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虹,陳凱旋,楊逸云,劉艷,莫敏佳,朱婉兒*
目的:探索心理咨詢來訪大學生自我傷害(蓄意自傷/自殺)想法或行為的相關因素。
方法:對某重點高校心理咨詢中心2012年1月至2017年6月共2534名來訪者的基本信息進行多因素多分類logistic回歸分析和叉生分析。
結果:父母婚姻狀態(tài)與本人受教育程度,父母婚姻狀態(tài)與精神疾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和近三個月是否經歷重大事件對個體自殺想法或行為有聯(lián)合作用;此外,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分別與父母婚姻狀態(tài)、精神疾病家族史還對自傷行為有聯(lián)合作用。
結論:大學生自我傷害的危險因素包括本人受教育程度、父母婚姻狀態(tài)、精神疾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3個月內是否經歷重大事件和專業(yè)滿意度;不同因素間存在聯(lián)合作用。
關于自我傷害,各國的標準不同,一般包含蓄意自傷和自殺。蓄意自傷(deliberate self-harm,DSH)是指在沒有自殺意圖的情況下故意傷害自己的行為(以下簡稱自傷)(Hawton, Fagg, Simkin,Bale, & Bond, 1997; Simeon, Hollander, 2001)。
研究表明中國大學生自傷的檢出率較高(潘珍等, 2016),且有自傷行為的大學生更有可能做出自殺相關行為(毛紹菊等, 2017)。自殺是以結束生命為目的的個體自我傷害形式,全世界每年有超過80萬人通過自殺結束生命,在15~29歲人群的死亡誘因中排名第二(世界衛(wèi)生組織年鑒,2014)。據中國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統(tǒng)計年鑒(2016),中國城市居民自殺率為5.07/10萬人,農村居民自殺率為8.39/10萬人。近年來,大學生自殺事件屢有發(fā)生,引發(fā)了國家和社會的重點關注。有學者研究認為,大學生群體中出現(xiàn)自殺想法或行為的人占了相對較高的比例,大學生自殺率為一般人群的2~4倍,且還在呈現(xiàn)上升趨勢(夏瑩, 王萍,梅勇, 楊子云, 2015)。
自傷和自殺作為大學生群體自我傷害的最普遍手段,背后通常反映了這一群體的困惑和痛苦。與此相關危險因素的研究有助于我們從源頭上防范這些行為的發(fā)生。
已有的研究已經發(fā)現(xiàn)了一些影響大學生自我傷害想法或行為的因素,主要可分為生物學因素、心理因素、社會家庭因素三大類(沈力曄, 程灶火,金明媚, 奚曉嵐, 2011)。其中生物學因素包括性別、年齡、精神類疾病等,心理因素包括人格特質、情緒等,社會家庭因素包括重大生活事件、社會支持和家族史等。以往心理狀態(tài)的評估和預測都是先有假設,再進行有針對性的測試,然而,人的心理活動可能反映在生活中的各個方面,心理健康狀態(tài)很多時候從日常信息中已經能夠看出一些端倪,這些信息容易被忽略,或缺乏科學的研究來證實它們的重要性。從復雜、龐大的各類數據中找到相關信息更有利于拓展心理危機排查的篩選指標,幫助高校工作者找出那些容易被忽視、但和學生心理狀態(tài)息息相關的盲點;此外,對實時數據的收集和分析還可以實現(xiàn)心理預警數據的動態(tài)管理,以及對高危個體的心理監(jiān)控,有依據地做好準備工作(李旭, 鄭雪, 2015)。
叉生分析是統(tǒng)計學中的一種分析方法,多用于流行病學分析中。通過叉生分析表可以直觀看出兩因素的單獨作用和聯(lián)合作用,之后通過進一步計算還可以判斷因素間是否存在基于相乘模型的交互作用(王培樺, 沈洪兵, 陳峰, 趙金扣, 2005)。叉生分析作為病例對照研究中基本的流行病學分析單元,具有計算簡單、直觀、信息量豐富等特點。利用叉生分析結果識別和解釋兩變量間的聯(lián)合作用,并將其與多因素多分類logistic 回歸模型分析相結合,使結果更加可靠(王培樺等, 2005)。
本研究以某重點高校心理咨詢中心5年來的咨詢來訪學生為研究對象,采用多因素回歸和叉生分析方法,探索與大學生自我傷害想法或行為高度相關的危險因素,從而為預防大學生自我傷害、減少心理痛苦提供理論支持。
某重點高校2012年1月~2017年6月全體心理咨詢來訪學生(包括本科生、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的信息資料,共2534份,均為有效樣本。來訪學生均知情同意,同意將自己的咨詢數據在不泄露個人身份信息的情況下用于科學研究。
心理咨詢中心的來訪者信息登記表。包括基本特征(年齡、出生地、父母婚姻狀態(tài)、本人受教育程度、家庭條件、精神疾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近三個月是否經歷重大事件、專業(yè)滿意度)及是否曾經有自傷/自殺想法或行為。所有來訪者在咨詢之前都需通過網絡或書面方式填寫該登記表。
采用SAS9.2軟件。對研究對象基本特征和自我傷害(自傷/自殺)想法或行為的現(xiàn)狀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根據來訪學生的自我報告結果,將研究對象分為不曾自傷或自殺、有自殺想法或行為、有自傷行為3組,采用χ2檢驗或方差分析比較3組的基本特征。為了探究影響大學生自我傷害想法或行為的危險因素,本文采用多因素多分類logistic回歸分析和叉生分析方法對2534個樣本數據進行分析和比較,并將logistic分析發(fā)現(xiàn)的5個有顯著意義的因素進行叉生分析,檢驗兩兩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2534名來訪學生中男生1144人,女生1390人;年齡18~38歲;包括理、工、農、人文、社科、醫(yī)學等專業(yè)。其中58.0%是本科生,出生地為農村的占到了45.0%,3.9%的來訪者有精神疾病家族史,39.2%近三個月經歷過重大事件,有1.9%的學生來自離婚家庭。詳見表1。
不曾自傷或自殺的學生共1956人(77.2%),有自殺想法或行為的學生共487人(19.2%,其中有自殺行為的33人),有自傷行為的學生共91人(3.6%)。3組在年齡、出生地、父母婚姻狀態(tài)、本人受教育程度、家庭條件、精神疾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近三個月是否經歷重大事件、專業(yè)滿意度的分布上差異均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來自農村、父母婚姻狀態(tài)良好或一般、碩士以及六歲前與父母共同或其中一方生活在三組中占比以不曾自傷或自殺組最高,以有自傷行為組最低;家庭條件優(yōu)越、有家族精神病史、以及近三個月經歷重大事件的學生有更高的自傷行為發(fā)生率。此外,對自己專業(yè)不滿意的學生也有更高的自殺/自傷想法或行為發(fā)生率(表1)。
以不曾自傷或自殺樣本為對照組,利用多因素多分類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潛在危險因素對有自殺想法或行為和自傷行為的影響。以自我傷害想法或行為作為因變量,年齡、出生地、父母婚姻狀態(tài)、本人受教育程度、家庭條件、精神疾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近三個月是否經歷重大事件和專業(yè)滿意度作為自變量的回歸分析結果顯示(表2):精神疾病家族史是自殺想法或行為最主要的危險因素,父母婚姻較差/離婚/再婚是自傷行為的危險因素,而六歲前與其它養(yǎng)育者一起生活、近三個月經歷重大事件的學生自殺想法或行為以及自傷行為的風險將同時增加。
表1 不同自我傷害情況大學生在基本特征上的分布比較
為了進一步探究兩因素間是否存在聯(lián)合作用,利用叉生分析方法,結合多因素多分類logistic回歸模型,調整其他變量,分析兩個因素間的聯(lián)合作用對自我傷害想法或行為的影響,詳見表3。
結果表明,父母婚姻良好的家庭,本科生發(fā)生自殺想法或行為的風險更高;父母婚姻較差的家庭,博士生發(fā)生自殺行為的風險最高,也有更高的自傷風險。父母婚姻較差且有精神疾病家族史的學生自我傷害風險更高。六歲前與其他養(yǎng)育者一起生活增加了自傷和自殺的風險,如果還合并有精神疾病家族史,學生自傷風險極大。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和近三個月經歷重大事件之間存在聯(lián)合作用,如果有寄養(yǎng)經歷又遭受重大事件則會增加自我傷害的風險。
表2 來訪學生自我傷害風險與各因素的多因素多分類logistic分析
在來訪學生群體中,有自殺想法或行為者的比例為19.22%,這一數據與國內外以大學生為對象的研究結果相比相差不大。如,Wilcox等(2010)對美國高校大學生的調查中發(fā)現(xiàn),自殺意向、計劃或行為的報告率為12%;塞爾維亞某高校1296名大學生,有自殺想法或行為的學生比例為22%(Miletic, Lukovic,Ratkovic, Aleksic, Grgurevic, 2015);陳建梅等(2010)對重慶9808名高校學生的調查發(fā)現(xiàn),自殺意念報告率為13%,此類自殺意念群體也包括做了具體計劃和準備的學生;而2012年對杭州市703名大學生的調查中,有自殺意念、計劃和行為者的比例共為23.1%(田琪等,2012)。由于調查群體和時間等不同,結果可能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大部分文獻中大學生的自殺想法或行為檢出率都在10%~30%范圍內,本研究沒有發(fā)現(xiàn)來訪學生群體的自我傷害(自傷/自殺)風險明顯高于整體大學生。
多因素回歸分析結果顯示,來訪學生自我傷害想法或行為的危險因素主要有本人受教育程度、父母婚姻狀態(tài)、精神疾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近三個月是否經歷重大事件,此外影響自殺想法或行為的因素還包括專業(yè)滿意度。由于學術壓力(尤方華, 陳志霞,2012)、導學關系(林大永, 李化樹, 2009)等原因,博士生相比其他學歷群體往往面臨著更多挑戰(zhàn),其心理健康問題不容樂觀(田明, 2013)。然而在本研究中,本科生的自我傷害風險最高,超過了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實際上在咨詢中可以發(fā)現(xiàn),相比本科生,研究生可能有更加成熟和理性的思維方式,有著較強的抗壓能力和責任感,能夠更好地進行自我調節(jié),相反本科生由于心智不夠成熟,往往更容易具有自我傷害沖動的想法或行為。父母婚姻狀態(tài)也是重要的危險因素,婚姻狀態(tài)不好包括父母關系較差(Sun, et al., 2016)、家庭不和諧(李旭,盧勤, 2014)或父母離異(李亞敏,雷先陽, 張丹, 劉莉, 唐四元, 2014)等,都可能使學生在遇到困難時缺少家庭的陪伴和支持,相應的增加自殺想法產生的風險。精神疾病家族史的風險可能體現(xiàn)在遺傳和親人自殺的影響上。一些情感障礙如抑郁癥、雙相障礙等和精神類疾病具有遺傳性,而這些疾病往往導致更高的自殺風險(劉婉婷等, 2010),因此有家族史的個體可能存在一些導致自殺風險的生理因素;此外,經歷親人自殺本身也將提高自我傷害風險,這一點在眾多研究中都有體現(xiàn)(劉茂玲, 賀年玉,鄒宇華, 2008; 趙久波, 趙靜波, 肖蓉, 楊雪嶺, 張小遠,2013)。六歲前未由父母撫養(yǎng)的來訪學生有更多的自我傷害傾向,這可能是不健康的撫養(yǎng)方式不利于個體在童年期形成積極正確的應對方式和情緒管理(褚成靜, 潘艷云, 董樹平, 2012),以致于個體即使在成年后也無法有效地處理問題,遇到困難時相比由父母撫養(yǎng)長大的個體可能更傾向于采用自傷甚至自殺的方式逃避問題或發(fā)泄不滿。此外,未由父母撫養(yǎng)的個體更可能經歷童年期被忽視,這也是自殺想法的危險因素(巢傳宣, 2010)。近三個月經歷了重大事件的來訪學生的自我傷害風險也更高,這與很多研究結果一致(張金銘, 李艷如, 郭彥霞, 2016; 朱堅, 楊雪龍, 陳海德,2013),當個體遭遇重大事件時,如果不能及時獲得社會、心理支持或者進行自我調節(jié),將處于應激的資源耗竭階段,此時更容易產生種種不良反應,嚴重時甚至導致死亡。另外,本研究中專業(yè)滿意度也是自殺想法或行為的危險因素,這可能是因為對專業(yè)不滿意的學生在日常學習中更多體驗到不滿、痛苦等消極情緒,從而導致更多的消極想法。
表3 父母婚姻狀態(tài)、本人受教育程度、精神病家族史、六歲前養(yǎng)育情況和重大事件的兩兩聯(lián)合作用與來訪學生自我傷害風險的關聯(lián)
進一步做因素間的叉生分析發(fā)現(xiàn),當某個因素確定時,它給不同特點人群帶來的影響是不同的。比如,同樣是六歲前有寄養(yǎng)經歷的個體,在沒有遇到重大生活事件時,他們的自殺風險并沒有增加,但是遇到重大生活事件后,自殺風險就增加了。同樣,單親家庭的影響在不同特點的人群中顯然也是不同的。因此,對于高校自殺防范來說,因素間的相互影響需要被考慮到,同時符合特定的兩個及以上條件的學生更需要我們的重視??紤]因素間的交互作用比考慮單一因素的影響,實際應用意義更大。
本研究的目的是運用大數據的思想,從一般信息中提取與自我傷害高度關聯(lián)的因子,為高校的自我傷害事件預防提供思路。結果提示,應關注父母婚姻狀態(tài)較差、有精神疾病家族史、最近經歷了重大負性事件、六歲前有寄養(yǎng)經歷、專業(yè)不滿意的學生,同時要考慮不同人群高危因素的不同,以及同時具有兩個及以上高危因素的人群。
由于本研究的數據均來自問卷調查,尤其是“自殺想法和行為組”并非是實際危機干預樣本,而是來接受咨詢并自己承認過往曾經發(fā)生過的樣本,今后需要更多實際干預的結果來證明文中觀點。同時,因本研究著重用一般信息來預測大學生發(fā)生自我傷害的風險,因此對自我傷害的等級、強度、分類等未做更細致的劃分,且這些學生經過咨詢后發(fā)生的變化都未在本文中闡述,后續(xù)如果能進行更細的分類,并做研究,相信會有更有意義的結論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