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曉峰
就像蘇軾打破了詞傳統(tǒng)的婉約派風格,開創(chuàng)了詞的豪放派特色,他的《方山子傳》也是一篇完全有別于其他的一篇人物傳記。這篇傳記,沒有沿襲一般人物傳記的寫作常規(guī),平鋪直敘傳主的姓氏、籍貫、生卒年月、生平行事等內(nèi)容,而是用簡約而生動的筆墨介紹了傳主方山子(原名陳慥,陳季常)與常人不同的生活道路:出身于官宦之家,家庭富足,少年時血氣方剛,一身俠氣,成年后矢志讀書,有志用世,晚年卻隱居在光州、黃州之間。
文章第二小節(jié)寫作者和傳主相會時的情景尤為精彩:
余謫居于黃,過岐亭,適見焉。日:“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huán)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宋代洪邁的《容齋筆記》中曾有詩云:“久旱逢甘雨,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痹娭兴鶖⑺氖履巳松拇笙彩隆LK軾在元豐三年,被發(fā)配至黃州,路經(jīng)岐亭和老友方山子意外相聚。他鄉(xiāng)遇故知,本應(yīng)有道不完的朋友情、說不盡的相思苦。但當蘇軾“余告之故”,方山子只是“俯而不答,仰而笑”。
這一“笑”,包含多少復(fù)雜的情感??!
方山子為自己慶幸:學成文物藝,貨與帝王家。然而那些帝王并不需要像他和好友蘇軾這樣才華橫溢、忠心耿耿的人,早早地“退步抽身”,與世無爭,和妻子兒女甚至奴婢們一起享受自然之樂,豈不是人生最大樂事!如果,也和老友蘇軾一樣,他的過往和現(xiàn)在不就是自己的昨天和今天!方山子笑年輕時那些可笑的行為,慶幸自己及早看透了官場,看透了社會,并找到了一條正確的道路:“實其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p>
方山子的“笑”也有對老友不能和自己一樣及早醒悟的嘲諷,他仿佛在對老友說:你呀,你呀!奔波勞碌,何苦來哉!到現(xiàn)在你還看不透這個社會?“不答而笑,嘲詼之意寓其中,譏其不遇時尚馳騁?!绷旨偟脑u點可謂一語中的。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這“笑”難道只是方山子發(fā)出的?
想想作者蘇軾,年輕時和方山子毫無二致,豪氣干云,總想著報效國家,報效朝廷,可是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到頭來還是處處碰壁,“問余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即便是現(xiàn)在,內(nèi)心有時還蠢蠢欲動,是不是有點自欺欺人?
方山子笑得好,笑得對!
“借他人酒杯,澆心中塊壘?!狈缴阶拥摹靶Α?,一切盡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