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壽平 何海霞暢敘揮毫為知己

文◆鄭理

一轉(zhuǎn)眼，董壽平、何海霞兩位書畫大家都已經(jīng)離開我們好多年了,我也由他們眼中的小年青變成了老年人。老來愛回憶,當(dāng)年，他們把我當(dāng)成知己、為我題贈“畫家摯友”。又到清明思故人,我把盞、奉茶、焚香，與忘年交董老、何老精神相會，開心暢敘在縷縷文字中……

董壽平藝術(shù)簡歷

董壽平（1904—1997）原名揆。著名書畫家、美術(shù)理論家、鑒賞學(xué)家。山西省洪洞縣人。1926年畢業(yè)于北京東方大學(xué)經(jīng)濟(jì)系。曾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理事、北京中國畫研究會名譽會長、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榮寶齋顧問等職。

董壽平一生以畫黃山、松、竹、梅、蘭等著稱于世，享有“董梅”、“壽平松”、“壽平竹”、“黃山巨擘”之美譽。他的畫清新典雅、蒼勁古樸、筆墨精到，有傳統(tǒng)枝法、有自我性格、有書卷氣質(zhì)、有詩詞意境、有哲理思想、有音樂韻律。既富有中國傳統(tǒng)筆墨神韻，又富有時代進(jìn)取精神，可謂抒浩然之氣，傳造化之神。

老朋友到訪 講笑話一段

董壽平先生是山西洪洞縣人，祖父董之煥是清朝翰林，能詩善書，舉國有名。董先生自幼酷愛書畫，尤其仰慕清初畫家惲壽平，便給自己改名壽平。

董老愛開玩笑，有一次見面，他說：“鄭理同志，人家都說‘洪洞縣里沒好人’ ，可縣里要給我建一個現(xiàn)代化的‘董壽平藝術(shù)館’ ，你說這洪洞縣，到底有沒有好人？”

“您老說呢？”我反問了一句。

“依我看，準(zhǔn)有好人。要不，你這位堂堂的《北京日報》記者，怎么會跟一個壞畫家交朋友呢！”

“董老， 洪洞縣沒好人 ，在我的記憶中這好像是京戲《蘇武牧羊》中的一句唱詞而已。如今，我可把它當(dāng)成一句反話來聽?！蔽医硬缯f，“洪洞縣里不光有好人，且有好多大名人。我能記起來的就有王勃、王維、柳宗元、王昌齡、白居易、羅貫中，大書法家傅山，當(dāng)代大作家趙樹理、孟偉哉，還有坐在我眼前的您老。在如此眾多的文化名人中，縣里能為您老創(chuàng)建藝術(shù)館，實在可喜、可敬、可賀！”

董壽平《紅梅》 鏡心 設(shè)色紙本 96×178cm

“我這點名氣，還不都是你們這些妙筆生花的記者寫出來的?！倍瓑燮较壬⑿Φ?，“笑一笑十年少。老朋友到訪，笑話一段，開心歡笑?！?/p>

“我們是朋友，互為老師”

有段時間沒去董老家里了，一個周日下午，董老突然打來電話，請我去他家一趟。我立馬騎上我那輛吱吱嘎嘎的自行車，一小時后，騎到了和平里小區(qū)董先生府上。此時，他正和老保姆一起往陽臺上倒騰《榮寶齋》送來的宣紙。我趕緊走到陽臺，想把倒騰在陽臺上的宣紙碼整齊。董老沖我說：“別碼齊，就這樣扔在那里挺好。”

“董老，這么好的宣紙您不把它放在柜子里，干嗎要扔在陽臺上呢？” 我很不理解地問，“它難道不怕被風(fēng)吹日曬？”

“鄭理同志，怎么儲存宣紙，你可就是外行了?！倍险f，“媳婦是越新越好，宣紙是越舊越好。宣紙怎么才能讓它舊得快呢？就是不能把新買來的宣紙當(dāng)寶貝收起來。住樓房，最好把它扔到陽臺上。不碼整齊，就是為了利于透風(fēng)，風(fēng)吹吹好，這樣放上一兩年，這宣紙可就好用多了?！?/p>

噢，董老這么一點撥，我頓開茅塞。

倒騰完宣紙，董先生請保姆給我們沏茶。董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半開玩笑地說：“鄭理同志，如何保存宣紙，你這個榮寶齋的顧問，可就不如我這個老顧問有發(fā)言權(quán)了?！?/p>

“那當(dāng)然?！蔽艺f，“以后還得多多向您老請教。”

“人們不是常說‘三人行必有吾師’嘛！”董先生謙遜地一笑說，“其實，我們是互為老師。如何儲存宣紙我比你有發(fā)言權(quán)，可怎么寫文章，你又比我有發(fā)言權(quán)?！?/p>

“先生過謙了?！?/p>

“謙虛使人進(jìn)步。這可是毛主席說的?！?/p>

空中懸腕寫“飛龍” 心心相印稱摯友

“你過來幫幫忙。”董老對保姆說，“你和鄭理同志，懸空抻紙。我懸腕給鄭理同志寫條字?！?/p>

按照董老的吩咐，我們倆站立，把一張四尺紙懸空抻直，董老飽蘸濃墨，右腕高高懸空紙上，只見他筆如行云流水，墨透紙背，繁體的“飛龍”二字躍然紙上，騰空而起。

董老把筆交給我，說：“你也來個空中懸腕行書?！?/p>

“不是我怕獻(xiàn)丑，是我深知空中懸腕揮毫的難度?！?我趕緊擺手很不好意思地說，“在當(dāng)代，能如此懸腕書寫的，恐怕只有您董老先生了。一些來訪的日本書畫界的朋友，對您老的筆墨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p>

董壽平《黃山云松》 鏡心 設(shè)色紙本 90×69cm

“不寫也罷?！倍险f，“來，我請你看一件東西?！闭f著，他從案頭取出一本書畫集，介紹說：“你剛才說到日本朋友，我這里有一位日本朋友送我的印制精美的書畫集，我送你。我們中國人發(fā)明了活字版印刷術(shù)，可日本的出版物比我們的印刷品精美多了。國外的東西，我們也可以借鑒、學(xué)習(xí)。你不妨擠時間寫點這方面的小文章介紹介紹 ?！?/p>

“您老說得甚好，我領(lǐng)會您老的美好用意?！蔽医舆^這本難得的書畫集，并拿出1985年劉薔為我畫的仕女圖《散花舞》請董老過目。董老展畫細(xì)觀，并高興地?fù)]毫題跋：“劉薔此作頗有父風(fēng)，可喜繼卣老友后繼有人?！甭淇睿骸班嵗硗臼詹?董壽平識時年八十三歲。”

董老放下筆說：“劉薔正在日本大畫家東山魁夷畫室進(jìn)修……”

“劉繼卣的三個孩子，劉薔在日本，她弟弟在比利時畫中國畫，妹妹在咱們香港畫中國畫。”我接著董老的話說。

“依我看，畫中國畫還是在中國好。因為中國畫的根在中國，中國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倍险f，“在哪里畫，在哪里學(xué)，在哪里研究，都離不開中國文化。鄭理同志，你說呢？”

“我以為我們中國人現(xiàn)在缺少的是文化自信。正像您老所說的那樣，我們中國文化博大精深?！蔽彝ψ孕诺卣f。

“好，鄭理同志，我怎么覺得你我已經(jīng)心心相印了呢！”

他說罷，揮毫題寫了“畫家摯友”。寫好落款，仔細(xì)審視了一番，輕聲說：“不合吾意?！闭f完又寫了“畫家摯友鄭理”。

何海霞藝術(shù)簡歷

何海霞（1908-1998）是長安畫派創(chuàng)始人之一，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國畫家、書法家，中國畫研究院（中國國家畫院的前身）的專業(yè)畫家；滿族，初名何福海，字瀛，又字登瀛；1908年9月生于北京，其父母酷愛文藝，對少年時代的何海霞影響頗深。何海霞幼時即喜愛書畫，青年時期曾參加中國畫學(xué)研究會，1924年拜韓公典為師，1934年拜張大千為師，隨其游歷山東、四川。 擅長山水，亦能花卉。其創(chuàng)作往往將青綠工筆與水墨筆意融為一體，立意新奇，筆力雄健，風(fēng)格渾厚而不失秀麗。 代表作有《西岳崢嶸何壯哉》、《陜北清秋》、《看山還看祖國山》等。

何老告我小秘密

徐悲鴻談到張大千的繪畫時，曾稱贊他“五百年來一大千”。而大千先生則稱贊他的得意門生何海霞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繪畫高手。在我看來，海霞先生與大千先生同屬風(fēng)流才子。何先生的書畫和言談舉止，頗具大千風(fēng)范。

那是1986年的一個三伏天，何先生約我見面，聊起大千先生時，悄悄告訴我說：“鄭理同志，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大千先生的畫，比如荷花，有的就是我何海霞代筆畫的。”

說罷他拿起畫筆，一邊瀟瀟灑灑地作畫，一邊談笑風(fēng)生同我繼續(xù)聊天。作畫聊天兩不誤，這也是何先生的一絕。我眼瞧著幾株水靈靈盛開的夏日紅荷從他筆端躍然紙上。然后，他順手打開置于案頭的那本《張大千畫集》，翻開一幅荷花，對我說：“鄭理同志，你對照著仔細(xì)瞧瞧，有何感覺？”

我看后，情不自禁地?fù)粽啤胺Q絕”，豎起大拇指稱贊道：“妙哉妙哉！何老，我的眼睛告訴我：這兩幅夏日荷花，如出一轍，讓我難分難辨?！?/p>

何老得意地樂了。他高興地說：“人生難得一知己?！闭f罷，他拿起畫筆，為我揮毫作山水畫《秋江》一幅，題款曰：“鄭里同志賞正 海霞 丙寅酷暑”。

何海霞《臥龍雄姿》紙本設(shè)色 135.5×67.5cm

何海霞《人在畫圖中》 鏡心 1982年作 68.5×410cm

暢敘題贈“畫家摯友”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何老應(yīng)邀在京西賓館作巨幅山水《一統(tǒng)山河美》。一天下午，他從賓館打來電話，我拿起電話一聽是何海霞先生，高興地說：“何老下午好！”

何老放低聲音，悄悄地說，“今天晚飯有好吃的，我請你來這里一起吃飯?！?/p>

“都有什么好吃的？”我低聲笑問。

“有紅燒海參，油燜對蝦，還有……”他依然低聲說，“在小餐廳，我們倆茅臺小酒一喝，邊吃邊聊，機會難得，多開心??！”

那天，在小餐廳就餐，我們倆邊喝邊聊，談大千先生的逸聞趣事，還有他從西安到北京的故事，談悲鴻，談天下的藝術(shù)家，開心極了。

何先生喬遷新居時，我沒能前去祝賀，一直到1986年中秋前夕，我才前往祝賀，并一再表示歉意。我們一見面就談繪畫、說書法、聊大千先生。他有著說不完的逸聞趣事，聊到開心時，難免碰杯暢飲。何老高興的時候，往往也是他揮毫寫字作畫的時候。于是，何老起身走到畫案前，揮毫題寫“畫家摯友”四個大字，上款寫道“丙寅已近中秋 老友”，下款是：“鄭里同志來訪暢敘稱快并此留念，七十八叟何海霞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