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宏
我小時候有一個非常貪婪的想法,要把天下好看的書都讀一遍。那時候不知道這是一個不可實現(xiàn)的野心,但因為這個野心,我不斷地找書、拼命地讀,姐姐為我借來的書,我每一本都讀完了。古人說囫圇吞棗不求甚解,我不是每一本書都讀得懂的,有些書對我來說是有點艱澀的,但是只要里面有一點點好看的,我就會讀下去。可以說每一本書都落在我的記憶里。
我覺得閱讀,從小就要養(yǎng)成這樣一種習慣,讀到一篇好的文章或者書,你記住它,記住作者的名字,這是誰寫的?他為什么寫得好?你再去找找這個作家其他的書。我回憶少年時代的閱讀,很多作家就是這樣認識的。
大概在小學5年級的時候,我借到一本書,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泰戈爾的一本散文詩集《飛鳥集》。我小時候讀書有一個習慣,不做閱讀筆記,我覺得太浪費時間。一做筆記,讀書就變得很慢,抄寫文字的時間比我閱讀的時間多得多,這樣我的閱讀就變得不流暢。《飛鳥集》真是讓我驚艷,我把這本書整個抄了一遍。書里的文字帶著神秘感,也不是非?;ㄉ?,但是含著哲理,蘊含著很深的感情,它對大自然的描繪讓你覺得很奇妙。我現(xiàn)在還記得里面的很多文字。
“在黃昏的微光里,有那清晨的鳥兒來到了我沉默的鳥巢里?!?/p>
“水里的魚兒是沉默的,陸地上的獸類是喧鬧的,空中的飛鳥是歌唱著的。但是,人類卻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鬧與空中的音樂。”
“杯子里的水亮晶晶,大海里的水黑沉沉,小道理可以用文字說明,大道理只有沉默?!?/p>
這樣的文字對一個四五年級的小孩來說有點深,但是非常神秘,很吸引我。我把《飛鳥集》抄了一遍,記住了泰戈爾的名字。上中學的時候,我讀了大量的泰戈爾的書。就是因為一部《飛鳥集》,我認識了泰戈爾。
我對一個作家的認識不是聽別人介紹的。別人介紹的也許很重要。那些有水平的、真正負責任的學者,他們的介紹是可信的。但我覺得更真實的是自己的感覺。如果你閱讀到一定程度,你對文字是有感覺的,對書是有評判能力的,那么你讀到一本好書,一定會記住這個作家。
進中學以后,我自己沒有零花錢。說出來有一些孩子可能不相信,我住在市中心,就在外灘附近,學校在莘莊。我從市中心到我讀書的莘莊中學要坐三回車。我記得是19路電車,4分錢;再換 15路電車,1毛錢,坐到徐家匯;再花2毛 5分錢,從徐家匯坐車到莘莊。一共要花3毛9分錢。我就想,是不是可以把車錢省下來,拿去買書。第一次從學校走回家,我用了 3個小時。一路走回來,很遠,但是省下了3毛9分錢。這是非常好的記憶。這樣一個星期可以有7毛8分錢,一個月下來就有幾塊錢,我就可以到書店里買我喜歡的書。
我也喜歡集郵,專門收集跟我讀過的書有關、跟文學有關的郵票。像雨果、托爾斯泰、高爾基,我是讀了他們的書,后來收藏了印有他們頭像的郵票。但是有些作家我是通過郵票認識的。有一次我花 5分錢買到兩張非常古老的郵票,圖案一樣的,顏色不一樣,一張藍的,一張深紅色的,畫面上是一個作家的頭像,背后有一個小小的舞臺,上面有人在演戲,我不認識的文字。很長時間我都不知道郵票上印的是誰。后來認識了一個翻譯家老先生,他告訴我這是西班牙文,上面印的是莫里哀。于是我就找到了莫里哀的書,看了很多他寫的劇本。一般人恐怕不會有這樣的經(jīng)驗。凡是跟我興趣有關的,都會跟閱讀聯(lián)系在一起。
我喜歡的每一個作家,我都跟他們有很深的交往,因為我走進他們的作品,也可以說我走進了他們的靈魂。我的經(jīng)驗本身也許對孩子們沒有用,但有一點肯定是有用的:讀書的時候,你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接受者,也應該是一個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