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醉花陰》文本細讀研究

蘇 敏

一、讀詞牌

《醉花陰》是詞牌名，初見于毛滂《東堂詞》：

檀板一聲鶯起速。山影穿疏木。人在翠陰中，欲覓殘春，春在屏風曲。勸君對客杯須橋覆。燈照瀛洲綠。西去玉堂深，魄冷魂魂清，獨引金蓮燭。

《醉花陰》詞牌便取義于此?！蹲砘帯酚置毒湃铡?，五十二字，形式屬雙調(diào)小令，音韻屬仄韻格。上下闋各五句，一般以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為正格。

二、讀作者

李清照工詩善文，更擅長詞。其詞流傳至今的，據(jù)今人所輯約有45首，另存疑10余首。她的《漱玉詞》既男性亦為之驚嘆。她不但有高深的文學修養(yǎng)，而且有大膽的創(chuàng)造精神。她的作品取材生活，作品風格與生活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創(chuàng)作內(nèi)容因她在北宋和南宋時期生活的變化而呈現(xiàn)出前后期不同的特點。

前期作品集中于寫自然風光和離別相思，真實地反映了她的閨中生活和思想感情。如《如夢令》二首，用語活潑,意象清新；《蝶戀花·晚止昌樂館寄姊妹》設(shè)句巧妙，語言流轉(zhuǎn)，寫對女伴們的留戀，感情真摯。她的詞雖多是描寫寂寞的生活，抒發(fā)憂郁的感情，但卻清麗、明快，妥帖地傳達了她對大自然的熱愛，也坦率地表露出她對美好愛情生活的追求?！蹲砘帯け§F濃云愁永晝》是詞人李清照早年的作品。

后期作品集中抒發(fā)傷時念舊和懷鄉(xiāng)悼亡的情感，因為國破家亡后政治上的風險和個人生活的種種悲慘遭遇，使她的作品充滿了凄涼、低沉，在流離生活中她常常思念中原故鄉(xiāng)。

如著名的慢詞《永遇樂》、《轉(zhuǎn)調(diào)滿庭芳》都將過去的美好生活和今日的凄涼憔悴作對比，寄托了故國之思。

三、讀作品

“薄霧濃云愁永晝”，“霧”“云”是意象，“霧”的特點是朦朧、虛幻，于是“霧”的意象里暗含有“情感的朦朧、慘淡”“前途的迷惘、渺茫”“理想的落空、幻滅”，而前面的修飾詞“薄”更增添了朦朧的意味；而“云”形態(tài)萬千，恰喻多樣不定的人世，“濃”寫出了心情的繁重。“永晝”即“晝永”，這是為了押韻的需要。而第一句中的“愁”卻直接點出了作者的心情。

“瑞腦銷金獸”，“瑞腦”即“香料”，瑞腦，又稱龍腦香、冰片，多形成于樹干的裂縫中，體積小的為細碎的顆粒，大的多為薄片狀，古代謂之“龍腦”以示其珍貴，“金獸”是“獸形的香爐”。“焚香之趣”除卻對“芳香之味”的情有獨衷，更與文人騷客的附庸風雅頗有聯(lián)系，爐煙、杯茗、操琴的翰墨人生，雅中有靜，淡中有致。煙之輕逸、悠遠、濃淡，總會讓人賦情于形，心境也隨之起伏不定，飄搖不平。

“佳節(jié)又重陽”，“又”有對時光流逝的慨嘆。而這句又有用典，化用了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玉枕紗廚”，“玉枕”是“玉制或玉飾的枕頭”，“紗廚”是“紗做成的帳子”，這是環(huán)境的具體寫照，可以看出詞人早期生活是比較精致的。

“半夜涼初透”，這是運用了雙關(guān)的修辭手法，“涼”字,不僅僅是秋風的涼爽,更是詞人心情的反映。面對佳節(jié)美景,本應(yīng)該與丈夫共渡,卻相隔萬里,凄涼心情自然而生。

“東籬把酒黃昏后”，這句的“東籬”是用典，陶淵明《飲酒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睘楣沤衿G稱之名句，故“東籬”亦成為詩人慣用之詠菊典故。

“有暗香盈袖”，這句亦是用典，《古詩十九首·庭中有奇樹》：“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jīng)時?！贝嗽妼懸粋€婦女對遠行丈夫所產(chǎn)生的深切懷念之情。詞人用其意正是表達了對遠行丈夫的思念之情。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西風”多代表蕭瑟、別離?！叭吮赛S花瘦”，詞人將人喻作花，“花”的“發(fā)芽、成長、綻放、凋謝、纖瘦、枯死”,“人”的“出生、成長、青年、衰老、消瘦、死亡”，這兩者基于物理相似又激發(fā)了“人與花”的概念性隱喻。

四、讀風格

李清照在她的著名文學評論性文章《詞論》中提出：

如近世所謂《聲聲慢》、《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玉樓春》本押平聲韻，有押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xié)；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

——李清照《詞論》

在這篇文章中，她提出了詞的基本特點是“鋪敘、典重、故實、音韻”,通過對《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的標題、作者、語句、風格四個方面的解讀，我們發(fā)現(xiàn)，這首詞集中體現(xiàn)了這幾個主要特點:音韻協(xié)和，多重意象鋪敘，用典靈活，用語清新。

[1]江弱水.詩的八堂課[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7.

[2]老舍.文學概論講義[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

[3]王國維.人間詞話[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孫紹振.名作細讀[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