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美與柔情的輝映
——評黃曉萍長篇報告文學《軍隊軍人軍婚》

楊榮昌

2017年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在這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時間節(jié)點，云南著名作家黃曉萍領命創(chuàng)作一部以反映軍人風采為主題的長篇報告文學，這對她來說，無論從已年逾七旬的年齡實際，還是題材的陌生性，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這位可敬的老作家卻迎難而上，克服了諸多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如期完成了任務。這部 《軍隊 軍人

軍婚：戍邊官兵的家國情懷》，于2017年12月由云南大學出版社出版，不僅為當代軍旅題材創(chuàng)作增加了厚重的內涵，也是報告文學領域的一份沉甸甸的收獲。

眾所周知，軍事文學普遍追尋一種陽剛之美，作家多聚焦國家、民族的宏大主題，以對戰(zhàn)爭慘烈、軍人英勇、國家強盛的激情書寫，傳遞黃鐘大呂之音。從古代邊塞詩的沉郁頓挫，到當代軍事文學的昂揚激越，崇高、壯烈、豪邁，一直是藝術的主流。尤其在云南，軍旅題材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成就，成為當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追求壯美的藝術風格，與軍旅作家自身對國家民族的強烈抱負有關，也由題材的特點所決定?？晌膶W畢竟是時代生活的反映，除了書寫 “鐵馬秋風大散關”的豪情壯志，也需要作家走進軍人的內心，去探尋 “杏花春雨江南”的柔情與明媚，呈現(xiàn)當代軍人在時代浪潮中的價值堅守，以及他們背后的那一個個家庭境遇。

黃曉萍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軍旅題材慣有的表現(xiàn)形式。她不是軍人，沒有從軍經歷，從專業(yè)的軍事角度來寫作不是長項，不可能去正面描寫戰(zhàn)爭，因此沒有從宏大敘事的格局來展開，而是抓住軍人工作和生活的日常，從細微處展現(xiàn)他們對國防事業(yè)的忠誠，對愛情和家庭的忠貞。拋開政治屬性不說，軍人其實也是平常人，也有七情六欲，但穿上軍裝，他們就將承擔起國家和人民寄予的期望，承受起比別人更多的苦痛和困難。這本書寫到了多位軍人，分屬于不同的軍種，有著各自的具體使命，但當初都是懷揣著共同的理想走上從軍之路的，從激情澎湃的青年到冷峻成熟的中年，再到飽經風霜的老年，他們已與這個國家的前途命運融為一體。作家不僅在采訪上有所選擇，寫作中也力求呈現(xiàn)各自特點。維和英雄鐘薦勤積極上進，與妻子徐宏細膩纏綿的愛，將一位軍人俠骨柔情的一面顯露無遺，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軍人也是血肉之軀，也渴望 “老婆孩子熱炕頭”式的生活，享受天倫之樂。但當世界和平需要他們的時候，在祖國神圣的召喚聲中，他們毅然辭別親人，去地球的另一端履行軍人的使命，不僅代表一個家庭，更是代表一個國家出征。在小我與大我、家庭與國家的選擇中，首先選擇了后者，這不是鐵石心腸，而是另一種人間大愛的播撒。費東對飛行事業(yè)的熱愛，融入的是保家衛(wèi)國的理想。胡寶府對雷達監(jiān)測站的堅守，背后是博士妻子的大力支持?！氨酢蓖踔倚膶萍几镄掳V迷般的熱愛，促使他不斷攀越技術的高峰，取得一項項驕人的成績，與他妻子的付出密不可分。掃雷英雄焦之新不顧生死，數(shù)次 “越過雷池”，實踐 “為人民掃雷”的宣言，體現(xiàn)的是一種為正義事業(yè)視死如歸的勇氣。這些人物的世界中，隱藏著諸多不為常人所知道的秘密故事，作家走進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以豐盈的細節(jié)，傳神的描寫，勾勒出當代軍人舍小家顧大家的家國情懷。

作為女性作家，黃曉萍關注的重點自然轉移到軍人背后的那個堅強后盾——軍嫂，以女性固有之敏感，深入到寫作對象的心靈世界中，去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軍人能夠安心駐守邊防，離不開軍嫂的無私付出。當代軍嫂大都已不是純粹的隨軍家屬，而是現(xiàn)代職業(yè)女性，她們也有自己的事業(yè)追求，軍人基本上都難以管顧具體的家庭事務，她們注定要比別人承擔更為繁重的責任。為了家庭的溫暖團圓，為了孩子能夠健康成長，她們往往放棄原來單位的優(yōu)厚待遇或良好條件，來到丈夫的駐地重新謀職，如郭翠蘭、向世梅等，取舍之間付出的是極大的犧牲。書中的多位女性，都是那么的讓人可親可敬，如徐宏在鐘薦勤罹難之后的堅強人生，讀來讓人幾欲落淚，她們都是當之無愧應該領取另一半軍功章的人。誠如作家在后記中所說， “優(yōu)秀軍嫂，必定得有一個優(yōu)秀軍人才能撐得起”，飽經磨礪的人生才能顯現(xiàn)真情，軍人與軍嫂的共同堅守，同步成長，在誘惑叢生的當代社會，樹立起一道道道德的高標。榜樣的力量是無形的，費東與妻子劉娜相濡以沫的愛情，通過幾封書信傳遞出來，顯露了物質與精神雙重考驗之后的真愛，讓無數(shù)辭藻華麗的愛情故事都黯然失色。最讓人感動的莫過于韓加鳳的人生，嚴格地說，她已不屬于軍嫂，因為丈夫王盛燦早在2000年就已從部隊轉業(yè)到地方，可一日從軍，終生自豪，韓加鳳為給丈夫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這本是因公負的傷，卻由于當時沒在意，耽誤了及時檢查開具醫(yī)療證明，只能自己承擔大量的醫(yī)藥費用。在與困境的斗爭中，韓加鳳又從垃圾堆旁撿了個患有先天性腦癱的棄嬰回來，一養(yǎng)便是多年，讓本已捉襟見肘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但她依然無怨無悔，把一位妻子、母親的偉大之愛詮釋得淋漓盡致。在王盛燦轉業(yè)多年之后，他原來所在的部隊還給了他們一家最大的支持和幫助，彰顯了仁義之師的內涵。本書以不長的篇幅勾勒出多位軍人和軍嫂的性格，正是這些風采各異的人物，構成了當代軍人及軍屬的整體形象。黃曉萍對女性情感世界的把握很到位，這在之前創(chuàng)作的多部以女性為對象的作品中均有表現(xiàn)。長篇小說 《絕代》展示出一代邊地女王那安和清的傳奇人生，揭示了她在內憂外困下帶領土司王朝尋求發(fā)展的苦心孤詣，既寫出作為女土司的強悍精明，也對她情感世界的孤寂作了生動描繪。從歷史書寫到現(xiàn)實表現(xiàn)，作家轉換得自然而妥貼，在長篇報告文學《真愛長歌》中，她集中書寫了羅映珍與丈夫羅金勇感天動地的愛情。羅映珍和羅金勇的戀愛、結合以及羅金勇遭難后的兩廂廝守，是一首愛情的頌歌和生命的禮贊。從那安和清到羅映珍，再到本書中的多位軍嫂，建構起黃曉萍文學作品的女性形象譜系。從這些人物身上，張揚著我們這個時代日益稀薄的理想主義精神，閃現(xiàn)著人情之美、人性之光。

黃曉萍涉獵廣泛，擅長多種文體，出版了數(shù)十部長篇小說、長篇報告文學和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達數(shù)百萬字，并獲得莊重文文學獎、全國 “五個一”工程獎等。她是將文學表達與生命在場融為一體的寫作者，文學是其面對生活困厄、搏擊生命自由的方式，滲透著個人獨特的情感體驗。多年來，她的足跡踏遍祖國的大江南北，尤其是西部高原的巍峨，雄山大川的險峻，鑄就她作品兼具俊朗和細膩的風骨，足跡所到之處，文字隨物賦形，抒情的場域也不斷走向開闊。重慶女人的潑辣性格和云嶺山水的舒展鋪排，賦予她作品的靈思妙想和收放自如的話語風格。讀她的作品，普通話的節(jié)奏感是難以適應的，唯有以方言的姿態(tài)去面對，文學的韻味才能細嚼出來。盡管本書是命題式寫作，可依然投入了作家全部的真情與激情，她以七旬之身不辭辛勞奔赴大半個云南采訪，地點多是山高水長的邊隅之地，如果沒有一種精神在支撐，斷然難以堅持。這部作品調動了她十年的素材積累和四十余年的創(chuàng)作經驗，各種文體優(yōu)勢集于一身，報告文學的客觀自然，散文的真情實感，小說勾勒人物形象的畫龍點睛之妙，甚至政論文的視野高度，都被她有機融合，避免了概念化和標簽化的寫作陷阱。她的真情寫作，是以自己之生命去擁抱寫作對象之生命，充溢著沸騰的生命情懷，軍人的崇高、軍婚的莊嚴、軍嫂的堅韌，相融無間地形成了一個整體，呈現(xiàn)了當代軍人可歌可泣的形象，輝映著壯美與柔情的藝術特質。文學能讓人心變得柔軟，充滿韌性，增添溫暖的力量，這樣一部付諸了作家全部生命熱情的作品，重建了一種可貴的人性尊嚴，注定會長久地感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