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權
總有一些人物反反復復出現(xiàn),總有一些故事反反復復講述。這些人物,不是同一個面孔,讀者卻似曾相識;這些故事,不是同一個題材,讀者卻心有靈犀。從狹隘角度說,這些類型化的人物,叫作原型;這些含有相同基本情節(jié)的故事,叫做母題。
《特別關注》雜志作為大眾化的流行期刊,有一個幽默專欄“開心事”,自創(chuàng)刊以來發(fā)表了大量幽默文章,深受讀者喜愛,因此成為剖析大眾期刊幽默存在形式的范本。
習近平總書記說:“無論時代如何變化,無論經(jīng)濟社會如何發(fā)展,對一個社會來說,家庭的生活依托都不可替代,家庭的社會功能都不可替代,家庭的文明作用都不可替代?!?/p>
家是一方小天地,但如果家庭角色產(chǎn)生錯位,就會變成一個大“戰(zhàn)場”,甚至釀成兩性關系危機。反映在幽默里,男人因懼內(nèi)而成為嘲笑的對象,相應的,女方的“河東獅吼”、母老虎形象,也成為笑話中的看點。但是這類母題笑話中,女人的形象不一定是兇悍,男人的形象不一定是懦弱,女方的喋喋不休和獨特邏輯,是讓男人抓狂、無奈并最終妥協(xié)的主要原因。以色列幽默作家基翁的 《拿破侖是怎么被打敗的》,就屬于這一種情況。
在幽默中,懼內(nèi)的母題故事是夫妻二人轉的喜劇,調(diào)侃婚姻則是男人自我解壓的一種方式?!霸谶@個世界上,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200次離婚的念頭和50次掐死對方的想法?!薄缎腋;橐龇▌t》這本書的代言、美國一對維持了78年婚姻的老夫妻如是說??上攵?,兩個人的婚姻過程,會充滿多少“痛苦”。相比而言,懼內(nèi)算得了什么,婚姻的持續(xù)才是真正的考驗。不想讓令人“痛苦”的婚姻終結,那么總要有一方妥協(xié)?!短貏e關注》總第99期發(fā)表過一篇由臺灣女作家滌然創(chuàng)作的《婚姻破裂法》,出了好幾個損招“以供有意破壞婚姻的人士參考”,順著用呢是破壞,反著用呢是維護,可謂用心良苦。
臺灣作家何索寫了一系列的家庭故事,成功塑造了一個懼內(nèi)的顧家好男人模范和一個 “刀子嘴”的強勢老婆形象,風靡一時。這類幽默故事,不管是自嘲還是調(diào)侃,本質卻是為了挽救因家庭角色錯位所造成的失衡,并以促成家庭和夫妻關系和諧為最終目的。
在當代社會,受思想解放與經(jīng)濟自立等因素的影響,兩性關系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開放而脆弱?!短貏e關注》從一開始就捕捉到這一微妙的變化,并選擇了一系列幽默題材的故事對這一母題進行呈現(xiàn)。如 《特別關注》總第107期“開心事”欄目的一篇文章《告別過去》,寫的是一對日本戀人的故事。男友聲稱女人就是他“完美的愛人”,不介意她的過去,建議讓女人對著大海把前男友的名字叫出來,然后兩人重新開始幸福的生活。于是,女人對著大海,一口氣就叫了50多個名字,等她叫完,回頭一看,喲,男朋友不見蹤影了(崩潰跳海了),于是,又補叫了一個名字……這樣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包含著對兩性關系的反思。
介于夫妻或兩性關系之間,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角色,即孩子。孩子眼里的世界,與成人眼里的世界大不相同,成人世界里的復雜和荒謬,他們一眼就能看穿?!短貏e關注》總第50期有個故事叫《情人與交易》,9歲的小孩已知道“敲詐”神父,這是一種惡作劇性質的。精靈鬼怪的孩子,調(diào)皮搗蛋的頑童,這種幽默原型的存在,實際上寄托著大眾對成人世界的某種不滿與挑釁——無力打破它,那就讓孩子來吧。
原型具有普遍性和共通性,作為集體無意識的一部分,正如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所言,“包含了人類往昔歲月的所有生活經(jīng)歷和生命進化的漫長歷程”。智者就是生存經(jīng)驗的集大成者。他們觀察著世界,思考著世界,總結著知識,傳遞著文明,指引著生活。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是對智者簡單又準確的描述。智者,多是“智叟”,有智慧的老人。他們歷經(jīng)歲月洗禮,經(jīng)驗積累日多,在知識層面和道德層面,非常人所能及。但年長的不一定就能成為智者,智者集各種智慧與美德于一體,比如知識、氣度、胸襟、風范。
“智者”原型之下,還存在著一組原型:“聰明人”和“傻瓜”。這一組原型的討論,要追溯到幽默的本義。
某樣事物引人發(fā)笑,它必定不合常理、偏離常規(guī),使人們的期待落空而產(chǎn)生荒誕感。低于人們的預期,不妨稱之為“笨拙”;超出人們的預期,不妨稱之“瘋狂”。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兩本幽默刊物,一個是美國的,就叫《瘋狂》,一個是英國的,就叫《笨拙》。在法國哲學家柏格森的幽默理論中,“笨拙”是幽默本義,是笑的來源。如果說正常標準是一條直線,那么直線之上,就叫“瘋狂”,直線之下,就叫“笨拙”。
喜劇中,瘋狂與笨拙的組合形式,莫如“聰明人”和“傻瓜”搭檔,比如電影中的陳佩斯和姚二嘎、堂吉訶德和桑丘、福爾摩斯與華生,都是經(jīng)典的人物組合。但二者身份隨時可以置換。自作聰明的人常常干蠢事,傻不拉幾的人其實誠實而有智慧,或“大智若愚,似愚實智”,或“以愚為智,因智而愚”。這兩個身份也會集中到一個人物形象身上,如憨豆、阿甘。
“笨拙”是一個廣泛的含義,并非“智力低下”唯一義項。在幽默里面,“笨拙”可以是質樸、純真,忠誠、執(zhí)著,率性、坦蕩,也可以是機械、僵化,固執(zhí)、守舊,迷信、誤會,包含著足夠產(chǎn)生荒誕效果的非同尋常的特質。喜劇電影里的人物憨豆,其笨拙是一種天性的流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沒有絲毫的偽裝。我們可以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天真無邪的 “頑皮的孩子”這一原型。
凡“笨拙”者,皆可成為幽默的對象。智者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敢于自嘲;沒有發(fā)現(xiàn)的,就成了調(diào)侃的對象。
瘋狂與笨拙的另一個組合形式,則是與“命運”相關聯(lián)的原型:幸運兒與倒霉蛋。人人都期待自己成為生活的幸運兒,而不是倒霉的那一個。大多數(shù)人過著平凡的正常的波瀾不驚的日子,但命運捉摸不定,誰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我們再畫一條直線,代表著日常生活。那么,直線之上,就是“幸運兒”,他擁有人人渴望的財富、地位、尊嚴和幸福,直線之下,就是“倒霉蛋”,百事不順、倒霉透頂。處于日常生活中的人,通過看這兩類人故事,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獲得安全與超越,這個過程,法國學者埃斯卡皮稱作“幽默的復位”。
智者、“聰明人和傻瓜”、“幸運兒與倒霉蛋”三種原型,所揭示的是人類自古以來就無法擺脫的生存困境:如何生存得更智慧更美好,如何掌控自己的命運。生存,是對智慧的考驗,更是對命運的挑戰(zhàn)。要是沒有幽默,這個挑戰(zhàn)過程無疑會更加艱辛?!短貏e關注》緊緊抓住了這一永恒的命題。
受騙的故事時常見諸媒體,生活中也會遇到各種騙子,騙子也是文學和影視作品中不可缺少的角色。騙子的陰影為什么總是揮之不去?
騙子不同于小偷、賊、強盜——后三者帶有直接的攻擊性和威脅性,多憑蠻力少有智慧,可歸為“傻瓜”一類,在幽默故事里,都是被修理、被嘲笑的對象?!短貏e關注》雜志發(fā)表了一系列“笨賊的故事”,如總第47期《不信你敢玩真的》,真搶劫卻被人們誤當作拍戲,導致?lián)尳儆媱澚鳟a(chǎn)。小偷、賊、強盜,這些角色本來可怕可恨,但因為他們“沒有頭腦”或“頭腦簡單”,言行“愚蠢”,反而變得可笑起來。閱讀幽默故事過程中,看到壞蛋老挨整,潛在的威脅被解除,因恐懼所帶來的緊張也被消解,安全感重新獲得,于是,讀者笑了。
但騙子不同。騙子看似比一般人擁有更高的智慧,洞悉常人的弱點并懂得如何利用,在復雜的人際關系里游刃有余。總第82期《高智商騙子》里的郵件騙局,總會有人落入其中;總第77期《天上有賊》的故事里,男賊斗不過女騙子;總第151期《第六感加永遠的后手》,黑社會頭子干不過算命的老騙子祖師爺。騙子披著正常人的外衣,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和欺騙性,難以識別。為了生存,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成為風險系數(shù)很大的小偷、賊和強盜,卻有可能選擇成為大隱于市的騙子。騙子的陰影,實際上是生存競爭的陰影。只要騙子的陰影原型存在,騙子的故事就還會繼續(xù)講下去。
在幽默中,騙子的故事為什么格外有喜劇效果呢?大家看騙子的故事,心理預期是要獲得一種智慧上的優(yōu)越感,從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期待:看你是怎么行騙的,看你的謊言是怎么被拆穿的!無論多么精巧的騙局,最終都會被拆穿,這是騙子笑話的關鍵。
有壞蛋,就有抓壞蛋的人。挑戰(zhàn)與破壞生存秩序的人,就成為壞蛋“老鼠”角色,維護秩序、打擊挑戰(zhàn)者的人,就成為警察“貓”的角色。有矛盾,就有戲。貓與鼠斗智斗勇,見招拆招。這構成有趣的“貓捉老鼠”的母題。
另一種對秩序不構成破壞卻可能引起混亂的情況,則可能由人與人之間的交際誤會造成。一個誤會連著一個誤會,一個巧合連著一個巧合,形成“錯中錯”的故事情節(jié)。如《特別關注》總第95期《角色轉換太快》里,糟糕的化妝師給臨時演員理發(fā),處處失手,于是將錯就錯,不斷改變臨時演員的造型,硬是把他整成了一個“木乃伊”。
“貓捉老鼠”“錯中錯”母題,源于人們對自身安全感的渴望和對正常生存秩序的期待。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不斷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形成有效的社會治理、良好的社會秩序,使人民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實、更有保障、更可持續(xù)?!贝蟊娖诳プ∵@一方向,做好這兩個母題的幽默文章,自然能獲得讀者的歡心。
總之,原型與母題承載著集體的經(jīng)驗和記憶,從這個角度考察大眾流行期刊幽默的存在形式,有利于發(fā)現(xiàn)受眾群體內(nèi)在的渴求,對講好中國故事、做好做強精神文化產(chǎn)品具有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