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空谷絕音

代明

楊菲，在2008年曾獲得曲藝界最高獎項“牡丹獎”，在全國曲藝圈都有一號。這一天，她是在百忙之中抽個空來給群眾做曲藝的普及工作。按大白話說，就是上課來了，算上上個星期六，這已是第二次來陶然亭公園。那么，大家可能就要問了，我聽說過駱玉笙的京韻大鼓，關(guān)學增的山東琴書，劉寶全的京東大鼓，什么是梅花大鼓？

一弄梅花，管急弦繁拍紅波

“上節(jié)課說到，我們曲藝中有兩個重要曲種：單弦和京韻大鼓。這節(jié)課，我們就著重講梅花大鼓。關(guān)于梅花大鼓為什么叫‘梅花？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過去京城有個叫玉瑞的八旗子弟，首先創(chuàng)造了這種鼓曲形式，因為他自號‘梅花館主，故此叫梅花大鼓。還有一種說法，是這種鼓曲有五種樂器伴奏，鼓板、三弦、四胡、琵琶、揚琴，合起來形似梅花五瓣，因此得名……”

上課時，楊菲老師說到了她的經(jīng)歷：“我上大學學的是聲樂，這個大學沒有曲藝專業(yè)，我只能學聲樂。我不是中專畢業(yè)去的天津曲藝團嗎？十七八歲又在天津考上了師范大學音樂教育專業(yè)，那時，我就知道以后得教課（眾笑）。畢業(yè)后，同班同學都忙著考試，這個考外語學院，那個考中央音樂學院，我一想我也得考呀，索性報一個最難的，就是中央民族學院，這一考就考了個第一名，就因為我唱了梅花大鼓。人家考試5分鐘就完了，我整考了半個小時，這招生的就跟我聊哇，說你唱的是什么呀？怎么那么好聽呢？這是誰發(fā)明的？誰是最有名的人物？它起源于哪個年代？就跟我聊了有半個小時，那我肯定把他們侃暈了（眾笑）。結(jié)果，把我給錄取了，這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那時天津的名額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眾鼓掌）。

“兩年專接本，我從地方就到了中央。正好還沒畢業(yè)，北京曲藝團就招生了。對，其實這招生還是為了我。當時中央有一個政策，要招收戲曲界的人才到北京來，給他們戶口，給貸款，招收進來以后，北京戲校組織了一個尖子生的進修培訓班，是定向培養(yǎng)。曲藝是我，還有昆曲的幾個孩子、京劇的幾個孩子。畢業(yè)后，就被各個劇團抽走了。所以，我還是比較幸運的?！?/p>

楊菲，1978年生于天津，是喝著海河水長大的。也許是天津衛(wèi)自古以來濃重的曲藝氛圍，加上父母的悉心培養(yǎng)，讓她從小就對曲藝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15歲那年，即考入中國北方曲藝學校，開始專業(yè)課學習。那時，她們的課程有曲藝文學、鼓曲演唱、音樂伴奏、誦說藝術(shù)、長篇書曲等。擔任老師的，也都是像花五寶、王毓寶、孫書筠這些名角，還有駱玉笙、馬三立等老一輩藝術(shù)家。1997年，她中專畢業(yè)考入天津曲藝團，擔任青年鼓曲隊、相聲小品隊的演出及主持工作。這期間，深得京韻大鼓名家駱玉笙的悉心指導，多次參加全國及各省市的大型演出活動。1999年，她考上天津師范大學的藝術(shù)系，學習音樂教育專業(yè)。2002年，她專續(xù)本，又到中央民族大學聲樂系，進一步學習民族民間音樂，畢業(yè)后獲文學學士文憑。2003年，她進入北京戲曲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全國后備人才尖子班，進行深造，同年調(diào)到北京曲藝團（即現(xiàn)在的北京歌舞劇院曲藝團），直到現(xiàn)在。

二弄梅花，大珠小珠落玉盤

“在曲藝圈里，拜師算是進了家譜，沒拜師還只算是學生。我是拜過師的，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按我們天津話怎么說來的？像我這么一個‘倒霉的孩子（眾笑），拜的是當時89歲的老祖宗。梅花大鼓花派的創(chuàng)始人不是花四寶嗎？花四寶的妹妹就是花五寶。她輩分太大了，是我的師祖，但是老太太特別喜歡我，就看好我，當時在很大的壓力下把我給收了。按道理，我應該拜的是她徒弟，最起碼中間還有一代，老太太不聽那一套，就想讓我接她的班。結(jié)果還真是，我把她的藝術(shù)帶到了北京（眾鼓掌）。”

這個花五寶，想當年她也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ㄎ鍖殻久麖埵珞蓿?923年生人，自幼師從邱玉山，十四歲登臺，十八歲帶藝投師于盧成科門下，二十歲已譽滿京津曲壇。如果說盧成科與花四寶，是梅花大鼓花派的創(chuàng)始人，屬于這個曲種的第三代代表人物，那么花五寶就是第四代代表人物；而且，又因為她健康長壽，唱腔不倒，其影響力比姐姐更加深遠（花四寶早在四十年代就英年早逝）。她培養(yǎng)出的女弟子眾多，像籍薇、安穎、楊云、安冰、王喆、楊菲，都是國內(nèi)知名的花派中青年演員。如果說花四寶的代表作是《青樓遺恨》《昭君出塞》《摔鏡架》；那么，她的代表作就是《半屏山》《杜十娘》《琴挑》，當然，還有《秋江》《昭君請行》約60余段曲目。

可以說，花五寶既是一個杰出的演唱家，還是一個頗有成就的梅花大鼓改革家、教育家。她除編演了許多齊唱、對唱曲目，為使梅花大鼓走向世界，這位老人還在首屆中國曲藝節(jié)上，用英語演唱了梅花大鼓，這不得不讓人為她的執(zhí)著和創(chuàng)新而感動。

我曾在網(wǎng)上搜到一段花五寶演出的珍貴視頻，那是在2015年8月30日，慶賀花五寶從藝70周年之際，在長安劇院，由她的得意門生楊菲，和她共同演唱的一首《黛玉思親》。別的不提，單就她一亮嗓，唱出頭一句臺詞前那個“哎——吶——”時，就博得臺下一陣叫好聲，那真是高亢嘹亮，聲如裂帛，繞梁三日，響遏行云。等她唱低音區(qū)時，卻又是那么蒼勁有力，有板有眼，甩字拖腔，韻味十足，還沒唱完，臺下掌聲已是響起一片。難怪后來，她獲得曲藝牡丹獎的終身成就獎，同時還是金唱片獎的得主。稱她為當代梅花大鼓的泰斗，一點也不過分。

“我?guī)煾敢呀?jīng)92歲了，為什么還能唱？就因為我們民族藝術(shù)有一套科學的發(fā)聲方法，所以，支撐著我們老一代藝術(shù)家，活到多少歲唱到多少歲，越老越唱。就像我這樣說話，別說講課了，就是開專場兩個小時都沒問題?！?h3>三弄梅花，漁陽鼙鼓動地來

2009年，在北京中曲清音劇場舉辦“梅花百靈——楊菲曲藝專場演出”。那時，楊菲已在曲藝界有了一點名氣。她加入天津曲藝團時，每次上臺演出的種類還比較雜，有相聲、小品、快板、單弦、京韻大鼓，甚至還有流行歌曲。但當她正式拜花五寶為師以后，她的功力和心思就都放在了梅花大鼓上，這方面的技藝可謂一日三竿，突飛猛進。2004年，她演唱梅花大鼓《半屏山》，獲得“侯寶林獎中華青少年曲藝大賽”金獎；2008年，她更因用梅花大鼓演唱的《奧運福娃》，榮獲“第五屆中國曲藝牡丹獎”新人獎，就此為人們所熟知。因此，楊菲開的個人專場，既是對恩師、各位老師的答謝，也是對自己演藝生涯的一個小結(jié)。

我按照楊菲所說，在網(wǎng)上搜索到“楊菲梅花大鼓視頻”——臺上的楊菲跟平日里的她又有不同，只見她時而一襲紫衣，時而一領(lǐng)白衫；有時是黃衣紅裳，頸上佩一串裝飾花穗，金光閃閃，不搖不晃端莊盡顯；有時又是旗袍裹身，上繡團花波浪等不同圖案，卻把個豐滿白皙的臂膀露在外面，讓人看過去好不性感。但不論戲裝千變?nèi)f化，她的優(yōu)雅和端莊的臺風是不變的，總是左執(zhí)鼓槌，右拿檀板，鼓槌那么一響，身邊幾位將樂器那么一拉，輕移蓮步，微啟朱唇，一曲再美妙不過的歌兒，便像一股清洌洌的泉水，從她嘴里流瀉了出來，撞擊至屋內(nèi)四壁，折射出悠悠蕩蕩動聽的回音。有人曾這樣形容楊菲演唱的梅花大鼓：“高聲如千丈游絲擲于云外，妙曼而不失柔美；低唱若幽谷清溪流于石間，婉轉(zhuǎn)而見其清澈?！蔽衣犃T她的演唱，果不其然。

專場演出之后，楊菲在事業(yè)上進入自己的鼎盛時期。2009年，她演唱的梅花大鼓《歲月如歌六十年》，獲得“天橋杯鼓曲擂臺賽”金獎第一名；2010年，她表演的那段《霓裳羽衣舞》，榮獲“南山杯——全國曲藝新人新作邀請”最佳表演獎；2011年，由她創(chuàng)作并編導的梅花大鼓少兒節(jié)目《孔融讓梨》，又獲得“第五屆國際藝術(shù)節(jié)華夏藝術(shù)星秀”優(yōu)秀編導獎。她自己被單位多次評為先進工作者，還先后被授予“突出貢獻曲藝家”“德藝雙馨青年藝術(shù)家”的稱號。

但楊菲對此并不滿足，她沒忘記自己肩負的重責，更不曾忘記“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的道理。當年她一個人獨闖京城，不比天津還有恩師花五寶，和眾多演唱梅花大鼓的好師姐的幫助。在京城曲壇上，她始終是一個人在奮斗。這段經(jīng)歷，讓她更能體會梅花大鼓日漸凋零的現(xiàn)狀。

她必須有所行動，她也只有傾其所有才能闖出一條新路。

2009年，經(jīng)過持續(xù)不斷的努力，楊菲為梅花大鼓申請的“北京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終獲批準，她自己也成為這一保護項目的傳承人。從此，她又有了新的目標和使命。這幾年，她在忙碌著自己演出和評獎之外，將大部分時間奉獻給了梅花大鼓的宣傳和普及工作。從2010年起，天橋街道和北京曲藝家協(xié)會合作辦社區(qū)鼓曲培訓班，她每年都要去傳授技藝；這次陶然亭公園舉辦“文化講堂”，她也是來義務(wù)講課的。除了宣傳和普及，她更重視對梅花大鼓后備力量的培養(yǎng)：辦班資金不足，她先是變賣自己的一套房子，為鼓曲愛好者、學員們租借學習表演的場地；后來，又與和平里街道辦事處合作，開辟了“楊菲曲藝工作室”，專門招收40歲以下有天賦的鼓曲學員。迄今為止，已有十幾個孩子一直在跟她學藝，其中不乏一些開始登臺演出，并獲得天橋杯曲藝大賽獎狀的學生。而今年剛上小學四年級的韓坤彤，這位楊菲的得意弟子，更被她當作梅花大鼓的傳承人，來悉心培養(yǎng)。

在講課即將結(jié)束時，楊菲把韓坤彤叫到臺前，讓她給大家演唱一段京韻大鼓《萬里春光》。楊菲是這樣介紹這個弟子的：

“單弦、京韻、梅花都有世代名家，傳承會一代一代傳下去，永遠不會滅絕。韓坤彤就是我的傳人。要說我們曲藝應該是專攻一門，唱梅花就是唱梅花，但沒辦法，到北京以后人才太少了，不像天津每個曲種都有幾個人，逼得我又會單弦，又會京韻，這種窘?jīng)r造就了我的多才多藝，所以我教的學生，也都是多才多藝，不抱一門?，F(xiàn)在她畢竟還小，不知道以后往哪兒發(fā)展，但請相信她學過的這些東西，以后都能用得上。我就非常感謝我父母，從小教我彈琵琶、彈鋼琴，還學跳舞，現(xiàn)在不都用上了，這叫藝不壓身。所以，我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教給她。

“她跟我兒子一般大，不僅學藝好，還是大隊長，聰明的孩子都是相通的。我出國不給兒子買東西也得給她買，她父母也非常尊重曲藝，支持她。兩年前，她學的是快板，獲得了全國青少年曲藝大賽的三等獎，我說你們把孩子交給我吧。今年她再用京韻大鼓去唱，就獲得了一等獎（眾鼓掌）?！?/p>

走出講堂，韓坤彤那嫻熟的敲擊鼓板的樣子，和楊菲一身天青色羽絨服的形象總在我眼前交替浮現(xiàn)，怎么抹也抹不去。再望望經(jīng)過的丁香、連翹、薔薇，那些花、那些樹，盡管眼下一絲綠色也無，繁盛的花期也早已不見影蹤；但并不意味著她們已枯死，待到來年春天，河水解凍，蟲孑復蘇，春風駘蕩，公園里又會是一片繁花似錦。就像這梅花大鼓，有楊菲這些執(zhí)著藝術(shù)的人在辛勤付出，有韓坤彤這樣后來者不斷頂上，梅花大鼓必將會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終將有一天會恢復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盛況：“香車寶馬夜不寐，滿城只為聽梅花。”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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