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中的飲食文化

曹春華

先哲有言“民以食為天”“食色，性也”，飲食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第一要素。

飲食成語指和飲食相關(guān)的，構(gòu)成凝定、風(fēng)格典雅、含義精辟、習(xí)用已久的固定詞組。

中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因而形成了豐富多彩、博大精深的飲食文化。當(dāng)然飲食文化的每一步前進，都能在成語中找到印跡——從生食到熟食，從不定餐到定餐，從炊具到餐具，從飲食到藝術(shù)……在這些豐富多彩的飲食成語中，我們不僅能感受到古代社會生活的畫面，還能體味古人的精神追求和價值判斷”。

一、由成語看古人對食物的形容

古人從果腹之初，就十分注意對可以食用的物類，制作的方法，制成的品種和食用的方式方法與禮儀等進行研究或總結(jié)，積累了豐富的飲食文化。隨著食物種類的豐富，對其描繪的方法也越來越多種多樣。

（1）直接形容食物色、香、味

“香脆可口”“咸甜適中”“五味俱全”“質(zhì)嫩爽口”“麻辣鮮香”“香甜軟糯”，這類成語分別從色香味質(zhì)的角度直接呈現(xiàn)食物的特點，沖擊著讀者的視、嗅、味、觸等感官，當(dāng)然會勾起人們的食欲。

（2）用材質(zhì)寫食物

【鳳髓龍肝】稀有而珍貴的東西，比喻珍奇美味。

【雕蚶鏤蛤】蚶：海產(chǎn)動物，肉味鮮美；蛤：蛤蜊。這兩種屬食材。雕、鏤：雕刻，指精細加工?，F(xiàn)指精致而好吃的食物。

【膏粱錦繡】膏、梁：肥肉和細糧。泛指美味的食物；錦繡：精致華麗的絲織品。形容富貴人家衣食精美的奢華生活。

（3）用產(chǎn)地寫食物

【山珍海味】山野和海里出產(chǎn)的各種珍貴食品。泛指豐富的菜肴。

【水陸畢陳】水陸：指水陸所產(chǎn)的珍貴食物。各種山珍海味全都陳列出來。形容菜肴豐富。

【山膚水豢】本指山上水中出產(chǎn)的美味食物。后泛稱美味。

【山肴野蔌】山肴：拿山野里打來的鳥獸做的菜，俗稱“野味”；蔌：菜蔬指山中的野味和野菜。

（4）運用感受寫食物

【油而不膩】【其味無窮】【口齒留香】【垂涎欲滴】這類詞語通過對人們飲食感受的描繪側(cè)面寫出了食物的美味。

（5）運用修辭寫食物

【香飄十里】運用夸張手法寫食物香氣濃郁。

【食前方丈】方丈：一丈見方。吃飯時面前一丈見方的地方擺滿了食物。用夸張手法形容吃得闊氣。

【嚙檗吞針】檗：俗稱黃柏，味苦。嚙檗：食用黃檗，比喻食物之味如黃檗之苦。吞針：將針吞下，比喻食物極難人口。形容食物難以下咽。

【食玉炊桂】吃的東西像玉一樣貴重，燃料同桂木一樣珍貴。比喻手法形容物價昂貴，生活艱苦。

（6）運用人們吃食形態(tài)來形容食物

【津津有味】津津：興趣濃厚的樣子。指吃得很有味道或談得很有興趣。

【咂嘴舔唇】一面吃還一面砸吧著嘴巴，舔著嘴唇。形容貪饞的樣子，亦表示食物味道美好?！斑谱爝粕唷迸c其有同工之妙。

【垂涎欲滴】還未吃到食物口水就要滴下來了。形容非常饞的樣子。

【大快朵頤】“大快”，即非常痛快；“朵”，是動的意思；“頤”，臉頰。鼓動腮頰，大吃大嚼。指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頓。

（7）運用餐具來襯托食物

隨著工業(yè)的發(fā)展、精美餐具的出現(xiàn)，人們逐漸注意用不同的餐具來盛裝不同食物，既凸顯食物的不一般，更以此炫耀自己的身份與地位，

【瓦器蚌盤】陶土做的食器，蚌殼制的盤子，泛指粗劣的器皿，形容生活困苦。

【象箸玉杯】象箸：象牙筷子；玉杯：犀玉杯子。泛指精美的器皿，形容生活奢侈。

【銅盤重肉】貴重的食器裝著豐盛的飯菜。引申指特殊恩寵。

【禁鼎一臠】御用鼎器中的一塊肉。比喻珍美之物。

二、由成語看古人的飲食演變

（1）從生食到熟食的進化

《禮記·曲禮》云：“古者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边h古先民的這一飲食習(xí)慣特點，我們從“腥臊惡臭”“茹毛飲血”“生吞活剝”等成語就可以看出。

《禮記·曲禮》又云：“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為醴酪?！睋?jù)考證，遠古人類在舊石器時代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和使用火，特別是人工取火的發(fā)明，使人類隨時都可以吃到熟食。熟食的推廣，擴大了食物的來源和種類，使人類最終擺脫了“茹毛飲血”的時代。熟語“不食人間煙火”原是道教稱“神仙或修道者不吃熟食?，F(xiàn)比喻人有出世之意?！边@一詞語的使用，說明當(dāng)時的人已將不吃熟食視為另類了。另外像“釜底抽薪”“曲突徙薪”“寒食禁煙”等成語都表明了人類熟食的習(xí)慣。

（2）從不定餐到定餐的改變

在遠古漫長的歷史時期里，物質(zhì)極度匱乏，人類像荒野動物一樣，完全依賴于大自然而生活，隨時隨地、或多或少地進食，是沒有什么一日幾餐的概念的，始終處于時饑時飽狀態(tài)。

秦漢以前，我們的先祖開始每天有規(guī)律地吃兩餐。第一頓飯叫朝食，又叫饔。一般是上午九點到十一點之間。第二頓飯叫晡食，又叫飧。一般是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成語“饔飧不繼”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成語“斷齏畫粥”出自《湘山野錄》：“范仲淹少貧，讀書長白山僧舍，作粥一器，經(jīng)宿遂凝，以刀畫為四塊，早晚取兩塊，斷齏數(shù)十莖啖之?！闭f的也是一日兩餐。

漢代以后，一日兩餐逐漸變?yōu)槿突蛩牟?，但也僅限于皇室和諸侯。到了宋朝，因為經(jīng)濟發(fā)達，物質(zhì)富足，國家取消了“宵禁”，老百姓晚上有了活動的自由，夜市可以熱鬧到天亮，加之家里糧食增加、不愁沒吃的，增加了一頓晚餐，于是一日三餐得到固定、發(fā)展并堅持到了今天。成語“一日三餐”的說法也才得以流傳。

（3）從溫飽到美食的講究

隨著青銅器的出現(xiàn)和使用，烹飪方法逐漸變得豐富多樣。秦漢以后經(jīng)歷代烹飪家和美食家的探索與創(chuàng)新，名饌佳肴豐富多彩，各類食譜紛紛問世。中國飲食文化把烹飪和飲食視為藝術(shù)，講究色、香、味、形的完美統(tǒng)一，美食還要配以美名、美器等，人們對飲食逐漸講究起來。

【嘗鼎一臠】是古人以鼎烹飪食物的最好佐證。

【牛鼎烹雞】出自南朝宋范曄的《后漢書·邊讓傳》：“函牛之鼎以烹雞，多汁則淡而不可食，小汁則熬而不可熟。”這一成語包含了古人對食物鮮美醇汁的追求。

【秀色可餐】以飲食來形容婦女美貌或景物優(yōu)美，從另一個側(cè)面流露出古人對飲食色、香、味、形的追求。

【列鼎而食】【鐘鳴鼎食】不僅講究食物的豐富，還強調(diào)飲食時的氛圍，則是豪門貴族的奢侈生活了。

（4）從飲食到文藝的融通

飲食與詩、畫具有同構(gòu)性，鐘嶸曾用“滋味”揭示中國詩歌的特質(zhì)，司空圖以“咸酸外之味”來表達對文學(xué)作品的審美體驗。古人同樣喜歡以飲食類成語來形容文學(xué)作品。

【膾炙人口】膾：切細的肉；炙：烤熟的肉。膾和炙都是人們愛吃的食物。指美味人人愛吃。比喻好的詩文受到人們的稱贊和傳誦。

【別有滋味】滋味一詞最初用來形容飲食，“別有滋味”則泛指文學(xué)藝術(shù)的情調(diào)、意蘊另有種動人的美感和趣味。

【殘膏剩馥】膏：油脂；馥：香氣。比喻前人留下的文學(xué)遺產(chǎn)。

【余味無窮】不僅僅指可口的食物，亦形容美妙的詩文、歌曲耐人回味。

三、由飲食成語體味古人的價值判斷和精神追求

隨著飲食文化的發(fā)展，先民們逐漸將一些飲食類成語運用于除飲食之外的其他方面，從不同的使用中我們可以一窺先民的價值判斷和精神追求。

（1）以飲食喻人之貧富

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里，吃飽、穿暖成為當(dāng)時人民最基本也是最迫切的想法，，在普通下層人民眼中能吃飽、穿暖就是生活富裕的象征，是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享有的幸福。人們也就習(xí)慣從飲食來辨別家庭貧富、生活好壞以及個人的身份地位。這樣的成語不在少數(shù)。

【靡衣玉食】華麗的衣服，精美的食物，比喻豪華奢侈的生活。

【飲冰食檗】喝涼水，吃苦物。比喻生活極為艱苦。

【清灰冷灶】很久沒有生火做飯，比喻生活貧困。

【鶉居觳食】觳：待母哺食的幼鳥，它不挑揀食物。如鵪鶉一樣居無定所，像幼雛一樣饑不擇食。比喻生活儉樸，不求享受。

（2）以飲食喻人之處境

【糟糠之妻】糟糠：窮人用來充饑的酒渣、米糠等粗劣食物。借指共過患難的妻子。

【嚙雪吞氈】語出班固《漢書·蘇武傳》，嚼雪吞氈毛以止渴充饑，指為堅持氣節(jié)而處于艱苦的境遇。

【含哺鼓腹】哺：口中所含的食物；鼓腹：鼓起肚子，即飽食?？诤澄?，手拍肚子。形容太平時代無憂無慮的生活。

【豆剖瓜分】像瓜被剖開，豆從莢里裂出一樣。比喻國土被分割的境況。

（3）以飲食喻人之特征：

【酒虎詩龍】比喻嗜酒善飲、才高能詩的人。

【高陽酒徒】高陽：古鄉(xiāng)名，在今河南杞縣西南。秦末酈食其即此鄉(xiāng)人，對劉邦自稱“高陽酒徒”。用以指嗜酒而放蕩不羈的人。

【斗酒百篇】飲一斗酒，作百篇詩。形容才思敏捷的人。

【天桃秾李】《詩經(jīng)·周南·桃天》：“桃之天天，灼灼其華?！庇帧对娊?jīng)·召南·何彼禯矣》：“何彼禯矣，華如桃李?！眱稍娨蕴依钪ㄅd新人之美。后多以“天桃秾李”為贊頌新人年少俊美之辭。多用為對人婚娶的頌辭。

（4）以飲食喻人之德行

孔子曾稱贊顏回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而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边@里孔子從顏回飲食簡單看出其安貧樂道的品行。將飲食與人物的品行聯(lián)系起來，成語中不乏這樣的例子：

【疏食飲水】意為粗茶淡飯，飲食簡陋，語出《論語·述而》，正是儒家安貧樂道思想的體現(xiàn)。

【酒囊飯袋】囊：口袋。裝酒裝飯的口袋。喻指只會喝酒吃飯而毫無能力的人。

【水米無交】指沒有吃過別人一點東西。比喻為官清廉，不妄取民物。

【咬釘嚼鐵】牙齒能咬碎鐵釘。比喻意志堅強。

【數(shù)米而炊】炊：燒火做飯。數(shù)著米粒做飯。形容生活困難。比喻計較小利。

（5）以飲食喻做人之道

十九世紀(jì)德國心理學(xué)家馮特說：“一個民族的詞匯和文法本身就能揭示這個民族的心理特點”?！耙率匙⌒小笔侵袊私?jīng)常掛在嘴上的四個字，也是我們?nèi)粘ｊP(guān)注的對象，在漢語中就有許多以飲食來教人做人、做事道理的成語。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語出《論語·鄉(xiāng)黨》，米舂得越精越好，魚肉切得越細越好。形容做事、做學(xué)問要精細。貪多嚼不爛，吃多了消化不了。告誡人們不要盲目求多卻難以運用。

【指雁為羹】指著在天空中飛翔的大雁，說要把它做成肉羹。用來嘲笑空想或虛假不實的行為。

【飲水思源】喝水時想到水源，告誡人們?yōu)槿?、做事不能忘本?/p>

【瓜熟蒂落】瓜熟了，瓜蒂自然脫落。告訴人們時機一旦成熟，事情自然成功。

【看菜吃飯】看著菜的多少來吃飯，否則飯沒吃完而菜就已經(jīng)吃光了。啟發(fā)人們根據(jù)具體情況辦事。

（6）以飲食喻人之審美觀念

中國古典美學(xué)的產(chǎn)生與飲食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人們最初的美感和快感主要來自于美味，即審美欲求從屬于物質(zhì)的欲求?！秴问洗呵铩け疚丁分刑岬降拿赖膶ο?，都是色美味鮮的食物。漢語中有許多飲食成語體現(xiàn)出人們追求愛好、休閑娛樂等方面的審美觀念。

【斷齏畫粥】指食物粗簡微薄。形容貧苦力學(xué)?！安皇持芩凇保鲎浴妒酚洝げ牧袀鳌?。形容氣節(jié)高尚，誓死也不愿與非正義或非仁德的人有瓜葛。這類成語都表達了古代文人積極進取、崇尚節(jié)氣的人生追求。

【晚食當(dāng)肉】餓了再吃，味道就像吃肉一樣。后泛指不熱衷名利?！昂勈称帮嫛?，一簞食物，一瓢飲料。形容讀書人安于貧窮的生活。這類成語表達了古人“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境界。

【搖尾求食】老虎被關(guān)進籠圈里，向人搖尾巴求取食物。比喻人的地位降低，向人乞求?！鞍槭吃紫唷?，伴食：陪著人家一道吃飯。用來諷刺無所作為、不稱職的官員。這類行為則是古人所鄙視的。

四、飲食成語與歷史名人

提及飲食文化，就不能不關(guān)注歷史文化名人，歷史上許多文化名人與飲食之間都存有美麗的傳說?！皷|坡肉”就因其酥香味美，肥而不膩，更因東坡之名而聞名。這些美麗的傳說在一部分飲食成語中也得到了體現(xiàn)。

前庭懸魚（羊續(xù)），不食周粟（伯夷、叔齊），煮豆燃萁（曹植），南橘北枳（晏子），舉案齊眉（梁鴻），鼎鼐調(diào)和（傅說），推梨讓棗（孔融）……古人或借食物言志，或借食物寓理，彰顯了智慧與品格，進一步豐富了飲食文化。

漢語是豐富多彩的，成語是其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借助飲食成語我們可知中華飲食文化的源遠流長、豐富多彩。兩者相得益彰，一起豐富著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