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朝暉
文化差異導致的隔閡必須借助于文化的交流與傳播才可以消除,文學作品的翻譯、介紹與研究,作為跨文化傳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全球化的文化語境中日益受到人們的關注與思考??缥幕瘋鞑ケ戎谄胀ǖ膫鞑セ顒?,涉及面更為廣泛、制約因素更復雜,運轉(zhuǎn)周期也更長,因此,我們必須了解跨文化傳播過程,尊重其內(nèi)在規(guī)律,才能實現(xiàn)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戰(zhàn)略構想。
我以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為研究對象,因為路遙的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就是跨文化傳播影響下的產(chǎn)物,俄蘇文學及法國文學對路遙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頗深。通過研究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對其中所蘊含的傳播信息進行文化解碼,以此分析中國當代文學作品在“走出去”的過程中,如何消減傳播障礙,達到預期的傳播效果。
影響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的關鍵因素是翻譯,迄今為止,路遙以中篇小說《人生》為代表的文學作品主要被翻譯為英語、法語、俄語及日語,除過日本外,其在異域文化環(huán)境中很難真正“落地生根”,更無法奢談在民眾中的反響。由路遙親自改編的電影《人生》雖然在國內(nèi)創(chuàng)造了票房價值的奇跡,但被翻譯成不同語言在世界各國放映后,甚至在1985年成為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入選作品,也是反響平平。對作家、作品的介紹與研究,也是跨文化傳播的重要組成要素,對路遙及其文學作品的介紹與研究,雖然歐美一些國家也有不同程度的涉獵,但主要局限于海外漢學界或華語文化圈。從路遙這個個案出發(fā),我們意識到,與中國每年譯介大量的世界文學名著相比,我們的文學作品翻譯成外文出版發(fā)行的,尤其是在海外產(chǎn)生文化效應的作品為數(shù)很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需要更廣泛的推介,來回應世界對中國的日益關注”,這也是我進行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研究的動因。
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方式主要分為兩種類型:一是輸出傳播,二是引入傳播。這兩種不同的傳播方式,承載著不同的文化話語權,也產(chǎn)生了不同的傳播效果。
文革結(jié)束以后,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的交流與傳播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與廣度,在將外國文學作品“請進來”的同時,中國文學作品也面臨著“走出去”的問題。80、90年代,中國國家機構組織了一批翻譯家將現(xiàn)當代的經(jīng)典作品翻譯成外文,外文出版社于1990年推出了張榮富翻譯的法文版《人生》,就屬于這一活動的成果。這種有組織的文化輸出策略,代表著中國文化界已經(jīng)意識到,文學是“一種調(diào)動種族和民族的身份認同的力量”,能夠“推動社會和經(jīng)濟變遷的力量”,在國際文化交流中,中國應該積極主動地進行意義的輸送。但遺憾的是,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法國文化界在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中并未出現(xiàn)信息的接受與反饋。其實,官方對路遙作品的輸出譯介遠比這個要早,1972年,《中國文學》雜志收錄了路遙與曹谷溪合作的詩歌《當年“八路”延安來》,但除過梁麗芳外,幾乎沒有人關注過路遙文本的這一傳播行為。路遙文學作品的輸出傳播,還通過民間譯介與研究的途徑進行。如2017年9月12日,路遙文學愛好者高玉濤發(fā)起,由北美華人中的文學愛好者參與的“全球路遙讀書會”座談會在美國洛杉磯召開,并將全球路遙讀書會總部在洛杉磯注冊設立,就屬于典型的民間自發(fā)的輸出行為。我們由李星在路遙生前受其委托撰寫的《在鄉(xiāng)村和城市之間——〈人生〉英文版序》與始終未見其面的“《人生》英譯本”也可以推測出,1992年前后,民間人士計劃將《人生》翻譯成英語出版。在《人生》之前,路遙的另一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的英譯本,已于1986年由曾在陜北插隊的北京知青沈?qū)幏g出版了,但國內(nèi)外的研究人員幾乎都沒有關注到這一現(xiàn)象,更無法談及其在美國的接受與反饋了。近幾年來,作為“陜西文學海外推廣計劃”項目的《陜西作家短篇小說》(2011年英文版與2013年西班牙文版,五洲傳播出版社)與《中國文學陜西卷》(2016年英、法、俄文版,2017西班牙文版,新世界出版社)都收錄了路遙的短篇小說《姐姐》,前者還參加了倫敦、法蘭克福以及墨西哥瓜達拉哈拉等國際書展,為推介路遙的文學作品做出有益嘗試從目前來看,并未形成有效的傳播接受活動。究其原因,輸出傳播是有意識地通過文學作品進行著文化價值觀念的灌輸,在我方的主動性背后,是他方消極被動的接受,他方往往會對輸出傳播持有警惕的態(tài)度,其傳播效果也就不能盡如人意。與此同時,輸出傳播的譯者往往只關注怎么譯介文學作品的問題,很少能顧及到傳播受眾的審美觀念、閱讀興趣,更遑論所采取的傳播手段與接受方式,這種不考慮讀者需求意愿的一廂情愿式的傳播活動不可能取得理想的傳播效果。
與輸出傳播相對應的是引入傳播,這是“建立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內(nèi)在的對異族他國文學、文化的強烈需求基礎上”的傳播行為。在這種傳播活動中,傳播受眾(包括翻譯家、讀者)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中接受特定文化觀念的影響,傳播對象所承載的文化觀念具有隱蔽性,所以,引入傳播往往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傳播效果。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主要是指這種引入傳播,但引入傳播必須以“視野融合”為基礎,即“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文學文本相融合,才能談得上接受與理解”?!度松范碜g本的譯者謝曼諾夫,正是被《人生》“對中國當代文學不尋常的關注熱情, 在十分溫柔的形式里所傳達的鮮明的社會性而吸引”,因而將《人生》翻譯成俄語版。日本姬路獨協(xié)大學學者安本實在研究與譯介路遙的文學作品時,也飽含著自己濃重的思想情感。安本實在日本關西地區(qū)的一個小城長大,來到大阪以后,揮之不去的自卑感與尷尬處境,類同于《人生》中進城的高加林,文本閱讀中產(chǎn)生的親近與共鳴,成為他后來進行路遙文學作品引入傳播的動因。再如美國芝加哥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副教授葉紋,從意大利那不勒斯的海島走出來,與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隔膜,以及在美國的焦慮性體驗,都促使她關注并研究路遙的文學作品,為此,她在2016年專程來陜北考察路遙的文化足跡,并與延安大學的學生交流了自己在路遙研究過程中的心得體會。由此可見,對跨文化傳播中的文學作品而言,需要有一種跨越意識形態(tài)與種族、階層的共同的價值觀,這樣才能使異域文化接受者產(chǎn)生共鳴,建立起與文學作品和人物形象之間的親密度、認同感,從而達到“視野融合”,使得文學作品的海外傳播產(chǎn)生良好的效果。
在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中,引入傳播中受眾對信息的接收與反饋要遠高于輸出傳播。因此,在中國文學“走出去”的過程中,主動的推廣固然重要,但也要加強對傳播途徑和方式的研究,吸引海外主動“引進去”,才能產(chǎn)生理想的傳播效果。但我們也必須認識到,只有文化的“輸出”才可能導致文化引入,文化引入是以文化輸出為前提的。安本實與謝曼諾夫,正是看到出現(xiàn)在日本與莫斯科的漢語本《人生》,才產(chǎn)生對路遙及其文本的閱讀興趣,并進行譯介與研究。與此同時,文化引入也會促進文化輸出,輸出傳播會在一定程度上考慮讀者的接受情況。在近些年來海外漢學界引入中國當代文學的潮流中,2017年,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將《平凡的世界》翻譯成英文,向海外出版界進行推介,同時,《平凡的世界》與《人生》的版權輸出也在有序進行中。
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活動,以1990年為界,前后期存在著較為明顯的差異。90年之前,主要是單一的文本翻譯;1991年之后,形成了全面、系統(tǒng)的整體性觀照。
對路遙文學作品的翻譯起步很早,起點也很高。Chinese Literature(《中國文學》)于1972年11月,刊載了路遙的詩歌:An Old Eighth Route Army Man Comes to Yan’an (trans.Ku-chi Tsao)(《當年“八路”延安來》,第55–58頁)。1986年,美國University of Iowa Press(愛荷華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路遙的中篇小說A Soul-stirring Scene(trans. Shen Ning),即《驚心動魄的一幕》。1988年,蘇聯(lián)翻譯家謝曼諾夫?qū)ⅰ度松贩g成俄語出版。1990 年,é ditions en langues é trangè res(外文出版社)出版了LA VIE(《人生》)。上述作品在1990年之前,被翻譯成不同文字出現(xiàn)在世界上多個國家與地區(qū),但除過俄語版的《人生》外,我們見不到任何海外學者、民眾的反饋信息,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基本上局限在了單一文本翻譯領域。單一文本翻譯的跨文化傳播活動,不涉及對作家作品的介紹,也沒有研究成果的跟進與配合,所以,傳播的影響力極其有限,傳播信息的接受與反饋嚴重不足。造成單一文本翻譯的這種“前傳播活動”,固然可能因為作者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就不夠突出,但從跨文化傳播的角度分析,主要是以路遙文學作品為代表的中國文化,屬于弱勢群體文化。在跨文化傳播中,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強勢的國家影響甚至操縱著跨文化傳播,形成了文化霸權,與此相對,弱勢群體的文化往往處于被動一方,受到強勢文化的干擾與遮蔽。因此,中國每年總會大量翻譯、介紹世界經(jīng)典文學作品,外國文學研究也是相當活躍。與中國學者、翻譯家對海外文化與文學的譯介、研究相比,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很少,即使走出去了,“西方的漢學研究尤其是西方學者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是相當少的”。漢學家藍詩玲說:“中國文學的翻譯作品對母語為英語的大眾來說,始終缺乏市場,大多數(shù)作品只是在某些院校、研究機構的贊助下出版的,并沒有真正進入書店”。所以,傳播活動背后,隱藏著特定的社會政治話語和文化價值觀念,路遙文學作品早期的單一文本翻譯背后,反映的是西方強勢文化霸權。當然,我們也要考慮到《中國文學》與外文出版社的圖書,在90年代之前只是以禮品的形式向海外友好人士贈閱,很少進入銷售流通渠道,這也是造成路遙生前文學作品的海外傳播中,只有單一文本翻譯的原因。
90年代以后,中國的國際影響力日益提升,中國的崛起引起海外對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重視,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譯介與研究也隨之愈益增多。在日本、北美及越南漢學家的努力下,對路遙文學作品的海外傳播,從文本的翻譯,到作家作品的介紹、研究,再到路遙精神的弘揚,形成了跨文化傳播中的整體性觀照。日本在路遙文學作品的整體觀照方面最具代表性,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日本學者安本實翻譯出版了《路遙作品集》(收錄了《姐姐》《日子》《在困難的日子里》《人生》《痛苦》),發(fā)表了以《路遙的文學風土——路遙與陜北》為代表的十多篇學術論文,編輯了《路遙著作目錄以及路遙有關資料》,正在撰寫《路遙評傳》。除過安本實外,1999年3月,《創(chuàng)大中國論集》一書中收錄了創(chuàng)見大學菱沼透的論文《有關路遙〈人生〉的命名》;曾在湖南大學、湘潭大學任外教的天野節(jié),于2012年1月在日本《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報》第26號上發(fā)表了《路遙的生涯和作品(報告歸納)》。日本學者對路遙作品的譯介與研究,使得日本形成了一個路遙文學作品海外整體傳播的陣地。90年代以后,雖然北美沒有翻譯過路遙的作品,但在路遙及其文學作品的介紹與研究上,頗有收獲。加拿大阿爾伯特大學東亞系教授梁麗芳的新著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 Writers:Biography,Bibliography,and Critical Assessment有 一 節(jié)Lu Yao (m): Caught between rural and urban,把路遙的“生平資料融入到作者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軌跡中,指出作品特征,加上文本細讀,再給以總體評價?!绷蝴惙荚诠?jié)末的注釋部分,特意“列出英譯的小說篇目和出處”,便于讀者的深入閱讀與研究,也便于翻譯家“根據(jù)評介,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然后,根據(jù)出處找到原文來翻譯”。這就為國際漢學界進一步的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開辟了道路。加拿大漢學家戴邁河對路遙文學作品的傳播不同于梁麗芳,他是將洪子誠的《中國當代文學史》(其中涉及對路遙及其文學作品的介紹與研究)翻譯成英語后,由Brill出版。21世紀初,越南也開始了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漢學家黎輝蕭分析了作為“改革文學”的《人生》中的高家(加)林這一人物形象。年輕一代的裴氏翠芳與阮氏妙齡的博士論文都涉及到了路遙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也關注到了黎輝蕭、武公歡與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
從接受美學的角度看,文學作品所承載的文化信息符號,決定了譯者、研究人員對文學作品的選擇與闡釋,也決定著海外讀者對作家作品的接受與反饋,但文學作品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對傳播活動的影響力同樣不可低估。對于1992年過世的路遙而言,其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定型,對其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由1990年之前的單一文本翻譯到近些年作家作品的翻譯、介紹與研究齊頭并進的整體觀照,與中國社會、經(jīng)濟、文化實力的增長有關。90年代以來,中國的綜合國力有了極大的提升,在對外文化交流與傳播的過程中,中國由弱勢群體逐漸演變?yōu)槟軌虬l(fā)聲、敢于承擔的大國形象。在這種情況下,世界各國開始關注到中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的發(fā)展變化,對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與研究的熱潮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同時,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包括路遙文本的譯介與研究,又進一步加深和擴大了人們對中國文學、文化乃至社會的認識。
同質(zhì)文化圈與異質(zhì)文化圈,主要針對跨文化傳播中的兩種不同場域而言。文學作品在海外的傳播與接受,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域外文化語境與自身文化語境的這種親疏關系。
同質(zhì)文化圈傳播雖然也屬于跨文化傳播,但傳播中的這兩種文化之間存在著“同根”或“同源”的關系,路遙的文學作品在深受漢文化影響、輻射的日本、韓國、朝鮮及東南亞國家或地區(qū)的傳播就屬于同質(zhì)文化圈傳播。同質(zhì)文化圈有共同的文化基礎,民眾有文化認同感,更容易接受文化影響,產(chǎn)生理想的傳播效果。日本在路遙文學作品的同質(zhì)文化圈傳播中,最具有代表性和說服力。“自古以來,閱讀中國文人的作品就是日本知識分子的修身立世之道?!敝腥瞻罱徽;院?,日本漢學界在高校開設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課程,出版漢學研究刊物,吸引學界竟相研究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及作品。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日本第三代知名漢學家中島利郎在其編輯的漢學刊物《咿?。ㄑ剑废群罂d了三篇研究路遙的文章,《姬路獨協(xié)大學外國語學部紀要》《創(chuàng)大中國論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報》《中國學論集》《南腔北調(diào)論集》等學術刊物與論文集中,出現(xiàn)了安本實、菱沼透與天野節(jié)等人致力于路遙文學作品域外傳播的學術成果。但上述這些材料,僅僅是路遙文學作品在日本這個同質(zhì)文化圈傳播情況的冰山一角,日本漢學家多為高校學者,他們通過授課與講學,推動路遙文學作品在日本學生、民眾中的影響力以幾何級數(shù)的方式疊加。路遙文學作品在越南的傳播情況不及日本,缺乏文學作品的翻譯,但越南的好多高校都開設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出版文學史及研究專著,并派遣大量留學生來中國學習現(xiàn)當代文學,近些年來,在路遙及其文學作品的介紹與研究領域,出現(xiàn)了以漢學家黎輝蕭,青年學者裴氏翠芳、阮氏妙齡等為代表的研究人員。
異質(zhì)文化圈傳播,指的是傳播活動中信息的發(fā)出者與接收者來自兩種文化差異顯著的社會,中國文化在與漢文化有著顯著區(qū)別的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俄羅斯等西方國家的傳播就屬于異質(zhì)文化圈傳播。異質(zhì)文化之間的差異與隔閡,導致傳播活動不暢通,甚至使傳播活動無法得到有效開展。路遙文學作品中的異質(zhì)文化圈傳播,主要是指其在歐美主流社會中的傳播。法國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域外傳播活動的主力軍,“已經(jīng)形成了一支專門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的翻譯、教學、研究的漢學家隊伍”。早在1990年,外文出版社出版了《人生》的法文版,但在目前的資料中,我們無法找到法國文化界對路遙作品的接受與研究,傳播活動其實處在未完成的“前傳播活動”狀態(tài)中。路遙生前出訪過西德,與德國文化界有過面對面的接觸與交流,而且,德國文學界幾乎把中國當代作家、作品都進行過譯介,但在顧彬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及其它漢學家筆下,我們找不到路遙及其文學作品的蛛絲馬跡。路遙文學作品在北美傳播時間比較早,也比較全面。但影響還是集中在漢學界與華人文化圈,換句話說,路遙文學作品在北美的跨文化傳播近似于在同質(zhì)文化圈中進行的。俄羅斯在路遙文學作品的異質(zhì)文化圈傳播中是個異端,1988年,謝曼諾夫?qū)ⅰ度松贩g成俄語,并撰寫了《〈人生〉俄譯本后記》一文。1989年,由蘇聯(lián)科學院遠東研究所研究人員集體編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學與藝術(1976-1985)》中收錄了鮑列夫斯卡婭的文章《文學中的青年主人公和青年主人公文學》,該文分析了《人生》中的人物形象:高加林與劉巧珍。但這一時期,蘇聯(lián)與中國同為社會主義國家,其意識形態(tài)是相同的,蘇聯(lián)解體以后,俄羅斯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陷入停滯狀態(tài)。因此,路遙文學作品在蘇聯(lián)的傳播不屬于典型的異質(zhì)文化圈傳播。
路遙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在同質(zhì)文化圈的日本、越南等國的接受與反饋,要明顯高于歐美等國,究其原因,固然有“西方社會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意識形態(tài)偏見”,但主要是東西方之間“看不見的支配力(hidden grip)”的差異導致的。中西方對文學功能的理解與認知,存在著較大的隔閡。西方在19世紀末以來,普遍關注作品中對現(xiàn)代社會人類生存危機的思考,或者留連于作品中獨特的審美體驗與表述,但路遙文學作品中鮮明的政治傾向性與功利主義色彩以及對中國特定社會時代和地域文化的依賴性,尤其文本中依然采用的包括在中國文學界都顯得過時了的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手法,自然難以得到西方民眾的理解與青睞。此外,也要考慮到中西方讀者閱讀習慣的差異。路遙的文學作品以中長篇小說為主,但“西方人不喜歡閱讀篇幅太長的作品”。
當今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種文化可以獨立生存、發(fā)展,西學仍需東漸,東學也會西傳。因此,我們必須加強中國文學與文化的跨文化傳播,使西方社會能夠聽到東方的聲音,消除偏見與歧視,達到各民族國家的合作與共贏。以路遙的《人生》《平凡的世界》為代表的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的跨文化交流與傳播,是中國建構海外形象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異域文化視鏡中占據(jù)了一定的份額。但我們也必須注意到,中國當代文學的譯介、研究,主要集中在海外的文化界、知識圈,對普通民眾的影響不突出,“英國劍橋大學最好的學術書店,中國文學古今所有書籍也不過占據(jù)了書架的一層,長度不足1米?!边@其中,信息的溝通與交流不暢通,西方的傲慢與偏見,紙質(zhì)文本與信息化、傳媒化生活方式的日漸游離,固然都是造成文化傳播障礙的原因,但我們當代文學發(fā)展的窘?jīng)r及其文學作品本身的質(zhì)量問題,更需要對跨文化傳播中的尷尬處境承擔責任。
申朝暉 延安大學
注釋:
①韋建國、李繼凱、暢廣元:《陜西當代作家與世界文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233頁。
②在兩角錢一張電影票的年代,該片收獲了上億元的票房。見《懷念吳天明〈人生〉西安重映》,《西安晚報》2017年4月3日。
③[蘇]謝曼諾夫,雷成德譯:《〈人生〉俄譯本后記》,《小說評論》1989年第2期,第78頁。
④??梁麗芳:《把中國當代文學帶進世界視野》,《文藝報》2017年8月11日,第8版。
⑤路遙:《〈人生〉法文版序》,《小說評論》1987年第5期,第77頁。
⑥[英]利貝斯[英]卡茨著 劉自雄譯:《意義的輸出:〈達拉斯〉的跨文化解讀》,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年,第11頁。
⑦⑩?Laifong Leung,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 Writers:Biography, Bibliography,and Critical Assessment,Published August 17th 2016 by Routledge(梁麗芳:《中國當代小說家:生平、作品》,勞特利奇出版社,2016年8月17日),第189頁。
⑧《全球路遙讀書會總部落戶洛杉磯》,手機海外網(wǎng)2017年9月14日。
⑨李星:《李星文集(一)》,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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