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劍鳴
縣里遭遇了自然災害,強暴風雨,造成了農(nóng)作物大面積受損??h里組織了工作組,赴各個受災鄉(xiāng)鎮(zhèn)協(xié)助查災。高村鄉(xiāng)災情嚴重,我被縣里抽調(diào)去,協(xié)助查災,幫助弄些相關的文字材料。那天上午,跟鄉(xiāng)上吳書記劉鄉(xiāng)長,坐汽車去罐子溝,也就是過去的光一大隊,現(xiàn)在叫光一村,實地查看泥石流和暴風刮倒玉米的情況,我也趁機回到四十年前參加勞動鍛煉的地方看看。
公路上有泥石流漫過的泥沙,汽車緩慢行駛,屁股后面還是卷起灰塵。溝兩岸的山坡,青岡樹郁郁蔥蔥,滿眼青綠。溪水邊的榿木樹枝繁葉茂,生機盎然。沿公路兩邊,零星坐落著一幢一幢的水泥小樓房,川西北民居風格,灰瓦白墻。每個院落,樹木掩映,翠竹婆娑,百靈和畫眉在枝椏間嬉戲,歌唱。據(jù)說農(nóng)村“五改三建”工程已經(jīng)完成,家家戶戶改造了圈道、廁所、道路、飲水等,家家房頂上還長著一朵白蘑菇——電視天線。乍一看,農(nóng)村改革真的成效顯著,農(nóng)民生活肯定倍上臺階。雖然這次出現(xiàn)了暴風雨災害,稍微傷人情緒,但面對嶄新入畫的村落,山清水秀的風光,我心里生出幾分喜悅??粗囃獾年柟猓灿X得格外明媚。
汽車剛進村口,經(jīng)過馬家小賣部,我突然看見海哥,坐在階沿上。我趕緊讓汽車停下來,對吳書記劉鄉(xiāng)長說:“我要下車,去看看海哥,前邊幾個社,我就不去看了?!?/p>
泥石流和暴風刮倒玉米的情況,已經(jīng)看了幾個村幾個社了,各處都差不多,吳書記劉鄉(xiāng)長他們也只需要去核實面積而已。幾十年沒見的海哥,突然看見,當然有些激動。書記爽快地答應了我。我下車后,汽車卷起塵灰,一溜煙跑了。
我在光一大隊四生產(chǎn)隊勞動了兩年。海哥是我們生產(chǎn)隊長,每天,專門負責帶領全隊社員出工干活。他家跟我養(yǎng)父有遠親關系,我叫他海哥。當時他是隊里干活的第一把好手。絕對第一的,生產(chǎn)隊的任何農(nóng)活,他都做得得心應手。他不滿四十,高挑身材,刀削臉,高鼻梁,臉上始終寫滿剛毅和頑強。他隨時都高挽著袖子和褲腿,坡上溝里,忙前忙后。他吸水煙,也喝點糟子。他養(yǎng)兩條獵狗,生產(chǎn)隊放假,他就背上火銃,去老林里狩獵。用我們當時的審美觀念看,他英俊、干練、瀟灑。即使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詞匯,也可以叫做帥呆了、酷斃了。轉眼,我離開生產(chǎn)隊四十年了,為了責任為了生活,在所謂的城市里奔忙,沒有回生產(chǎn)隊看看海哥。
此時,盛夏的烈日,像上帝傾倒下一片火焰,無情地烤炙著摩天嶺南麓罐子溝的山嶺、溪流、莊稼、樹木、房屋、道路,路上的車輛和行人。我從汽車里一出來,便感覺到地上的炙烤。一件T恤在身,還嫌厚了。小賣部旁邊一棵高大的核桃樹,濃蔭遮蓋著院壩,漏下一篩花花太陽,灑在階沿上兩條長凳子上。海哥穿著一件滌卡布的藍色中山裝,很厚的那種,套一件黑領夾,就是那種自家縫制的薄棉布背心。他似乎顯得很冷,把身體往陽光下挪了挪,生怕核桃樹樹蔭擋住了他,曬不暖和。他背靠著磚墻,坐在長凳上,把一顆蒼白頭發(fā)的腦殼埋在膝頭上,似乎很累的樣子,又像是在看他自己腳上那雙農(nóng)田膠鞋,和他那露在外邊的大腳趾頭。
“老四回來了?稀客,稀客,請坐?!瘪R老板發(fā)現(xiàn)我。
馬老板是我生母的遠親,個子不高,一個六十來歲的小老頭,熱情,健談。他家臨公路方向開一扇窗戶,零售一點豆油鹽巴香煙火柴之類的日用品。他家階沿寬,放兩條長凳子,就成了村里人歇腳躲陰擺龍門陣的地方。
我跟他握了手,趕緊招呼海哥:“海哥,海哥,你好嗎?”
連喊了兩聲,海哥才抬起頭來,大夢初醒似地瞧一眼我,像突然明白什么一樣,坐直身體,答應道:“這是老四呢?啥時候來的?來,坐,坐,坐。”一邊招呼我,一邊讓出半條凳子,還用袖子彈了彈灰——其實,凳子上未必有灰塵。但中國農(nóng)民樸素的熱情和教養(yǎng),可窺斑見豹。
我挨他坐下,掏出紙煙,給他們兩人點上,階沿上立刻飄起幾縷香煙的氣味。我平時也很少抽煙,這次到鄉(xiāng)下來,為了繃“城里人”的面子,買了幾包上得了臺面的好煙。海哥抽一口煙,把煙拿在眼前,仔細瞅瞅,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說:“這是啥子煙?我一般不抽紙煙,莫得勁?!闭f完,他猛吸一口,似乎要把煙霧全吞進肚子里,但煙霧還是從他嘴里鼻子里冒出來,灰白色的,濃濃的,罩住他蒼白的頭發(fā)、蒼白的臉和滿臉蒼白的皺紋。
此時沒有風。暴風雨之后的日頭,格外暴烈,天氣格外悶熱,罐子溝像是一個大蒸籠,又閌了一個大鍋蓋。馬老板說:“死了男人的婆娘,下了暴雨的太陽,曬死個人啊!”海哥卻說:“不咋個熱呀!”我理解,所謂冷熱,有時候,并非完全是天氣本身,而是我們因人而異的感受啊!
馬老板遞上了兩盅茶水。我道了謝,接過來。海哥卻在推辭:“我不渴,不要了哦,你難得勞神蠻?!逼鋵?,他是覺得,這盅茶水,大小是個人情,是給人家添了麻煩。老實巴交的山區(qū)農(nóng)民,淳樸、厚道到了如此地步!
我一邊喝茶,一邊問起海哥這些年的情況。但他總是躲躲閃閃,支吾其詞,不愿多說。我也覺得這些年沒有?;貋砜纯?,有點兒愧疚。氣氛有些尷尬,馬老板便只管招呼喝茶。這時候,有人老遠在喊,叫海哥去下院子拿藥,他起身說:“你坐哈。我去拿哈藥,大黑娃帶回來的。”他起身往下院子走,佝僂著腰背,走得很慢,很慢。那雙農(nóng)田鞋“嘰咕嘰咕”作響,可能是前兩天下暴雨踩濕了沒有干。他那蒼白的頭發(fā),在烈日下,泛著冷冷的銀色,那身黑色領夾,泛著黑色的油光。恰有一輛大貨車駛過,卷起滾滾煙塵,海哥便消失在黃澄澄的煙塵里面了。
海哥走后,我又給馬老板點上煙。他以前當過大隊干部,對全村的人和事很熟悉。小賣部又在全村的中心,是各種信息的集散地。小賣部白天沒有什么生意,村民們都上坡去做活路了。剛下了暴雨,天才放晴,村民要把被風刮倒的玉米扶起來。政府官員說,這叫做生產(chǎn)自救,抗災增收。我們坐在長凳上,一邊喝茶,一邊聊起了海哥。這位當年英姿颯爽的生產(chǎn)隊干部,一個老實巴交的山區(qū)農(nóng)民,這些年過得怎樣呀?
海哥是入贅的。他老婆,我叫珍姐,熱情,漂亮,高高大大,是勞動能手,生產(chǎn)隊里婦女的樣板。她也吸水煙,也喝點糟子。珍姐的母親,海哥的丈母娘,當時已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婆,操持著家務,養(yǎng)雞,喂豬,種菜園子,給全家人煮飯,帶孫女孫兒。海哥的大女兒芳,在隊里勞動,小女兒秀,在大隊小學讀書。三個兒子,大明、大黑、小黑,都不到上學年紀,在家里玩。用當時生產(chǎn)隊的生活水平衡量,他家日子算得風風火火了。
馬老板感嘆:“人無百年好,花無百日紅。世事變遷,變化太大了啊!”我知道,世間的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著變化,大到世界格局,小到一個人,一只小蟲,一粒沙子,這是哲學。過去的三十多年,中國農(nóng)村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公社改作了鄉(xiāng),大隊改作村,生產(chǎn)隊改作社。學校撤并到鄉(xiāng)上去了,醫(yī)療站取消了。孩子上學,病人看病,都要跑二三十里路呢。聽了這聲感嘆,結合剛才海哥的吞吞吐吐,我感覺這“變化”二字,內(nèi)容復雜。
馬老板告訴我,土地剛下戶時,珍姐的母親去世了。大女兒芳,嫁去街上那邊的生產(chǎn)隊,生小孩難產(chǎn),去了。小女兒秀,嫁去鄰鄉(xiāng)高山上,婆家一大家子人,一年也難得回來看海哥一回。大明娃娶了媳婦,新修了房子,分家另過。大黑娃娶了媳婦,老房子朽了,也另蓋了房子,海哥跟他過。但他帶著媳婦出門打工,常年不歸,只把兩個娃兒留在屋頭。小黑娃入贅本村別家,就在小賣部前邊不遠處的下院子,也是常年在外打工,娃兒留給丈母娘帶。如今海哥七十多歲,經(jīng)常鬧周身疼痛,估計是過去在生產(chǎn)隊時勞累過度了落下的病痛,又沒錢去大醫(yī)院檢查治療,只有靠大黑娃帶點藥回來,一天天地賴著。
“珍姐呢?”我腦海里飄過海哥的老婆,當年那位漂亮能干的農(nóng)村少婦。
“唉,她呀,莫說了哦!”馬老板先是一聲嘆息,再告訴我原委。
老太太去世后,海哥家一切都變了。海哥其實是不習慣一家一戶的生產(chǎn),沒有了生產(chǎn)隊集體勞動的日子,讓他很不滿意。每天從地里回來,小飲幾口,便生事端,跟孩子跟老婆吵架,打人、砸東西,鬧得烏煙瘴氣、雞犬不寧。珍姐在生產(chǎn)隊時是勞動能手,一家一戶過日子,也很不習慣。我不明白,兩個種莊稼的好手,勤勞本分的農(nóng)民,能夠吃苦的人,分得了土地,居然不能接受生產(chǎn)方式的轉變?他們的“不習慣”,在農(nóng)村,恐怕也算一種典型代表吧?在一次嚴重的家暴之后,珍姐只身離家出走了。家里人多方打聽,很久后才得知,一個四十多歲的沒有文化的農(nóng)村婦女,也不敢走遠,就在市里,先是給小館子幫忙,后來年紀大了,幫人都沒人要了,只有靠撿破爛為生。
馬老板感嘆:“豬吵賣,人吵敗,一點也不假。三十幾年了?。 ?/p>
“從沒回來?”
“孩子結婚去接回來過?!?/p>
珍姐回來,跟老公和孩子們,誰也見不得誰,像仇人一般。呆不了兩天,她又偷偷跑了?,F(xiàn)在還在市里呢,病病懨懨的。據(jù)說,街上那個大女婿,也就是芳曾經(jīng)的男人,偶爾到市里,去看哈她,給她買些日用品,拿點零花錢。那人還算有點情義,在農(nóng)村,難得啊!
“他兒子些這么多年打工,總掙了些錢吧?”
“哼!錢?前是胸膛后是背!從年輕小伙子出門,打二三十年工,打成抱焉子老漢回來,窮光蛋一個。每年掙幾個狗卵子錢,一個冬天,就塞進黑窟窿了?!?/p>
從馬老板的語氣中,我聽出了一個農(nóng)村老人對農(nóng)村年輕一代的強烈不滿。村里的年輕人們,大都常年在外賣勞力:山西挖煤,新疆摘棉花,西藏修鐵路,廣州蓋高樓。那年,牛家老二在山西,塌煤窯子里了,只抱回來一盒骨灰。這年,楊家大娃,在外染上了毒,強制戒毒,放出來后,至今不知去向呢!那是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那是拿性命換來的造孽錢?。『命c的后生,掙了錢,回家翻修一下住房,給孩子存兩個學費。有些娃,回家過年,除了婚喪嫁娶趕點人情,就只曉得打牌,掙點狗卵子錢,全塞賭桌上了。麻將、長葉子,打得大,幾十元一炮,一個春節(jié),有輸幾萬元的。
“海哥的兒子們,都還算好點。沒有染毒,人安全著。當然要賭,沒有給老漢拿什么錢。海哥時常在我這里賒東西呢!”末了,他這樣說。
陽光透過核桃樹葉子,把斑駁的黑白光影投在我們身上。我再給馬老板點一支煙,指著公路外那些小樓房說:“我看這些房子都修得蠻不錯哈!”
“光有房子球用!”
從他的敘述里,我還了解到,如今莊稼沒人想種了,村里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都荒著,連退耕還林都不算,反正大山里土地不值錢。罐子溝南北二十里,登記戶口八百多人,現(xiàn)在常在溝里只有兩三百人。出外讀書的,在縣城或者鄉(xiāng)鎮(zhèn)租房子陪讀的,出門打工的,跟兒女在外地生活的,走了多一半。高山上的牛子(石頭)往河壩里滾。沒有出門的老漢兒老婆子,留守在溝里,種點懶莊稼。不挖,不耕,不薅草。種子、化肥、農(nóng)藥,往地里一撒,只長莊稼,不生雜草。說是科學,就是那糧食吃得不放心啊!許多房子都空著,一年到頭難得生一回火煙,沒有養(yǎng)雞養(yǎng)豬了,更沒有養(yǎng)牛養(yǎng)羊了。路邊上這些房子,表面光鮮,卻沒人氣。
“農(nóng)村已經(jīng)不像農(nóng)村了啊!”他氣憤地說。
聽到這里,我心里一陣陣絞痛。我腦海里立刻蹦出一長串詞語:“土地”,“莊稼”,“村莊”,“蕭條”,“教育”,“醫(yī)療”,“孝道”,“禮儀”,“打工”,“賭博”,“吸毒”,“空巢”,“留守”,“盲流”……
我在閱讀中,也曾了解一些農(nóng)村情況。中國經(jīng)濟,靠鋼筋水泥拉動。中國農(nóng)村經(jīng)濟,靠農(nóng)民工從城市鋼筋水泥的縫隙里,用汗水淘回來。但是,青壯年農(nóng)民自動地脫離了祖祖輩輩終生守望的土地,寧肯讓房子空著。有些家庭成了空巢,甚至有些院落有些村莊,都成為空巢,至少是季節(jié)性的空巢。稍微能干點的人都出門了,有的地方,找不到人當村社干部,有的地方,殺豬找不到勞力按,死了人找不到勞力抬。中國農(nóng)民自古崇尚的安土重遷故土難離的情結,已經(jīng)成為一種過去式?!半u鳴桑樹顛,狗吠深巷中”,只會在書上讀到了。辛辛苦苦掙回來的血汗錢,毫不心疼地流進了賭博和毒品的窟窿。多子多女的老人,“養(yǎng)兒防老”居然成了空話,“孝親敬老”還只停留在提倡階段。凡此種種,是我不太了解的。
我還讀到過許多所謂返璞歸真的文字,竭盡新詞夸贊鄉(xiāng)村,把時下的鄉(xiāng)村描繪得美麗無比。但現(xiàn)在我想說,并非所有的鄉(xiāng)村都是世外桃源。鄉(xiāng)村在遠方,但遠方并非到處是麥田和詩歌!
盛夏上午的烈日,無風,上帝的蒸籠上的鍋蓋子,似乎把摩天嶺南麓閌得更嚴實了。罐子溝的空氣,令人憋氣,憋到快要無法呼吸了。前幾天是特大暴風雨,罐子溝一片澤國,這兩天又烈日肆虐,罐子溝如掉進了火爐。真的是水深火熱啊!摩天嶺以外的地方,是不是也這般悶熱?我不知道。
起先,我有些愧疚,為自己這些年很少回來看看,為自己沒有能夠幫助海哥他們。但很快,我的愧疚淡化了,消失了——那么多屆的縣鄉(xiāng)官員,白天加晚上的工作,五天加周末兩天的忙碌,都沒有解決的問題,我能怎樣?我算什么呢?底層平民,就算經(jīng)?;貋?,又當如何?
我猛喝了一口涼茶,想讓悶熱稍微緩解一下。
海哥從下院子回來了,那雙農(nóng)田鞋還是一路上“嘰咕嘰咕”地痛苦呻吟。我給海哥續(xù)上茶水,挨著他坐下,再給他們點燃紙煙。核桃樹的那篩樹蔭,已經(jīng)移到了階沿下,階沿全部暴露在強烈的陽光里了。海哥把馬老板拉去一旁,有點扭捏地小聲說:“給我賒餅水煙,大黑娃回來時給錢?!?/p>
老板轉身進屋,我起身追了進去。原來,水煙才幾毛錢一餅,一餅要吸半個月。我叫老板包了十餅,悄悄給了錢。我把身上剩的幾包場面上應酬時的紙煙,全掏出來,連同水煙,全遞給海哥。他伸出滿是老繭的雙手,顫顫抖抖地接過去,說:“老四,道謝了哦。我也莫法請你去家里坐哈。唉,人老了,莫用神了蠻?!蔽铱匆?,他的眼睛里,有一團渾濁的液體在滾動,我心里一酸,分明感覺到,我眼睛里也涌動著一股熱流。
正在這時,吳書記劉鄉(xiāng)長的汽車揚起一股塵煙,返回了村口。他們沒有下車,說要趕回鄉(xiāng)里給縣上匯報災情。我理解,現(xiàn)在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夾在縣里和村社之間,上傳下達,有時候“白加黑,五加二”,他們實實在在是忙——不管這忙是不是對百姓有益處,是不是見了成效。
我跟海哥和馬老板道了別,鉆進濃煙里,“嘭”地一聲,關上車門,把烈日和煙塵,把罐子溝,把小賣部,把那棵大核桃樹,都關在了車外。當然,這并非逃避,這是一種無可奈何啊!
汽車在返回高村鄉(xiāng)的公路上行駛。公路邊溝里,前幾天暴雨泥石流的泥沙和蒿草,亂糟糟地淤積著。榿木樹上,知了懶洋洋地呻吟,似乎是久病未愈的哭訴。公路兩邊的樓房院落,幾乎一派死寂,連鳥雀都逃離了這個炎熱沉悶的世界。路邊的玉米苗曬得奄耷耷的,沒有一點生機。汽車屁股后面,塵土高揚。
我坐在車里,看著車外沿途的山水樹木,心里反芻著剛才的場面。我思考著罐子溝,罐子溝的張家王家李家趙家,海哥那一輩,他們的子孫們,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他們的生活現(xiàn)狀,表面的和背后的,心里感到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