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亭
摘要:往昔是夢,故鄉(xiāng)是歌。童年是一代人的回憶,林海音和王鼎鈞的童年處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那是一個動蕩的、新舊交替的年代,而二人與大陸的隔離更是為他們的童年披上了“懷鄉(xiāng)”的色彩。王鼎鈞的《碎琉璃》是回憶20世紀上半葉即作者童年時代山東故鄉(xiāng)的人和事的散文集。林海音的《城南舊事》以其溫婉的文筆書寫出屬于她北京童年的似水年華。本文在分析《碎琉璃》和《城南舊事》的基礎(chǔ)上,試圖總結(jié)出兩者在文體特征、語言結(jié)構(gòu)及主題上的異同。
關(guān)鍵詞:王鼎鈞《碎琉璃》;林海音《城南舊事》;童年;懷鄉(xiāng)
一、王鼎鈞和他的“琉璃”童年
王鼎鈞是臺灣著名作家,在散文領(lǐng)域獨樹一幟,取得了巨大成就,被譽為臺灣散文“崛起的橋梁”。王鼎鈞1925年出生于一個傳統(tǒng)的耕讀之家,由于對日抗戰(zhàn),王鼎鈞少年時代就和家人分離,此后一生漂泊流離,輾轉(zhuǎn)于中國大陸、臺灣、美國等地。
王鼎鈞的《碎琉璃》是回憶20世紀上半葉即作者童年時代山東故鄉(xiāng)的人和事的散文集。它以溫柔的口吻娓娓敘說故鄉(xiāng)的親人、師友以及少年經(jīng)歷,自傳色彩濃郁?!端榱鹆А吩u價頗高,蔡文甫這樣評價過這部作品“我相信在鼎鈞兄已有的創(chuàng)作里面,《碎琉璃》是真正的文學(xué)作品,他如果有志于名山事業(yè),《碎琉璃》是能夠傳下去的一本?!?/p>
那“碎琉璃”指的是什么呢?“生活,我本以為是琉璃,其實是琉璃瓦;生活,我本以為是琉璃瓦,其實是玻璃;生活,我本以為是玻璃,其實是一河閃爍的波光;生活,我終于發(fā)覺它是琉璃,是碎了的琉璃。拼圖打散了,總有重新拼好的一日,琉璃碎了,縱使能一片片重新膠合起來,卻不知是否能夠和從前一樣光艷動人。”從這段文字我們大概知道了“碎琉璃”的含義,它是一個美麗和破碎相交織的亦悲亦喜的世界,是一個時光一去永不回的世界。童年如琉璃般美好,也恰恰是人生破碎的開始,是人生流離的開始。和親人的分別,和祖國大陸的分別……《碎琉璃》寫的是童年,卻不僅僅是童年,這背后也是王鼎鈞的懷鄉(xiāng)情結(jié)與愛國情懷。
二、林海音和她的童年舊事
林海音是臺灣著名作家,1918年,出生于日本,不久即返臺,當時臺灣已被日本帝國主義侵占,舉家遷居北京。林海音的童年在古城北京度過,這里的一物一景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成為她臺灣之外的另一個精神上的故鄉(xiāng)。
著名代表作小說集《城南舊事》正是林海音以其溫婉的文筆所書寫出屬于她北京童年的似水年華。透過主角英子童稚的雙眼,描寫了當時北京形形色色和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向世人展現(xiàn)了成人世界的悲歡離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天真,卻道盡人世復(fù)雜的情感。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是“懷鄉(xiāng)文學(xué)”的代表作,小說由五個連續(xù)性的短篇構(gòu)成,描寫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動蕩的北平,古城的風土人情和名勝古跡,表達出對兒時生活的深切懷戀,寄托作者對北平生活的情思。
三、兩座古城,兩段童年往昔
(一)不同的文體,相通的童年往事
從文體上看,一方面兩者有散文和小說的不同,因而具有文體不同帶來的真實性、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等特征上的差異。但另一方面兩者又有相通之處。《城南舊事》實際上可以說是小說散文詩三種文類的結(jié)合。作品從回憶舊事,自敘童年生活性質(zhì)的筆觸來看,多少具有散文形式的風格。而《琉璃碎》也具有王鼎鈞散文一向的風格“詩心散文臉戲劇身段”。
《碎琉璃》是一部散文集。按照內(nèi)容和表達方式的不同,散文一般分為記敘性散文、抒情性散文、議論性散文三種。雖說三者沒有絕對的界限,但《碎琉璃》無疑偏重于記敘性散文,再細分的話便是敘事散文,具有一定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以《紅頭繩》為例,它以一口鐘為線索,從廟鐘到上課鐘,再到埋鐘,最后夢到掘鐘,生動地記敘了我在童年上學(xué)時暗戀校長女兒一一紅頭繩,因抗日分別后仍時常想起她,多年后才知她早已被埋在鐘下的故事。
周立波曾明確提出“描述真人真事是散文的首要特征”,散文是一種講究真實性的文體,它要求作者表現(xiàn)的是真人真事、真情實感、真知灼見,一旦作假,也就失去了它獨特的價值?!端榱鹆А纷鳛榛貞浺活惖募o實性散文,尤其不能失真。當然,散文的注重寫實不等于對生活進行機械呆板的復(fù)制摹寫,它仍需要對生活素材進行必要的提煉加工。例如在《一方陽光》中,記敘了我和母親冬日在四合房的一方陽光下平淡真實的日常生活片段,又不乏“御貓”的故事等增加其文學(xué)性。
《城南舊事》是一部自傳體短篇小說集。小說是一種敘事性的文學(xué)體裁,它以塑造人物形象為中心,通過具體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典型環(huán)境的描寫來形象地反映社會生活。與散文相比,真實性不是其絕對標準。林海音在《城南舊事》“后記”里說“這幾年來,我陸續(xù)的完成了本書的這幾篇,它們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但寫著它們的時候,人物卻不斷涌現(xiàn)在我的眼前?!笨梢娕c《碎琉璃》相比,從故事上看,它的文學(xué)性更強一些,真實性少一些。但作為自傳體小說集,又給讀者一種十分真實的感覺。
鮮明的人物形象和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是小說的特征之二。善良純真人小膽大的英子、會館門前勇敢執(zhí)著卻瘋掉的秀貞、遍體鞭痕的小伙伴妞兒、出沒在荒草叢中的小偷、朝夕相伴的乳母宋媽、嚴厲卻洋溢父愛的父親……與《琉璃碎》相比,這些人物形象更加生動,栩栩如生,與其相關(guān)的故事更飽滿曲折。
(二)外形——結(jié)構(gòu)和語言的異同
結(jié)構(gòu)即文章的組織、構(gòu)造,是文章部分與部分、部分與整體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和外部形式的統(tǒng)一。《城南舊事》結(jié)構(gòu)精致獨特,由五個短篇構(gòu)成一個長篇,故事雖各不一,但以“城南舊事”統(tǒng)攝全篇,且采相遇、相識、相知到離別這樣一個一致的故事結(jié)構(gòu),使得整篇小說具有整體感。最后一篇《爸爸的花兒落了》,隨著與爸爸的分別,英子的童年也結(jié)束了。比較之下,《碎琉璃》的結(jié)構(gòu)略顯不連貫,每一篇散文都是斷斷續(xù)續(xù)、長短不一的故事,不過這些故事也是可以串聯(lián)在一起的,串聯(lián)成一篇可歌可泣的長文。每一篇中的故事大致上也是采取了時空順序?qū)懭擞浭隆?/p>
語言是作者表情達意、傳遞信息的工具,沒有語言作為載體,思想、情感就失去了依附,也就無法表現(xiàn)出來。在比較兩者語言之前,首先要意識到兩者視角的不同?!冻悄吓f事》是兒童的視角,通過小女孩英子的眼睛,旁觀成人世界的喜怒哀樂,以一顆童心去感受、體驗、發(fā)現(xiàn)?!端榱鹆А肥且宰髡叱赡旰蠡貞浀囊暯侵v述兒時的故事。
兩部回憶童年之作,語言風格皆童真趣味、親切溫暖。無颶風狂浪,無滾滾濃煙,有的是一片清淳的抒情,恬淡素雅的韻味。兩者皆運用了白描和以小見大的手法,選材平淡無奇,但背后窺見的是一個時代的風云。例如《一方陽光》寫的不過是冬日和母親享受四合房一方陽光的平淡小事,卻憑借質(zhì)樸的語言,還原了兒時社會生活的風貌和盧溝橋事變的歷史,譜寫了母愛關(guān)輝。
(三)內(nèi)質(zhì)——主題的異同
主題,即題材所蘊涵的基本意義(客觀性)及作者通過對它的思考、體驗所傳達的基本思想和評價(主觀性)。相同點之一,兩者都是對兒童時代的回憶,都流露出了離別的主題,通過回憶來表達思鄉(xiāng)懷舊的情懷。從《城南舊事》對童年相識的那些善良而不幸人物的回憶和對北平古城風物的回憶描繪中可以看出;從《碎琉璃》童年的所見所聞所歷可以看出。相同點之二,通過童年的回憶,以小見大,展現(xiàn)時代的風云。
此外,兩者的主題存在著很多差異,本文主要總結(jié)《城南舊事》的女性意識及《碎琉璃》的親情主題。經(jīng)過殘酷封建禮教侵蝕的舊社會,男性處于支配地位,廣大女性處于被壓迫摧殘的地位,秀貞便是這類女性的典型代表。《惠安館》中秀貞與大學(xué)生思康墜入愛河,相許終生,后思康離去杳無音訊,秀貞遭受了重大打擊,當自己剛生下的孩子被父母扔到城外,秀貞的最后一絲精神防線徹底崩潰,被血腥殘酷的現(xiàn)實逼瘋是女性對自身命運操控和被無情玩弄的最有力的控訴;宋媽是廣大農(nóng)村婦女的代表,勤勞善良,吃苦能干,即使這樣,同樣被命運捉弄,成為男權(quán)社會下的犧牲品;蘭姨娘與思想進步甚至有點激進的德先叔真誠相愛,受到他的啟蒙明確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實現(xiàn)了思想觀念上的脫胎換骨,這是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碎琉璃》中有不少關(guān)于親情的文字,最出彩的當屬《一方陽光》?!端榱鹆А返念}記為“獻給先母在天之靈”,文集中《一方陽光》抒寫的便是母子深情。作者以北方嚴冬的一方陽光作為場景來表現(xiàn)母愛。母親做針線,兒子給母親讀書,母親給兒子糾正錯別字,兒子給母親穿針引線、拔白頭發(fā),母親給兒子講故事、說夢。插滿了琉璃刀的夢境是全文的高潮。在夢中,母子的處境驚險萬分,母親的情緒隨著兒子處境的安全一危險一平安一消失而跌宕起伏,困頓、驚懼、焦慮。醒來后,讓母親略覺安慰的不是“我”好好地睡在房子里,而是事后記起“我”在滑行中長大,還遙遙向她揮手。對作者而言,這是母親最后的夢?!皶r代像篩子,篩得每個人流離失所,篩得少數(shù)人出類拔萃”。長大后的王鼎鈞,才明白母親口中的分別。分離總是難免的,母親和兒子之前就像一場目送,母親早已知曉,唯一的期盼是兒子的成器,而“我”知曉時,早已流離失所。在爾雅版的王鼎鈞散文選集《風雨陰晴》中,《一方陽光》文后選注了申抒真的一段評述“從前的人認為,讀《陳情表》下淚的人都是孝子。由于語言變遷,時代隔閡,今天應(yīng)該換個說法:凡是有孝心的人,讀了《一方陽光》都會下淚”。在我看來這不是指真實的淚,指的正是親情對人心的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