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羊
在1982年的薩爾圖大街上,人們最想看到的人,一定是小紅嬸了。
眉清目秀的小紅嬸,個(gè)大胸高不說,那張白凈凈的臉能嫩出水來,盡管左眼睛下邊綴著幾粒芝麻大小的雀斑,但一白遮百丑呀,小紅嬸為啥這么白?人家抹臉擦手,用的都是噴噴香的蛤蜊油,還有那腰,成天在鳳凰牌自行車上擰啊扭呀,不細(xì)才怪呢。
每天,小紅嬸騎車送小紅上學(xué),一路香風(fēng)飄過,那些沒見過啥世面的老爺們看小紅嬸的眼神,像錐子,生生往肉里扎,半大不小的小屁孩兒,也樂意多瞅幾眼,幻想那個(gè)坐在后座上的人就是自己,美出大鼻涕泡呢。
“騷狐貍!”三旦媽酸溜溜地剜上一眼,老樹皮似的手攥得三旦的手生疼。
三旦在學(xué)校里見到小紅,便覺得小紅很像一頭狐貍崽兒,越看越像,于是伸手去薅她的小辮子。
小紅嚷:“臭流氓!”
三旦瞪起眼:“你媽是個(gè)狐貍精!”
小紅揪住三旦的小背心,去找班主任白老師評(píng)理。三旦呢,好男不跟女斗,拼命一掙,背心撕開了一個(gè)大口子。這下,三旦急眼了,狠狠地扇了小紅一嘴巴,小紅捂著腮幫子,嗚啦啦地去找白老師了。
三旦逃命一般從學(xué)校跑出來,他知道自己惹禍了,不管怎么樣,打女同學(xué)都沒道理可講呀,白老師豈能輕饒自己?如果讓爸爸知道了,非扒他一層皮不可!
三旦越想越怕,恨自己剛才狗爪子癢了沒忍住,但上哪兒淘弄后悔藥呢?他來到一棵大楊樹下,坐在樹蔭里想招兒,正琢磨著,什么東西從樹上“吧嗒”掉下來,正好砸到他臉上,用手一抹,一泡鳥屎!仰臉看,一個(gè)喜鵲窩懸在頭上,他使勁踹了半天的樹根,也難解心頭之恨。
忽然,三旦一拍腦門兒,樂了,小紅平時(shí)最喜歡小鳥了,如果給她掏只小喜鵲回去,不就沒事了么?
三旦貓一樣爬上了樹,剛要伸手掏鳥窩,忽然聽見樹下有人說話。
“他紅嬸,跑那么快干嘛?”
三旦嚇得腿軟,那正是他爸爸的聲音。
“三旦爸,有事?。俊毙〖t嬸脆脆地回答。
“沒啥大事,前幾天出差,給你捎回一盒蛤蜊油。”
“留著給嫂子用吧,我還有?!?/p>
“她老眉咔嚓眼的,用白瞎了,我這兒可有一講,叫紅粉贈(zèng)佳人?!?/p>
“得了吧,我可沒那個(gè)福氣消受呢?!?/p>
“哎,你看你,咋又跑了呢?”
三旦緊抱著樹干,連大氣也不敢出……
等三旦潛回教室的時(shí)候,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白老師站在講臺(tái)上,笑容可掬地講著《雞毛信》。小紅呢,除了在書桌上重新劃了一道“三八線”,也跟沒事人一樣。
三旦偷偷畫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喜鵲給小紅看,小紅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還在書桌下面悄悄拉了一下勾兒。
放了學(xué),去小紅家寫作業(yè),三旦問,你沒告訴老師?
小紅撫摸著手里的小喜鵲,小嘴一撅:“當(dāng)然告了,白老師說我扯壞你衣服,也不對(duì)?!?/p>
“白老師萬歲!”三旦歡呼起來。
寫完作業(yè),三旦一眼瞥見小紅家的箱子上有一盒粘著紅簽封的蛤蜊油,猛地想起大楊樹下的情景,只覺得血往上涌,心跳得更加快了。
三旦媽盯著那盒蛤蜊油,像審犯人似地盯著三旦:“哪來的?”
“撿的。”
“你當(dāng)是羊糞蛋呢,說撿就撿?”三旦媽老樹皮一樣的巴掌雨點(diǎn)一樣落下來,“不爭氣的東西,我說過多少次,人窮不能志短,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
三旦扛不過,終于招了是在小紅家拿的……
“嫂子,一盒蛤蜊油,兩毛錢的東西,至于嘛,瞧你把孩子打成啥樣了。”小紅嬸漫不經(jīng)心地?fù)u著手里的蒲扇。
三旦媽低眉順眼地:“是我管教無方?!?/p>
“孩子是心疼你,這盒蛤蜊油我就送嫂子了?!?/p>
“媽,我錯(cuò)了,等長大了,我給你買?!比┩弁鄣乜?。
小紅也勸三旦媽:“阿姨,你別再打他了?!?/p>
晚上,三旦爸回家,進(jìn)門扯開嗓子喊:“老婆子,這兩天給我忙的,忘了一件大事,這不是前幾天出差,特意給你捎回一盒蛤蜊油……”
“呸!”三旦媽一拍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起來,“你個(gè)敗家爺們,少跟我提蛤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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