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上的陜西

章學鋒

絲路大書從這里翻開

關(guān)中是陜西的白菜心心。當年，秦朝從渭河東岸的咸陽東擴，新城延伸到遼闊的渭河南岸?？上?，河北主城區(qū)被項羽一把大火燒掉，秦只修了離宮，就滅亡了。死纏硬磨的劉邦，在楚漢戰(zhàn)爭中消耗了項羽的實力。西漢建立后，在秦離宮所在地龍首原，修建了未央宮。從這個推理來說，漢長安城是在秦咸陽離宮基礎(chǔ)上修建的，長安和咸陽原來就是一體。

漢長安城遺址區(qū)的西南角，就是著名的未央宮了。未央二字，最先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小雅》里：“夜如何其？夜未央?！毖?，是盡頭的意思。未央，則是沒有盡頭的意思。這座曾經(jīng)見證無數(shù)輝煌的土木結(jié)構(gòu)宮殿，歷經(jīng)兩千多年風雨的洗刷，如今只剩下一個南北約三百五十米長、東西約二百米寬的夯土臺基了。歷經(jīng)兩千三百年的風霜雨雪，幾截黃土夯就的遺存，依舊散發(fā)著遠古的雄風，依舊敘說著曾經(jīng)的輝煌。

未央宮是西漢王朝的皇宮，西漢十二個皇帝先后在此登基，很多重要朝會和政令都從這里發(fā)出——

公元前一三八年，不再巡游的漢武帝，在未央宮為孤膽英雄張騫賜發(fā)符節(jié)，并到直城門外為他和一百多人的外交使團送行。巍巍秦嶺記著，手執(zhí)旌節(jié)的張騫，幾經(jīng)周折，泅渡瀚海，不辱使命，十三年后，血性漢子張騫與甘父“二人得還”長安。此舉，邁出了西漢王朝聯(lián)通西域的第一步。

公元前一一九年，漢武帝在這里，又一次派遣張騫出使西域。這一次，張騫率領(lǐng)三百人使團，攜帶金幣絲帛等財物和牛羊萬頭，到了西域諸國。滔滔渭水記著，手執(zhí)旌節(jié)的張騫，“為人強力，寬大信人”，開辟了貫通東西方物質(zhì)和文化的“天路”——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這部大書，是從漢長安城未央宮前殿翻開第一頁的。有了這條應運而生的路，不同文化交流的需求，從此得以實現(xiàn)。

長安城里那些柔軟的錦織和堅硬的瓷器，以及漆器、藥材、冶鑄、水利技術(shù)、作物栽培等先進技術(shù)，隨著西出陽關(guān)商賈馬隊的駝鈴聲，沿著絲路向西，去過中亞、西亞，到過中歐、南歐，最后進入更廣闊的天地。

西域的葡萄、西瓜、芝麻、胡麻、石榴、黃瓜、大蔥、胡蘿卜、大蒜、番紅花、胡荽等作物，以及音樂、舞蹈、雜技等藝術(shù)甚至宗教等異域文化、文明，也沿著這條路大規(guī)模地傳入中國。

如洶涌澎湃的海，似消無聲息的波，中華文化沿著這路，傳到了遙遠的西方，成為世界交響曲中最鏗鏘的樂章。

一級一級地登上二十米的高臺，極目遠眺，一眼望不到盡頭，不由地讓人贊嘆：果然未央！

朗朗晴空，兩道云彩，相向?qū)τ?，像是誰家聰慧的孩子，在碧空上，膽大地畫著太極圖。當年，漢武帝和張騫他們，也一定享用過這樣的陽光、空氣。

講解員說，漢長安城是亞洲第一個國際大都會，也是當時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城市。這話不假，站在高臺上，的確是一眼望不到邊。漢長安城城內(nèi)面積三十六平方公里，遺址總面積多達六十五平方公里。果然，我看到很多游客，開著自駕車隨處游轉(zhuǎn)。他們不怕迷路嗎？講解員像看透了我的疑惑似的，笑著解釋：當?shù)啬挲g大的人很歡迎大家進城來，他們把離開遺址區(qū)到西安市區(qū)去叫出城。在很多當?shù)厝说男哪恐?，漢長安城就是他們心目中唯一的城！

漢長安城未央宮遺址，不僅是整個長安城的核心，更是陸上絲綢之路的決策地、指揮中心和歷史始發(fā)地！

為什么我們的文字叫“漢字”？為什么我們的語言叫“漢語”？答案，就在這里。

在這里，西漢王朝沿襲秦的“大一統(tǒng)”局面，確立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思想學說，在與北擊匈奴拉鋸式的交往中，確立了中國疆域的輪廓。在長期交融中，周邊少數(shù)民族與華夏民族逐漸融合形成了漢族，大家所用的語言和文字被稱為漢語、漢字。

不僅漢人、漢字、漢族、漢文化等概念在這里形成，甚至我們中華民族的風尚、禮節(jié)、信仰、做法，諸如春節(jié)、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七夕節(jié)、中秋節(jié)、重陽節(jié)等傳統(tǒng)節(jié)日，以及影響深遠的“二十四節(jié)氣”等等，都是在以漢長安城為主體的關(guān)中大地上生根發(fā)芽的。

在漢長安城未央宮里，一個叫陳湯的將軍曾上書漢元帝：“宜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話，在兩千年后，被一部叫《戰(zhàn)狼》的電影所套用，演繹成“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成為紅極一時的金句。

與西方人用石頭堆砌的羅馬城相比，漢長安城是用土木結(jié)構(gòu)建造的。盡管在兩千年的風雨中，漢長安城當年那宮殿成群，巍峨櫛比，金碧輝煌的場景，已經(jīng)消逝了。但是，作為當時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都城，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漢長安城至今還存在于那句天下人皆知的“東長安、西羅馬”的美譽中。

初夏時節(jié)，在長石石英米渣鋪的肉紅色道路旁，還有石灰石米渣鋪成的青色道路旁，新移栽的樹木，正憋著勁兒地，把綠意向外淌，好一派林蔭畫卷。就在這時，講解員說了一個小插曲——

前些年西安修二環(huán)路，不巧設(shè)計路線撞上了漢長安城未央宮遺址。為了保護好這里的一草一木，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建設(shè)和開發(fā)浪潮中，尊崇文化的西安人，這次顯示出了他們性格中倔強的一面，硬是讓二環(huán)路拐了個大彎繞開了遺址區(qū)……

是的，不僅遺址區(qū)的一草一木，是祖先留給我們的珍寶；就連這里的空氣，也都是無價之寶，任誰也無權(quán)侵蝕。

走出自家的門天真大

車一進入漢中境內(nèi)，溫潤就裹挾了全身，讓我一時有些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南中國。車站廣場上，峨冠博帶、持節(jié)的張騫雕像，駐足在黑色的大理石基座上，以無可置疑的聲音，告訴天南海北的來客，這里是漢中城固。

踩在城固大地上，不知怎的，我先想到的竟然是劉邦，而不是張騫。劉邦建立西漢后，天下并不太平。一個被稱為匈奴的北方游牧部落，隔三差五地派軍馬前來折騰騷擾。在劉邦當皇帝的第七年，不甘當個部落首領(lǐng)的匈奴首領(lǐng)冒頓單于，率騎兵圍攻晉陽。劉邦帶32萬大軍去迎戰(zhàn)，結(jié)果被圍在白登山，差點丟了皇命。從此，西漢王朝開啟了派漢家公主與匈奴和親的歷史。漢武帝時，為“斷匈奴右臂”，就派張騫出使西域，志在消除北邊之患。于是，就有了課本里張騫鑿空西域，開通絲綢之路的故事。

接我們的小車沿路疾馳而去，我看到窗外天空蔚藍、稻田廣袤、魚塘連片、荷花映日、蘆葦翠綠、林帶蔥郁、山脈巍峨、漢江滾滾，恰似一幅美不勝收的水墨山水畫。為了讓我們這些外地游客感受到家鄉(xiāng)人對張騫的尊敬，細心的司機還特意在張騫路、桔園路、建設(shè)路的交叉路口停下了車。走進一個占地四五畝的廣場，映入眼簾的是紅色花崗石雕成的“張騫通西域群雕”，講述的是孤膽英雄張騫十八年間兩度鑿通西域的故事，還有絲路通暢后中西交流的繁榮景象。通過與司機的交談，我得知，這里已成為城固向海內(nèi)外推介張騫文化的一張精美名片。

我是懷著難以抑制的激情，走進俢葺一新的張騫墓的。雄偉壯麗的漢代青磚筒瓦闕式大門前，豎有一對高八米、由座杵、斗三部分組成的石華表。墓園甬道，花木扶疏、竹影婆娑，芬芳之氣，一路相隨。走進三間古色古香的獻殿，東墻上掛“張騫出使西域圖”，西壁則懸“鑿空圖”，兩大壁畫，東西呼應。兩邊的配殿里，展出的是“張騫生平偉績”展覽。緩緩移步其間，仔細閱讀上面的文圖，歷史的滄桑沾滿衣襟。

張騫墓座北朝南，東西寬、南北長均為十五米，高八米，呈覆斗形，坐落在參天古柏和婆娑竹影間古。一對姿態(tài)雄威、雕工粗獷的漢代石翼獸相對而臥，千百年來一直守護著張騫墓。墓前豎有三塊碑，分別是“漢博望侯張公騫墓”、“漢博望侯墓碑記”和“張氏后商”，是清末陜西巡撫畢沅所立。我由此想到，黃河邊上韓城司馬祠前的碑石，也是畢沅所立。對于尊崇文化且付出行動了的人，后人注定是要記下他的。

繞張騫墓三圈的過程中，不由自主地，我又一次想起《史記》中張騫的故事來——

公元前一四零年，張騫獲任郎官。在西漢官員的職級中，這是一個職位很低的官職。

后來，漢武帝從匈奴俘虜口中得知，西域有個叫大月氏的小國，國王被匈奴單于殺死，大月氏被迫西遷。新國王想報仇，但苦于無人相助。于是，漢武帝發(fā)皇榜招募使者出使西域，聯(lián)合大月氏，夾擊匈奴。

與其呆在長安城里無所建樹地老死，還不如趁著年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郎官張騫揭了皇榜。

走出自家的門，天真大！

公元前一三八年的一天，漢武帝在未央宮為張騫一行百余人壯行。遺憾的是，隊伍經(jīng)過匈奴地盤時被俘。匈奴王雖不殺漢使，但卻強迫張騫娶妻生子。

帳篷外的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祁連山上的雪融了又化、化了又融，十多年過去了。

某天，趁匈奴不備，張騫果斷逃脫。一路西行，經(jīng)大宛、康居兩國的接力幫助，到達大月氏。然而，這時大月氏人早已經(jīng)淡漠了對匈奴的仇恨。勸說無效，張騫只好動身回國。不料，又被俘。一年后，單于病亡，借匈奴內(nèi)亂，張騫終于回到長安。

在長安城里，他向武帝講述了自己十三年來游歷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四國的經(jīng)歷，并就蔥嶺東西、中亞、西亞等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和文化等做了匯報。他的匯報，促使?jié)h武帝把打匈奴和通西域兩件事，合并成一件大事來干。

公元前一一九年，漢武帝命張騫率領(lǐng)人馬再次出使西域。到達烏孫國后，張騫派數(shù)十個副使分赴大宛、康居、大月氏、安息、身毒、于闐等國探訪。這一次，漢帝國將士的足跡到達了西亞和中東地區(qū)，最遠到達了地中海沿岸的羅馬帝國。

張騫以堅定的信念、頑強的毅力，鏗鏗然地鑿空西域，武帝破格冊封他為“博望侯”。因為張騫在西域享有很高的威望，所以后來漢所遣使者也就大多自稱“博望侯”，以取信于諸國。公元前一一五年，烏孫王派專人護送張騫回長安，隨行的有烏孫使者數(shù)十名，這是西域人的身影第一次出現(xiàn)在中原。

絲綢之路鑿空后，漢朝與西域各國頻繁互遣使者，雙方商旅熙熙攘攘來往。這條從長安出發(fā)，一直向西經(jīng)河西走廊，通過今天南疆，越過蔥嶺，到達中亞、西亞和歐洲的道路，是當時直至中世紀時候的溝通中西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要道。由于貿(mào)易商品中以絲綢最為知名，所以被后人稱為“絲綢之路”。從公元前兩世紀一直跨越到公元十六世紀，絲綢之路見證了亞歐大陸在經(jīng)濟、文化、社會發(fā)展等方面逾千年的繁盛。

站在張騫的墓地前，我在想：縱覽漢代的官職，張騫歷任郎、太中大夫、校尉、衛(wèi)尉、大行等職，最榮光時是被封為博望侯。放眼西漢數(shù)以千計的朝臣官員，在千年風塵漫過后，依舊熠熠生輝的，只有張騫一個人！

站在張騫的墓地前，我在想：一抔黃土永遠也無法掩蓋住張騫的輝煌，他對社會、歷史、文化、商貿(mào)等的貢獻，連同他的人生價值，都是我們用語言所難以表達的。說真的，面對張騫，我為自己表達的無力而感到深深遺憾。

就想置身在其中

緊趕慢趕地趕過來，但我還是來遲了，那個曾經(jīng)代表盛世大唐巔峰的大明宮早就湮沒了。我只能在歷史的只言片語中，遙想著那久遠的輝煌。

你是知道的，大唐強勁的雄風，曾吹遍了當時的世界。你也明白，我們腳下的城池，一度就是世界級的制高點。一千四百年后的今天，我拄著大明宮遺址這根拐杖，沿著時間的痕跡，想帶你重回千年前的現(xiàn)場，領(lǐng)略東方文明古老的輝煌。

早在七世紀時，長安城大明宮就是世界上規(guī)模宏偉、富麗堂皇的千宮之宮。在《含元殿賦》中，唐朝文人李華這樣描繪了建造大明宮的宏大場景：成千上萬的工匠帶著巨斧，走進茂密的森林“擇一干于千木”，只為尋求大明宮需要的棟梁，山谷里“勢動連崖，拉風碎雷”，到處都是樹木倒下的聲音。正是千萬勞動人民的辛勤勞作，才有了現(xiàn)在這個國家遺址公園。

唐大明宮是唐代帝王常住的主要宮殿，是當時的政治中心和國家象征。大唐二十一位皇帝，有十七人先后在這里掌管著東鄰日本海、西抵中亞西亞的帝國疆域，使青春的東方帝國，以空前的開放姿態(tài)，引領(lǐng)了世界文明的航向。這個三點五平方公里的遺址公園，相當于三個凡爾賽宮、四個半故宮、十二個克里姆林宮、十三個盧浮宮、十五個白金漢宮，比紐約中央公園還要大三百多畝。

讓我們拉回思索的目光，切入到現(xiàn)實的大明宮遺址公園來吧。此刻，我正沿著未央的龍首北路東行，在駱駝隊伍群雕的注視下，穿過銀臺門，順著宮墻快步前行。在我的西側(cè)，一千多千年是大唐智庫翰林院，現(xiàn)在是一大片的綠地，還有幾株高大的樹木，就像學富五車的翰林院大學士在那里，圍繞著國事進行交談。在我的東側(cè)，曾是規(guī)模宏大的麟德殿，如今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假如不仔細觀察的話，是很難發(fā)現(xiàn)那些寬大而密實的葉片下，還有殘存的臺基，臺基上還依稀可見許多破敗的柱礎(chǔ)和地磚。

麟德殿是唐帝國宴請國外使節(jié)的所在。南行不久，有六匹銀白色的高頭大馬迎面馳來，讓人頓時想起那著名的大唐六駿來。與大唐六駿所不同的是，六匹馬的背上各坐著一位身形矯健的女子，她們清一色的左手引韁，又清一色地右手執(zhí)馬球桿。人和馬和諧統(tǒng)一，如一道銀白的風景線，由遠及近而來，宛如千年前的大唐女子馬球儀仗隊，正在接受君王的檢閱?？粗玉R球隊，我突然想到，當年那些在宮廷宴會上翩翩起舞的女子，還有帝王身邊那些溫婉可人的侍女，她們都到那里去了？正這么想著，就看到她們以小品雕塑的形式，站在櫻花紛飛的拐彎處望著我，在景觀之外我也盯著她們看，看我心中的大唐女子有什么不同。路旁的牡丹花正在綻放，不時送來陣陣馥郁的花香，風過處還夾雜著些許西域香料的味道。

有一天，望著天空遠去的飛鳥，印度詩人泰戈爾寫下“天空不曾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這樣一句詩。套用他這話，唐長安城大明宮雖然已經(jīng)消逝了，但卻在大地上清晰地留下了來過的痕跡。從“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的含元殿里所出土的方磚，光花紋就有蓮花紋、蓮蓬紋、菊花紋、蔓草紋、纏枝紋、團花紋、梭身和暈紋、蝴蝶紋等幾十種；在清思殿，發(fā)現(xiàn)僅銅鏡就安裝了三千片，預計耗費黃金和白金箔十萬番；在太液池南，出土的精致瓦當，就有數(shù)十種；在三清殿遺址，還出土了黃、綠、藍三色琉璃瓦……

這些精美的建材，就整個大明宮而言，頂多算個螺絲釘而已。想想看吧，整座大明宮該是怎樣的高大巍峨、氣勢磅礴？感謝詩人王維，他用“絳幘雞人抱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钡脑娋洌o我們生動地記錄了當時大明宮至極的燦爛。是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萬國來朝的大唐，儼然是我們這個文明國度對外開放的制高點，一個今人仍舊難以逾越的制高點。

行走在大明宮遺址公園，我想自己所呼吸的空氣，也是大唐時期的空氣。我好像看見穿著各種服飾、操著不同語言的胡人，或穿過炎熱的西亞和中亞，或翻越西域沙漠的瀚海，沿著著名的絲綢之路，長途跋涉一年多，帶著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什么波斯的香料珠寶，什么西域的胡姬酒肆，什么西方的寶刀良馬等等，來到心目中的長安城，走進東市西市林立的店鋪，換取絲綢、瓷器、茶葉等。然后，他們又沿著來路踏上歸途，長安城和大唐帝國的美名，因絲綢之路而天下皆知。

除了商品，胡人們還將富波斯的商業(yè)文明，恒河邊的佛教文明，羅馬的阿拉伯文明，也一并帶到了包羅萬象的這座天下之都。長安城行走的人流中，胡商、遣使、質(zhì)子、傳教士、使者等各類絲路來客比比皆是，就連長安城的寺廟里，外國高僧的誦經(jīng)聲也響徹云霄。長安城的臣民們，享受著國家開放的紅利，過著富足悠閑高品質(zhì)的國際化生活：在潮水般涌來的胡人們羨慕的眼神里，他們可以穿翻領(lǐng)的胡服，騎馬去酒肆飲用高昌酒，微醺時醉眼朦朧地欣賞胡姬的美貌，再跟著龜茲音樂的節(jié)奏，扭動腰肢跳那風靡的胡旋舞，當然也可以約朋友去揮桿打打波斯傳來的馬球……

走在大明宮遺址公園，突然想起英國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的那句“如果可以選擇，我愿意生活在中國唐朝”來。和湯因比一樣，我也是就想置身在其中，置身在中國的大唐時代，感受世界軸心國家一個小小子民的榮光。但是，如果畢竟只是如果，歷史是絕不可能隨著人的意愿反轉(zhuǎn)的。作為21世紀中國的一個公民，我們有幸生活在西安這座偉大的城市里，那么我們就要努力再努力，通過不懈的努力來改變自己，來順應時代發(fā)展的滾滾洪流，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貢獻我們的微薄之力。

翻閱《舊唐書》、《新唐書》等典籍文獻，就會發(fā)現(xiàn)，大唐王朝為保證絲綢之路的暢通和繁榮，曾在大明宮發(fā)布了很多的重要決策和指揮命令，像在西域地區(qū)設(shè)置州縣、都護府、都督府、“安西四鎮(zhèn)”等軍鎮(zhèn)、羈縻府州等軍政建置等等。假如沒有了大明宮，那么，絲綢之路將不會那么通暢，大唐帝國也就不會那么強大。大明宮遺址公園，見證了絲綢之路鼎盛時期帝國的文明水平和禮制文化特征，也見證了唐帝國對絲綢之路鼎盛的重要推動。

走出銀臺門時，一群大媽正在駝隊廣場上圍成圈，踩著自帶錄音機的樂點，自由自在地跳著藏家的鍋莊舞?？粗齻儦g快的舞姿，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起了久遠的胡商和跋涉的駝隊，竟然有了一種穿越絲路的神奇感覺。莫非，她們是千年之前的胡姬？

唐朝的風從樓下穿過

從我們西后地的房子下樓，向北步行五分鐘是朱雀門，向南步行五分鐘是小雁塔。我今天要去的是小雁塔和西安博物院，雖然我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去過那里了。但你或許還沒有真正了解，沒有了解西安城的前世今生，沒有了解唐朝的風是怎樣從我們樓下穿過的。

向北的明城墻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古城墻?，F(xiàn)在，一共十六個門。其中，南邊七個：含光門、小南門、朱雀門、永寧門、文昌門、和平門和建國門；東邊三個：長樂門、中山門和朝陽門；北邊四個：尚勤門、尚德門、安遠門和尚武門；西邊兩個，是玉祥門和安定門。咱家門口的朱雀門，是一座唐朝時就有的城門。

朱雀，是古時一種神鳥的名字。古人四方取象，蒼龍、白虎、朱雀、龜蛇。其中，朱雀是主南方的。所以，在隋唐時，朱雀門是皇城的正南門，唐廷常在這里舉行慶典活動。除西市和東市外，朱雀門也是唐朝主要的商貿(mào)區(qū)，為方便市民和沿著絲路來的外商購物或貿(mào)易，從那時起朱雀門就不關(guān)門了。

唐朝時，朱雀大街寬一百五十米，長五千零貳拾米，從朱雀門向南延伸開去，經(jīng)廓城明德門，一直把路開到南山石砭峪。當時，朱雀大街是唯一進入長安內(nèi)城的大道。每天，那些從絲綢之路來的外國使臣和商人們，都要從明德門先到朱雀門，然后才能進入長安城，覲見唐朝皇帝。

向南的小雁塔位于薦福寺。最初，這里也不叫薦福寺。改名字的事，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唐高宗去世后百天時，皇親國戚出于對高宗的懷念，也出于對窺視皇位武則天的警告，在開化坊修建了獻福寺。六九零年，武則天改國號唐為周，當上了神圣皇帝。想到幾年前，皇親國戚的打壓，她就下令把獻福寺改為薦福寺。

然而，世界畢竟是變化的。七零五年，武則天病亡。兩年后，唐中宗在安仁坊建造小雁塔。雖然塔形似大雁塔，但因塔身小，且建造時間比大雁塔要晚五十五年，故而得名小雁塔。有意思的是，小雁塔院子的山門是向北開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與正南面的薦福寺形成了對峙。千年之后，小雁塔還依舊挺立，薦福寺早已蕩然無存了。和陽氣旺盛、草木稀少的大雁塔景區(qū)相比，小雁塔景區(qū)內(nèi)古槐高聳云端，茵茵綠地、清澈湖水點綴其間。在喧囂的鬧市中，秀麗樸素的小雁塔，能將這份清幽獨存千年，真是難得的盛景福地。

“咣——”

清脆悠揚的雁塔晨鐘，漫過歲月，穿越時空，直抵人心靈深處最柔軟的一隅。這悠遠的鐘聲，是哪位游客為遠方的家人祈禱平安？在鐘樓內(nèi)，我仔細地看過，這口黎明而敲的大鐵鐘上，書有千余字，重達一萬多年。雁塔晨鐘，只此一聲，就完成了我們與唐朝那久遠的對接。裊裊香火，恍若千年，依舊是唐時的廟宇樓閣?！班釁瞥跗茣詠硭?，落月遲遲滿大荒。枕上一聲殘夢醒，千秋勝跡總蒼茫。”清代詩人朱集義的這首詩，如今被鐫刻在鐘樓門邊四根木柱上。

從小雁塔的南門，隨著螺旋狀內(nèi)梯拾級而上，不用費很大的力，就可鉆到塔頂，扶著護欄遠眺，大雁塔遙遙在望，明城墻巍峨高聳，西安城盡收眼底，煦暖的陽光給這座偉大的城池，涂抹了一層別樣炫目的光衣。

一千三百多歲的小雁塔，曾在地震中有過“三開三合”的經(jīng)歷。最為神奇的一次是，一四八七年陜西發(fā)生六級大地震，結(jié)果把小雁塔震得在肚子上開了個大口子，裂縫最寬處能過一輛馬車。三十四年后，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地震又一次來襲，結(jié)果小雁塔肚子上的裂縫，在一夜之間，居然給震合攏了。小雁塔為什么震不倒呢？原來，聰明的古人在建塔基時，打了又深又大的實心鍋夯土層，使坐在上面的塔身像不倒翁那樣，經(jīng)受了七十多次地震而不倒。

這些，都是小雁塔和絲綢之路無關(guān)的軼事。與大雁塔所不同的是，大雁塔是存放玄奘法師從陸上絲綢之路求取佛教經(jīng)卷之所在，小雁塔則是存放義凈法師沿海上絲綢之路求取佛教經(jīng)卷的地方。

義凈法師是范陽人，自幼就很仰慕法顯、玄奘等法師穿越絲路取經(jīng)的故事。三十七歲那年，他終于得以從廣州乘船由海路前往取經(jīng)，起初幾十人一同前往，但很多人嫌太艱苦，就半途而返了，只有義凈歷艱險后到達目的地。此后的25年間，義凈游歷了中南半島、南洋群島、印度洋東部等30多個國家，才帶著四百余部梵本經(jīng)律論回國。從七零六年起，義凈在薦福寺先后翻譯佛教經(jīng)典三十二部，一百零八卷。

因為義凈，薦福寺成為唐代長安三大譯經(jīng)場之一，小雁塔也成為佛教在唐代長安流行的見證者。綿延千年的絲綢之路，記住了那些跋涉者的名字：無論法顯、玄奘，還是義凈，他們對理想信仰的追求，他們對中外文化交流的探索，都讓人心生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