)來，用身體護(hù)住三哥，中了好幾箭……

愛情這種事，并不只發(fā)生在男女之間。她并不覺得那臟，她覺得那樣很好，生死相隨，共赴黃泉，來世再相愛。

他們兩個一定不會飲下孟婆湯，一定會托生在同一處地方。

“夫人，您怎么哭了?！倍亮瞄_帳簾，小聲勸道，“閑王殿下冷落你，奴婢覺得是好事，畢竟之前的夫人都活不長久。在這世上，活著才是最重要的?！?/p>

冬至怎么和娘說的話一樣？她被娘和哥哥們拼死護(hù)著送出來時，娘告訴她：天大地大，我們長安的命最大，不管遇上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許拿自己的命去換。

娘親啊，你在我身邊該有多好！云長安捂著突然劇痛的胸口，眼眶泛紅。

“夫人怎么哭了？”春分握著繡針驚訝地問道。

云長安的眼淚嘩嘩地流，啞聲說道：“本夫人想念閑王殿下……”

冬至和春分愣了一會兒，輕聲嘆息：“夫人歇著吧?！?/p>

她們兩個出去了，胖喜撲棱著翅膀飛進(jìn)來，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根黑羽。

云長安看到這東西，一骨碌爬了起來，捏著黑羽看了好半天，激動地問道：“你從哪找來的這東西？”

胖喜撲著翅膀，小腦袋輕輕搖動。

這黑羽并不簡單，纖細(xì)的羽管上刻著只有她才認(rèn)得的記號！當(dāng)年步泠卿和三哥好了后，也給自己做了一枚羽毛徽記，云家人用青羽，他就用黑羽！

步泠卿居然沒死！他就在這里，或者墻上的青羽是他留下的？嚴(yán)格來說，他并非云家人，那場禍?zhǔn)虏粦?yīng)該牽連他。但他與三哥情深意真，不顧生死相救……說不定，他把三哥也救出來了！

她也不顧天還沒黑，經(jīng)昨晚的路出了府。

雨越下越大，一路上澆得鳥都看不到一只。胖喜躲在她的懷里，小爪子緊緊抓著她的褻衣，直到出了王府才飛出來，給她引路。

大雨下的河陽城，遠(yuǎn)不如昨日熱鬧。眾人都縮在屋里，此時在屋外行走的人反而打眼得很。

云長安小心翼翼地避開巡邏的士兵，在胖喜的指引下，到了一個小院外。

她不敢貿(mào)然進(jìn)去，趴在后院墻頭觀望了一會兒，直到胖喜進(jìn)去確定了人在，她才翻墻而入。

“誰？”伴隨著低啞的聲音，一襲墨綠布袍閃出小門，長劍抵到她的喉上。

她眨眨眼睛，警惕地說道：“我是織染坊的大老板，想做點(diǎn)賺錢的生意?！?/p>

這暗語，只有哥哥們知道！

咣當(dāng)一聲，男子手中的長劍掉在地上。

云長安看清了，他確實(shí)是步泠卿！

“小坑兒？”他不敢相信，壓低聲音再度確定了一遍。

知道她這名字的人不多，三哥就特別愛叫她小坑兒！

“是，我是小坑兒……步哥哥！”她捂住嘴，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千萬不要號啕大哭，引來別人的注意。

步泠卿伸出雙臂，把她死死抱入懷里，高大的身子彎下來，不停地顫抖：“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逃出來了，我三哥呢？”云長安抬起頭，期待地問道。

步泠卿雙眸赤紅，緩緩地?fù)u頭。

云長安的心臟又劇痛起來。

“你三哥讓我一定要找到你……小坑兒，放心，我定不負(fù)你三哥所托，保護(hù)你離開盛元國?！辈姐銮溆直Ьo了她，嘶啞地說道。

“步哥哥，那我們要相依為命了?！痹崎L安揪緊他的衣袖，使勁地抹眼淚。

“是，相依為命了?！辈姐銮錉恐氖?，大步往屋里走去，“快進(jìn)來，雨大?！?/p>

“還有別人逃出來嗎？墻上的青羽徽記可是你留的？”云長安急聲問道。

“那青羽徽記，我也看到了。但我擔(dān)心是陷阱，所以不敢貿(mào)然出頭。你是何時來河陽城的？我來了有一月余了?！辈姐銮淠闷鹨粔K干帕子，給她擦臉。她只會將人易容成丑模樣的秘密，三哥沒有瞞步泠卿，他知道。

“我比你晚到半個月，可你怎么知道我會來這里？我原本是想去天晉國的。”云長安好奇地問道。

“我是被追兵追到這邊的，病了一場，沒能走成?？赡苁悄闳绨才拍阄以谶@里見面吧?！辈姐銮浞鲋募?，激動地說道。

“步哥哥，你放心，我也會用命護(hù)住你。我不會讓三哥失望?！痹崎L安看著他，鄭重地說道。

好不容易找回一個親人，她當(dāng)然要拼盡全力以護(hù)周全！

步泠卿笑了一會兒，眼眶又紅了。

云長安被慕正曦所負(fù)，覺得這世上的愛情真脆弱，可看到步泠卿又覺得愛情真好。她想到大哥和大嫂，他們是相擁著墜入火海的……那才是真正的愛情，生死與共！

云長安的眼淚又開始狂涌，她垂著眼睛，死死地咬著袖子不讓自己出聲。

“別哭了，長安。我們想辦法離開這里?！辈姐銮鋺z愛地把她擁進(jìn)懷里，小聲說道。

“現(xiàn)在不能走，我喝了綠幽?！痹崎L安搖頭。

“什么？”步泠卿猛地站了起來，“瑞帝給你賜藥？”

“是給閑王府所有的人！我倒霉，被慕長情弄到王府去了，現(xiàn)在是他的十二夫人。綠幽每月要有紅靈解，紅靈極為難配制，好幾味藥材都是宮中獨(dú)有的，配方也極為嚴(yán)苛，少一點(diǎn)點(diǎn)、多一點(diǎn)點(diǎn)，都會要命。所以，我得等下個月他們送紅靈來的時候，多盜一些紅靈，以備不時之需。”

“怎么會這樣……”步泠卿托著她的下巴，焦急地看著她的眼睛。這種毒藥毒發(fā)的時候，人的眼睛會泛紫，像妖魅一般。

“這還是次要的，我必須馬上進(jìn)到大營，拿到藥材配置易容粉。對了，步哥哥，你生病是怎么熬過來的？”

“我只是水土不服，易治。身邊很多東西都能入藥，所以我就熬了些易得的草藥給自己調(diào)理。不過，你想要的藥材只怕不易得?！辈姐銮漭p輕搖頭，“我去探探大營，給你找過來。”

“我想我明天就能找到藥了！步哥哥，你能來，真是老天助我?！痹崎L安扭頭看他，笑著朝他勾了勾手指。

步泠卿俯下身聽她安排。

二人商議一會兒，步泠卿忍不住地笑：“小坑兒真是厲害?！?/p>

“我先回去了。我怕出來太久，我屋里的兩個丫頭會進(jìn)屋。有消息，我會讓胖喜來通知你?！痹崎L安滿心激動歡喜，有太多的話想說，但是又怕回晚了惹出事。

要不是那碗該死的綠幽，她今晚就能和步泠卿出城！

這么一想，她又想去拔慕長情的毛了！

這個夜晚，云長安又沒睡好，滿腦子幻想與步泠卿一同離開河陽后大殺四方的逍遙生活。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合上眼，春分這丫頭一記旋風(fēng)掌把門拍開了。

“夫人，你快起來，我有一個天大的消息要說……管家遇上鬼了，他昨晚出去喝酒，遇上鬼打墻，摔斷了腿，牙也磕掉了好幾顆?！?/p>

“啊？鬼打墻呀！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冬至聽到春分的話，嚇得臉色都變了。

“很慘的，聽說嘴巴腫得像黑魚嘴，腦袋瓜破了，腿最慘，說是能看到骨頭……”春分比畫著說管家的事。

云長安爬起來，自己倒了一碗粗茶，聽得津津有味。管家那天掐著她的臉給她灌藥，一滴也不放過，昨晚就讓步泠卿請他嘗嘗鬼打墻的滋味！長安報仇，越快越好！

她不敢隨意布陷阱、擺陣法去整管家，那是因?yàn)榕氯藭R出云家陣法。步泠卿不一樣，他是江湖人，武功糅雜多個門派的特點(diǎn)，別人輕易不會和云家人聯(lián)系起來。

“夫人，你為什么笑？”春分一扭頭，看到她笑得臉歪鼻斜的模樣，嚇了一跳。

“沒事?！痹崎L安樂呵呵地關(guān)好門窗，布好機(jī)關(guān)。她要準(zhǔn)備去盜藥了。

王爺?shù)墓芗沂軅?，大夫就算不親自登門醫(yī)治，也會派人前來。她要看看大夫長什么樣，若有機(jī)會，就隨他入營，拿到藥材。

“夫人成天關(guān)在屋里，在干嗎呀？”春分趴在窗沿上往里看。

云長安慢吞吞地說道：“我要做夢去見閑王，在夢里與閑王恩愛。”

這不是傻了嗎？春分長長地嘆息，走開了。

云長安喜滋滋地?fù)Q上衣服，等待天黑。

管家住的地方在閑王的后院小屋，他得隨時聽從閑王的召喚。

此時他躺在榻上，正在哼唧。

這可不是別處，稍有不慎，她就會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她躲在暗處，看到慕長情撐著傘，手里還拎著一個藥箱，慢悠悠地走近。

慕長情居然沒有請大夫入府，而是他親自動手給管家療傷。

他會治病嗎？

他有藥？

“王爺，奴才不能再侍奉王爺了，奴才要死了?！蹦介L情剛進(jìn)去，管家的哭號聲就傳了出來。

云長安輕手輕腳地接近后窗，往里面張望，只見慕長情打開藥箱，從里面取出一個又一個白瓷瓶，把里面的藥統(tǒng)統(tǒng)倒在掌心，再往管家的腿上一頓亂揉，痛得管家又是一陣殺豬般的號叫。

別說管家了，云長安看到都覺得痛。慕長情這是救人嗎，簡直是在殺人！他哪里像王爺，簡直像惡魔！

但不知道為什么，云長安居然感到一陣興奮。她的心里住著一只小惡魔，就想看她討厭的人不痛快！

“管家，這藥是圣上所賜，藥到病除，不用再哼了。”慕長情從懷里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干凈長指，不輕不重地蓋上木箱的蓋子，“這些都給你了。”

“謝王爺?！惫芗倚老踩艨瘢掏磦?cè)身行禮。

“別謝。府中上下都說是本王克你，你可得好好活著?！蹦介L情掃了他一眼，邁步走到一邊，穩(wěn)穩(wěn)地坐下。

侍女端上茶，恭敬地放到他的手邊。

這廝有錢，茶杯是極好的東海碧玉，捧在掌心，光透過杯壁，映得他的指尖綠幽幽的。

“王爺，這事真是古怪。筆直的一條路，怎么會有鬼打墻呢？傳說云家人擅長布陣設(shè)陷阱，精通兵法，難道……真有云家人在這里？”管家拿著藥瓶，一臉不解地看著慕長情。

“本王怎么知道？抓云家人是弦箏的事?！蹦介L情輕推面具，茶杯貼到唇上，茶杯和唇輕輕分開時，露出幾顆白而齊的牙。

他的嘴巴挺好看的，厚薄適中，嘴角挑著慵懶的弧度。這張臉，到底長什么樣子？和皇帝像嗎？還是像他那位風(fēng)華絕代、寵冠六宮的貴妃母親？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頭頂傳來動靜。她匆匆抬頭瞧，一只黑鷹正低著頭、眼神銳利威嚴(yán)地盯著她。

云長安不敢動，怕它沖下來啄她。

鷹也不動，就保持這姿勢，惡狠狠地盯著她不放。

云長安腿麻了，似有萬蟻鉆心。此時天色漸沉，又是雨天，四周漸漸被黑色籠罩。屋里點(diǎn)了燈，暖暖的光透出來，落到了她的眉心。

她的身子晃了晃，心里開始發(fā)慌。慕長情坐在里面不走，亂七八糟地閑扯著，茶都續(xù)了好幾杯，難道他與管家的感情如此深厚，還要在這里陪管家睡？她再不回去，春分那嘴碎的丫頭真闖入房間怎么辦？還有這只臭鷹，這么盯著她干什么？

她實(shí)在蹲不下去了，屁股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下坐。

黑鷹悄無聲息地掠下來，居然蹲到了她的身邊，扭著腦袋繼續(xù)看她。

“丑東西，我和你有仇？你老盯著我干什么？”云長安氣到快炸了，咬著牙，從齒縫里輕輕擠出一句話。

黑鷹低下頭梳理了幾下羽毛，突然展翅掠起，飛走了。

總有一天，燉了你吃掉！云長安長長地吸了口氣，抹了把冷汗，慢慢抬頭往窗子里看。

慕長情也走了！

管家正跛著腿，滿面笑容地把木箱里的藥瓶子一只一只拿出來，拿一只就報一只的藥名。

“東琉液，這個好，能醫(yī)腐肉。碧潭根，這個更好，能讓皮膚白皙宛如新生……”

哎喲，管家還想皮膚好？云長安摩拳擦掌，等管家躺回榻上后，輕巧地攀上后窗，鉆了進(jìn)去。

屋子里彌漫著濃烈的藥味。云長安貓著腰靠近榻前，手指慢慢地探進(jìn)帳中，瞅準(zhǔn)時機(jī)敏捷地點(diǎn)了管家的昏睡穴。

點(diǎn)穴功，她也只學(xué)了點(diǎn)皮毛，就會這么一招，而且也不是每回都靈！剛剛蹲在外面時，她已經(jīng)在心里求了所有的神佛，保佑她一擊即中。

管家像一攤爛泥一般躺著不動。

得手了！云長安飛快地把藥箱子拿出來，找到自己想要的藥，用帶來的小瓶子取走一半，再把藥放回原處?？蓜傁腚x開，慕長情又回來了！

云長安來不及去后窗，就地打滾，藏到了榻下。

“管家，睡了？”慕長情慢步走到榻前，長指慢慢撩開了床幔，沉聲喚他。

管家睡得四仰八叉，宛如死去。

慕長情卷了一縷長發(fā)，慢步走向門口。

云長安趴在地上，不解地看著他，他又跑回來干什么？忘了什么東西嗎？

只見慕長情停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雙手背到身后，仰頭看向外面的風(fēng)雨，淡淡地說道：“十五了，今年沒看到月圓?！?/p>

原來今日十五了。云長安也沒看到月圓！她的下巴放在冰涼的手背上，瞇著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似是有一只微暖的手指輕輕地?fù)徇^她的眉眼，慢慢地往下滑，一直停到她的心口上……

她的心口，怎么能讓人碰！她猛地驚醒，卻發(fā)現(xiàn)外面一片光亮。胖喜趴在她的身邊，正睡得香。

糟糕，她在管家的榻下睡了一整晚！現(xiàn)在天都亮了，她要怎么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往外張望，管家正跛著腳在屋里走來走去。僅僅一個晚上，他的腿傷好像已經(jīng)好了大半！

看來，慕長情給的藥真的很有用！

“快一點(diǎn)，今天王爺要去金船上巡視?！惫芗艺驹陂T口嚷了幾聲，一瘸一拐地帶著人走了個干凈。

云長安覺得自己的運(yùn)氣真好！

她拖著發(fā)僵的腿爬出來，齜牙咧嘴地揉了揉小腿肚子，經(jīng)原路返回小院。

冬至和春分已經(jīng)急得快哭了，在院子里團(tuán)團(tuán)打轉(zhuǎn)。

“夫人，您去哪兒了？”見她從屋子里出來，春分的哭聲戛然而止，震驚地看著她，“剛剛進(jìn)屋，你不在啊?！?/p>

“哦，不小心摔下來，滾到榻底下去了。你們叫我的時候，我還睡著呢?！彼坜郯l(fā)，編了個理由。

冬至一臉錯愕地張了張嘴，飛快地低頭垂眸，很明顯把疑惑硬吞了回去。

這是一個聰明的丫頭。

今天慕長情去拖金船那邊，云長安可以安心地配制易容藥粉。

她所要的藥粉并不難得，豪門大戶常用這些藥養(yǎng)身補(bǔ)氣，所以這一路上從未缺過。只有河陽這個破地方才會這么缺德，不讓百姓自由抓藥。

剛剛配到一半，胖喜落下來，胖肚子下面藏著步泠卿給她的密信，告訴她得手的事。她興高采烈地回信給步泠卿，一切順利。

下期預(yù)告：弦爭送來了一旦谷米點(diǎn)名要云長安釀美酒，云長安卻用這旦米做了一鍋羊肉手抓飯，誰承想，剛把飯做好一口都沒吃就被慕長情給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