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檸
母親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牙科醫(yī)生。對于她能在牙齒這樣的方寸之地做文章的功夫,我一直很敬佩。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我能親身體驗到她的“手藝”。
“躺著,我看一下?!蹦赣H讓我躺到檢查座椅上,表情非常嚴肅,簡直是如臨大敵。
“姐姐,我媽平時也這樣嗎?”我趁母親準備材料的工夫,悄聲詢問身旁的實習生。
“怎么可能?我來這么久,就沒見過她急紅過臉的?!睂嵙暤慕憬隳弥v單,笑著對我說。
我吐吐舌頭,轉(zhuǎn)頭打量四周:投射燈冷清的光線,醫(yī)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氣味,門外影影綽綽的人群。這一切讓我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直到一個人影靠近,一股熟悉的味道溫柔地籠住我,我的恐懼才減輕了不少。我知道,那是我的醫(yī)生,也是我的母親。
約莫一個小時過去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布滿了她的額頭。背對著投射燈,母親的臉愈加輪廓分明。她的眉輕輕地蹙著,棕黑色的雙眼凝視著我,非常專注。而當我因為緊張露出怯懦的神情時,我感覺母親那雙治療過上萬顆病牙、壞牙的手也有一絲顫抖。
“啪嗒”一聲,口腔里的壓力突然消失,那股熟悉的味道也離開了我。
“李醫(yī)生,請你幫她弄一下吧?!蹦赣H推開操作臺,眼神疲憊地脫掉手套,向關系親密的同事求助。她額前的劉海被汗浸濕,望向我的眼神里竟有幾分內(nèi)疚。
后來我問母親,為什么給我看牙時那么緊張?母親告訴我,作為一名醫(yī)生,她應該告訴病人,傷口要愈合之后才能修補。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害怕我的傷口擴大,想要立刻解決問題——她陷入了理性思考和感性情緒的糾結(jié)中。
李醫(yī)生過來戴上手套,準備為我繼續(xù)做手術。
“不,謝謝,還是我來吧?!蹦赣H突然說。
她重新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氣,凝神、定神,熟練地從操作臺上取出牙鉆。牙鉆振動發(fā)出“呲呲呲”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光聽著這個聲音,我的牙齒都泛酸,一陣陣苦水在腹中翻騰。我想晃動頭,但是母親牢牢地按著我,讓我掙脫不得:“抬頭,嘴別閉上,馬上就好?!?/p>
母親手心的溫度,透過指尖,穿過塑料手套,劃過金屬器械,傳遞到我的口腔里,我突然不那么恐慌了?;蛟S是因為眼前這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是我的母親,又或許是母親的雙手將溫柔又堅定的力量傳遞給了我。很快,我安靜下來,聽話地把頭抬得更高些。
牙鉆的噪音依舊恐怖,但在母親的守護下,我像是在湖水中尋到了一葉扁舟。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母親的那一聲:“好了。起來吧!”
她的臉上有著笑意,映襯著泛紅的臉龐,如日出般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