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菲
老渝愛吐痰:沒生意時吐,忙不過來時也吐,做家務事兒還吐。總之一句話,老渝不吐痰就似乎活不下去。
老渝年齡不小了,但每天總是去市場幫別人抬重物掙點兒錢補貼家用,雖然錢不多,但好過在家里聽妻子嘮叨、孫子哭鬧。老渝在靠近市立大學附近的一個小區(qū)里有兩套房,妻子下崗后除了帶孫子,也專職房東??拷髮W嘛,學生們總喜歡在周末搞點聚會,日租價格雖然不高,但好過閑置著,如此積攢下來也還是可觀的。
這天,老渝又起了個大早,想著去菜市場附近看看能不能攬到生意,因為飯館的人總是在一早就買好營業(yè)一天所需要的食材,在人手不夠或拎不動時就會請人。老渝走出家門,忽然就打了個哆嗦,不禁自言自語道:“喲呵,冬天是真的來啦,早知道穿件羽絨服再出門多好。算啦算啦,再回去會驚醒老婆又得嘮叨我……”這樣一邊想著一邊繼續(xù)往市場走,也不間時地向路邊吐了口痰。
菜市場的人多是多,可畢竟都是些老人。可這老人,能買多少東西呢?看來今早沒有生意可做,于是就歪倚在市場門口的一塊冰冷大石上,把雙手從兜里抽出來取了根煙點燃,思緒又飄回了幾天前。
那天,久違的太陽終于露出了臉,老渝像往常一樣蹲在小區(qū)門口的花壇上等著生意。大概是太暖和了,他甚至覺得,今天要是沒生意,就蹲在這兒曬一天的太陽也值了。心里一樂呵,老渝清了清嗓子回頭往花壇里吐了口痰,悠閑地掏出根煙來,正要美滋滋地點上,一扭頭,正好看見兩個剛從校門走出來的女學生在鄙視他。
“看什么看?不就吐了口痰嗎?老子還想抽根煙呢,哼!”老渝心里雖這么想著,但沒有說出來,只是扁了扁嘴,咂了幾下。老渝覺得很委屈。他出生在農(nóng)村,家里孩子又多,很早就跟著鄉(xiāng)人出門打工,在北京給別人搬家、在內(nèi)蒙古給農(nóng)村開拖拉機運蔬菜、在東北給工廠扛水泥、在河南回收廢鐵、在重慶當過水暖工……老渝打工跑遍了大半個中國。這幾十年的時間里,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沒在哪兒吐過痰,況且當年,別說是吐痰了,工人們聚在一起,更過分的事兒大家都干過,怎么現(xiàn)在老了竟然淪落到被幾個小丫頭片子小看了去?
站在冷風里抽完了一根煙,老渝這個清晨也沒攬到什么生意。叮鈴叮鈴的電話鈴聲在嘈雜的市場里尖銳地響了起來,哦,原來是老婆打來電話,讓他趕快去給租房子的大學生修修熱水器。老渝跺了跺腳,又吐一口痰,往衣領里縮了縮脖子,這才邁步離開市場。
老渝修熱水器的間歇,習慣點支煙,剛抽兩口,租房子的女學生就不樂意了?!按笫迥懿荒懿辉谶@兒抽煙嗎?您抽煙,弄得滿屋子的煙味兒,我有鼻炎受不了這些。”老渝愣了一下,訕笑著摸摸了腦袋,隨即掐滅了煙。老渝知道,學生是嫌他煙味兒太嗆,這樣說話是給他留了面子。想到這,老渝感到很不舒服,喉頭發(fā)癢,一口痰就溜到嘴邊??赊D(zhuǎn)念想想,這現(xiàn)在是別人住的家了,況且人家剛給自己留了點面子。老渝忍住了這口痰,可本來一小時就能修好的熱水器,他硬是修了一個下午。臨走前,女學生遞給了他一瓶涼茶,還勸他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學生剛關上門,老渝回頭狠狠啐一口,低聲罵道:“小兔崽子,老子走南闖北大半輩子,哪還輪得到你來管我!”說罷,打開涼茶邊喝邊下了樓。一處樓道門,老渝又是一個哆嗦,今天明明是晴天怎么忽然這么冷啦?原來太陽也改成冬季時令,早早落山了。走在街上的老渝想:現(xiàn)在總沒人管我了吧,老子就是愛吐痰,哼,有本事把我抓起來呀!你們這些個年輕人一個個裝作道貌岸然,背地里私生活還不知道有多亂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新聞報道的多了去了……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老渝忽然被一連串熟悉的“爺爺,爺爺”打斷了,抬頭一看,原來是老婆領著小孫子來叫自己回家吃飯了。老渝扭頭想吐痰,忽然瞥見孫子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他。老渝硬生生地忍住,走到垃圾箱前,吐了進去,再轉(zhuǎn)回身抱起了孫子,樂呵呵地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