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西平
一
六歲那年伏天,我在堂屋里騎秧馬,崴壞了馬腳,挨了母親一頓打,至今記得。
秧馬,其實不是馬,是一種拔秧用的坐具。秧馬有兩層,上面一塊方形的板面,下面一塊船底形的翹頭板,四根前后斜型的撐子連接起來,這便是一只威武的秧馬了。我崴壞的馬腳,實際是那塊船型底板,我們叫它“秧板”。
秧馬是用上等棗木或榆木做成的,結(jié)實,泡水不變形。這種材料做成的一匹馬,才稱得上“好馬”。秧馬的用武之地是在秧田里,若放在旱地上,就像把一艘能乘風破浪的木船放在岸上風吹日曬,隔段時間就變成一堆柴火板子了。秧馬不用了,就掛在屋里的陰涼處,防暴曬。
我七歲開始放牛。放牛前的頭年夏天,我還屬于一個莫名寂寞深重的小小少年。大人都干活去了,我想玩水又不讓,我就把母親洗好擦凈掛在墻上的秧馬夠下來玩兒。一個孩子怎么玩兒啊,就騎在秧馬上來來回回地顛,搬動秧板尥著蹶子跑,結(jié)果秧板硌在一塊指頭大的碎磚上,裂了一道縫。秧馬的底板都是整塊木料做成的,不能拼接,拼接了就影響劃水的爽利。一個村莊上,能做秧板的棗樹榆樹很少,都視若珍寶,誰也不愿輕易砍伐。由此可見,一個孩子搞壞一塊秧板的罪大惡極了。
秧馬是坐具中的珍貴物件,說穿了它是重要農(nóng)具,不是板凳。日常來了客人,實在沒板凳坐了就蹲著,也不舍得把秧馬從墻上取下來待客,生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坐出個一差二錯。這樣,你就知道一只秧馬在淮河岸邊水鄉(xiāng)人家的重要性了。
家家都愛惜秧馬。插秧季節(jié),秧馬放在園筐里隨身帶著。到了田邊,人坐在泥埂上,秧馬伴著主人閑在旁邊,直到主人下到齊腿肚深的秧苗田里,才恣意地騎上它。
從稻種到秧苗,是分兩步完成的。插秧第一步是谷雨泡稻,稻谷泡出了芽兒叫稻芽。把稻芽撒到平整有苗床的田里,這田叫秧田。秧田和稻田是兩回事兒,秧田是育秧的,稻田是插秧的。秧插進稻田,就會在那里生長豐收了。
那時孩子們常被母親帶到秧田邊玩兒,看大人們坐在秧馬上風卷殘云一般拔秧扎秧,不勝羨慕。農(nóng)事第一課就這樣開始的,模仿是第一道功夫。
于是,我在模仿中無意間摧殘了一只精致的秧馬。
二
大集體時,生產(chǎn)隊秧苗田陣勢大,一條沖里連片育幾十畝秧苗是常事。秧苗是按照時序下種的,從第一批春秧下田,到最后一批麥茬秧收尾,前后要二十多天。拔春秧淋春雨,還有點凍手凍腳,到了末把麥茬秧,水溫發(fā)燙,中午青蛙難耐地躲到陰涼里。拔秧是個較為漫長的過程。
那個時期,家中的棒勞力都擁有一匹自己的秧馬。秧馬是自己心愛的寶貝,特別是年輕人,都把秧馬油成鮮亮的顏色,也可以在造型上下功夫,甚至用柏木做撐子,那就極其金貴了,拿上它,就像今天時髦的年輕人手上握有鑲鉆的蘋果手機。任何時代,任何環(huán)境,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時尚物。還有給女兒陪嫁一匹上等秧馬的呢。老年人不講究這些,什么農(nóng)具都以扎實為上。他們都會把秧馬油成重色,黑褐色為主調(diào),大氣端莊。每年春末,開始取下秧馬清理灰塵,過一遍桐油,開秧門拔秧的日子就不遠了。
拔春秧從一大早開始。光手光腳的一群人,從田埂平緩的一邊開始下田,先試水,蹲著拔出一塊白水,能放下秧馬,開始坐在秧馬上,伴著唰唰唰的水聲,向前推進。秧苗青青,秧板高蹺,真像一排馬專心地吃嫩秧苗,身后攢起簇簇秧把兒,大片的白水就騰出來了。
秧田水肥土濃,油乎乎的,雙腳插進去,咕嚕嚕往上冒氣泡,泥水能淹沒膝蓋,拔一次腳都要費很大的勁兒。毫無疑問,這樣勞動效率也就低得多。騎上秧馬就大不同了,長長寬寬的秧板覆在淤泥上,受力面積大,就不易陷落。人騎在秧馬上,抽出雙腳做槳劃行,猶如被浮起來的感覺,既輕松又快樂。拔秧人身體前傾,雙手同時用力,不知不覺一畦秧苗從這頭到那頭就拔通透了,然后直起身子,回望來處,十把一簇,一二三四……手指一點,一百多把了,很有滿足感。
秧馬下田,猶如龍在淵,魚在水,其妙處一下子顯現(xiàn)了出來。
說是拔秧(淮河邊上也叫“薅秧”),其實是用指頭“摳秧”,也就是靈活地運作除了拇指之外的四根指頭插入秧苗的根部把它摳出來。秧田泥膩如脂,手指可以在秧根部靈活自如地運作,秧苗便隨之上浮。秧苗太嫩,用手拔,斷秧多,損失大。真正的莊稼人惜乎每一根秧苗,哪能容許親手把秧苗拔斷呢?拔秧人兩只手同時運動,從兩邊向中間運動,眨眼間,兩手合在一處,一個秧把就齊了。拔出的秧苗要洗泥,一手攥住秧苗向水面輕輕撞擊,一手在根部摩挲,唰唰唰,唰唰唰,很快泥凈根爽,苗青根金,隨手從秧板翹起的頭部抽出一根稻草,三下兩下扎起來,順手丟在水里。外行人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秧板上還馱有一把扎秧的稻草呢(秧苗長得旺盛的,就省了稻草,隨手撩一綹秧苗一挽即成)。
插秧只能在白天干,拔秧卻可以在有月亮的夜晚進行,成熟的勞動者甚至可以“摸黑秧”。拔秧是不需要看著秧苗的,全憑感覺。田野寂寂,螢火閃爍,秧田里一片嘩嘩嘩的涮秧聲。最緊張的日子,摸半夜黑秧,夠插一個白天的。摸黑秧的人里沒有老人孩子,都是壯勞力。摸黑秧有特殊的激勵機制:一把秧算兩把的工分。那時有個特殊名詞,叫“三夏大忙”,就是忙收,忙種,忙管。忙種是三夏大忙里最忙的時候,老百姓有句話夸張:忙掉人頭啊。拔秧、插秧就是忙種的最重要部分。
這樣時節(jié),秧馬就不帶回家,白日黑夜,它都守在秧田里,不管有沒有人騎它。
騎秧馬最多的是女人們。據(jù)說,水稻是女人發(fā)現(xiàn)培植的,從女人拔秧、插秧的速度,就知道此說不假。女人們拔秧刮風一樣快,女人們插秧疾雨一樣快,男人們盡管累得腰酸背痛,都趕不上女人的速度。民歌這樣描述:
栽秧季節(jié)女人家最辛苦,
哥哥會時在你身邊。
你栽秧,哥傳秧。
你渴了,哥送水。
三
秧馬還有兩個名字,一個秧船,一個秧凳。
秧船是秧馬歷史的樣子,從北宋中期就有了。那時的秧船不只是拔秧用,多是作為插秧的利器使用呢。用今天的話說,是核心技術(shù),是國之重器。蘇東坡當年在湖北見了,十分吃驚,大呼不止,竭力贊揚,并向很多地方推薦使用。他在《秧馬歌序》里詳細記載了秧船的妙用和作用:
“予昔游武昌,見農(nóng)夫皆騎秧馬。以榆棗為腹,欲其滑;以楸梧為背,欲其輕,腹如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兩髀雀躍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縛秧,日行千畦,較之傴僂而作者,勞佚相絕矣。”
那時的秧馬很宏闊,實際是一艘微型船,有前倉,有后倉,有棚頂,倉放置秧把,頂可以防曬防雨,人置身其中,勞動便多少有悠哉之樂,只是那雙槳是兩條腿而已。這樣闊氣的秧馬,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插秧者之苦,也能提高勞動的成效,但是,它的局限性在插秧時就顯現(xiàn)出來了:不利于合理密植。秧船過大,進退不夠靈活,秧趟稀疏,造成農(nóng)田低產(chǎn)勢在難免,漸漸地,拆棚去倉,瘦身之后,只留下了船底和坐板,再然后呢,因為效率不高,干脆從插秧的程序中抹去了它的蹤跡,將它的功能單純移植給了拔秧。
不用說你就明白了,秧馬原來也是用于插秧的。相比較于有了秧馬的拔秧活兒,插秧要辛苦得多?!安逖聿皇侨?,自己放屁自己聞”。插秧半天累斷腰。插秧人雙腳深陷腿肚深的泥田里,邊退步走,邊插秧,還要插出路路行行成線的效果,還有密植的要求,還有效率的要求,那將是怎樣的艱苦勞作??!
相比插秧,拔秧就輕松得多了。所以,剛剛學習農(nóng)活的孩子,年老病弱的婦女,他們在整個插秧季,一般都安排拔秧,而不安排插秧。你也可以想象,秧歌也是在拔秧中產(chǎn)生、哼唱的。
當然,這還不是秧馬最寒磣的時候,最可憐的秧馬瘦腳伶仃,金雞獨立,那時,它叫“秧凳”。秧凳也是拔秧人的坐具,它只剩了一個坐板下楔一根橛子。橛子老長,插在秧田里,一直抵達黃泥了才可以坐穩(wěn)。它的活動范圍有限,每拔兩把秧都要站起身,用力拔起橛子,再插進去,坐下。秧凳是窮人家拔秧的坐具,窮到連一匹秧馬都置辦不起的地步,才做個秧凳。有人形容窮,說他家就剩一只秧凳了。在人間,什么用具都能衡量這個世道的財富差別。
秧船太豪華,它被淘汰了。秧凳太簡陋,它暗示著一種無奈。秧馬,它是刪繁就簡的適度保留,它被固化了近千年。
一定程度上,秧馬的發(fā)展過程是一種形而上的大哲學。
四
秧田里有很多樂趣,算是帶給拔秧人的調(diào)節(jié)劑吧。秧苗的生長期大約一個月時間,這一個月里,伴隨著秧苗的生長,很多生命也都成長起來了,最多的是小魚小蝦之類的。
魚多的是小鯽魚,一拃長,灰脊梁,白身子。這是一種很機靈的魚,聽到涮秧水響,就甩起尾巴慌慌張張四下里逃竄。秧田水不深,剛蓋了腳面,小鯽魚竄動的水花暴露了它的行蹤。小鯽魚要是鉆進了秧苗里,秧苗便一路趔趄著兩邊閃動,為它讓路。拔秧人沒有時間去追捉一只小鯽魚,但這些小鯽魚總會在慌不擇路時撞在了某個人的腿上或是秧馬腿上,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串在一根秧李條上。這時候你才會發(fā)現(xiàn)拔秧人幾乎秧馬腿上都拴有一根秧李條子,帶動著一串魚。當然,不只是小鯽魚,還有白條魚,鯰魚,小黃魚,烏魚,都不時翹動一下尾巴,無奈而安靜地等待著生命的最后時刻。
那時魚多,池塘、水溝、白露河灣里,動水的地方都有像樣的魚在游動,想吃了,撈一筐回來。不是這樣腳不點地地忙,莊稼人才懶得去捉這些“小貓魚”呢。
泥鰍最多。泥鰍聽到水響,它不跑,而是迅疾地“臥泥”,水面留下一串水花。泥鰍在水下臥泥,莊稼人根據(jù)水花就知道泥鰍有多大。俗話說,多大的泥鰍翻多大的花。偶爾判斷失誤,伸手捉出一條小泥鰍,會隨手扔掉,感慨:小泥鰍翻大花啊!這句話帶有很深的人世感嘆。
小泥鰍常常會做些讓你想不到的事兒,比如遷徙,旅行。有的小泥鰍遇到驚嚇,驚慌失措,鉆進了扎好的秧把里,不停地鉆,使勁地鉆,就不再出來。它會隨著秧把暈頭暈?zāi)X地遷移到一個它根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離它的故居地也許三里,也許五里,它再也回不到那一片方田,生兒育女。插秧人打開秧把會隨手抖一下,一條小泥鰍便“嘟”地落入水田,一甩尾巴,溜了。插秧人會心一笑,不予追究。
好多生命的遷移都如同小泥鰍,不知命運要將它置于何方的。比如螞蟥,比如水蝎子。
拔秧、插秧,螞蟥和水蝎子是害人精,常給人造成傷害。螞蟥是水田里的吸血鬼,它聽到水聲便一閃一閃尋聲追去,叮到人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輕言放棄,除非血喝飽了,滾下水去。很多時候,人渾然不覺,等感覺癢癢了,螞蟥已飽,被吸過的地方血絲縷縷。如果中途發(fā)覺了,也是個麻煩事,螞蟥誓死不會輕易放松吸食,方便處便用巴掌啪啪猛擊,直到人的皮肉發(fā)紅發(fā)疼,螞蟥也疼痛難忍才放松滾下來。如果被叮處在手丫腳丫,就只能用煙火熏烤,它才會要命不要血,放棄叮咬。螞蟥叮咬除了吸血,還傳播瘧疾病菌,所以,婦女孩子特別容易被它驚嚇。螞蟥又叫“螞鱉”,軟體動物,性子慢,有耐力,常用它來比喻一種不聲不響有心機的人:屬螞鱉的。被螞蟥叮了不能撕扯,扯斷了,可能吸盤就留在了皮肉里,要癢癢一年時間。
水蝎子有一種讓人驚恐的招數(shù),它體色渾濁,半透明,很像秧田水。它蹲在秧苗上或是不動聲色地游動著,遇到了人就迅速攻擊,轉(zhuǎn)身逃匿。它咬人有種刺痛感,不破皮,不流血,讓人陣痛不安。水蛇咬人的結(jié)果和水蝎子差不多,不過水蛇膽子小,易受驚,受驚后會迅速游走,很少主動攻擊人。水蛇毒性小,咬處起個青疙瘩,沒什么特效藥,一天左右,青疙瘩也就消失了。
五
小孩子喜歡去秧田埂上玩兒。那兒聚人氣,大人們一邊勞動,一邊說笑,每半天中途休息一會兒——“打盤兒”,還有人唱秧歌,很熱鬧。好像是老天的有意安排,每個村莊都有歌手,甚至可以指物歌唱。他們是用來調(diào)節(jié)單調(diào)勞作生活的神徒。
手捏青苗種福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凈方成稻,
后退原來是向前。
這是南宋一個叫“布袋和尚”的和尚創(chuàng)作的插秧詩,常常被鄉(xiāng)村歌手吟唱在拔秧的田頭。還有很多調(diào)笑的小調(diào)像生活麻辣燙,在這時候端上來,為勞累充饑。孩子們也跟著半懂不懂地哄笑。陜北有秧歌,還有秧歌舞,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秧呢——反正不會是稻秧吧?緣起一種爬藤的什么秧子吧?
薅秧的季節(jié),
田里的水要保持一拃深。
有水苗棵旺,
雜草也不會生。
稗子是秧苗的敵人,
專吸土中肥,
比秧苗還長得旺。
妹妹啊,
薅秧時要提防,
別把稗子當秧薅。
孩子們專注于捉螃蟹。螃蟹躲在偏平的洞里,一般很少出來張揚,但孩子們會用腳插進洞里用力踹,泥汁嗆得螃蟹無法喘息,就不得不乖乖地驚慌地爬出來,兩只凸起的眼球吃驚地四下打量。孩子們捏了螃蟹的蓋,用藨草拴了兩只大鉗子,圍個泥湖,圈在里面。等捉夠十來只,弄一堆火,把螃蟹放進火里燒。螃蟹笨拙地爬著爬著就躺下不動了,變成一股香氣,成了孩子們的口中物。也燒魚吃,但魚的開腸破肚過程和腥味難除等麻煩,讓孩子們多在無奈中才謹慎選取。
田埂上還有許多吃食,比如,綿軟潔白的茅衣草芯,粗壯紅潤的刺苔,灰白六棱的枸杞苗……剝下皮,就送入口中,酸津津的美。挖出的雞骨筋,茅草根,都甜得膩人。還有酸酸甜甜的果子,紅紅黃黃的秧李果,鮮紅的野櫻桃、野草莓、蛇膽果,都那樣魅力四射,吸引著孩子們的目光。
拔秧季節(jié),常常趕上端午節(jié)。忙碌的人們,常把粽子、雞蛋、咸鴨蛋帶到秧田邊上,午餐也就解決了。孩子們早上都分到了一份,但三下五除二像豬八戒吃人參果,沒來得及品味,都消滅了。端午節(jié)到秧田埂上去,目的很清楚,“順”一顆蛋一個粽子進肚。
不過,秧馬對孩子總是很有誘惑力的。大人們休息的間隙,孩子們總是想跨上秧馬學拔秧。初試拔秧,弄斷秧苗是難免的,有痛惜的大人干脆就給呵止了。有的大人會熱心地手把手按程序教,知道這是孩子將來必備的生活本事,躲不掉的。田里一小把一小把秧把扎得不夠規(guī)整的,就是孩子們的勞作結(jié)果。笑話也有,會出現(xiàn)在滑動秧馬的時候。秧馬是按照大人的身架做的,孩子們勉強坐上。向前撐持秧馬的時候,用力不夠,身體先行,而秧馬還原地未動,就會一屁股坐到泥水里。
從一個孩子,到一個插秧好手,都要從田里的快樂體驗開始。
六
秧馬被歡呼出世,被世世代代農(nóng)書作為農(nóng)具經(jīng)典介紹,已有千年。人類的發(fā)展在這千年行進可算是蝸行,步履遲緩,走走停停,有時還不免倒退幾步。一代代人,在這進程中,備受艱辛。
近幾十年來,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真是日新月異,秧馬從地位穩(wěn)固,到憂慮擔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最終被棄置不用,滿掛塵土,昏昏沉沉,不再知道什么時候是插秧季。
插秧季的忙碌也過去了。插秧機能開進大大小小的田塊,人工插秧只是補充了。這二十多年,從秧田育秧,到旱地薄膜大棚秧盤育秧,從分行插秧,到秧盤拋秧,似乎都跟秧馬越走越遠。
每每到了插秧季,我都會想到秧馬,想到關(guān)于秧馬的種種舊事。實在說,跟很多人的戀舊心理不一樣,我的心里充滿了矛盾。幾十年里,我見證著秧馬從珍貴到被閑置,再到被所謂的農(nóng)博館收藏,被陌生地指點介紹,我總會想到一個王朝在一夜之間血流成河,斬草除根的血腥。雖然那個王朝已經(jīng)腐朽,留下的卻不免是連連嘆息。
前幾日,與幾位朋友到鄉(xiāng)村稻田感受稻秧連綿的美好。見田埂開滿了紅的白的黃的草花,心中無限留戀。一位朋友說,田埂的草也是鄉(xiāng)村的美,用剪草機剪成圖案,而不是噴灑除草劑,讓莊稼和小草永遠做只隔一道墻的鄰居,那才是鄉(xiāng)間之美呢。
忽然想,在稻田(原野)的某處,或多處,塑一些農(nóng)具做風景,點綴鄉(xiāng)村,那該多好啊。鄉(xiāng)間曾是它們參與主宰著的,不該僅僅將它們放入某間室內(nèi)無休無止地歇著。
我首推秧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