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飛
[1] 吃午飯那會,阮媽媽就舉著無數(shù)“壞人都會變著花樣騙人”“幾個賣假貨的小販被抓起來了”的例子,一個勁地叮囑阮花希要看好店……阮花希邊聽邊敷衍地點頭。
幾天前,阮花希的爺爺在起夜的時候摔了一跤,腳踝扭傷并伴有骨裂,需要在醫(yī)院休養(yǎng)一陣子。因此,阮花希被賦予了神圣的使命!
“花希啊,你看爺爺住院,爸爸媽媽都忙,反正你放暑假了,爺爺?shù)牟璧曜罱行├项櫩鸵獊砟秘?,你去看店,寫寫作業(yè),多好啊……”媽媽笑瞇瞇地說。
看店?那我豈不是不能出去玩了?阮花希剛想拒絕,精明的阮媽媽又加了一句:“不會讓你白忙活的,我們會增加你的暑假零花錢,怎么樣?”
這么有誘惑力的條件,阮花希當(dāng)然是——同意啦!自此,她就開始了在爺爺茶店里“打工”的生活。
這日午后,天氣熱得讓人發(fā)慌,街上幾乎沒有人。倍感無聊的阮花希趴在桌前打著瞌睡,沒一會兒就聽到店門口的風(fēng)鈴發(fā)出“叮當(dāng)”聲。阮花希抬眼一看,一個估摸十三四歲的男生站在門口。
“你要買茶葉嗎?”
“不不……”男生連忙搖手,隨后將手里的一個黑袋子放到桌上,“我是從劉氏茶莊來給你們送茶的,這是最近剛制好的綠茶……”
“綠茶?哪種綠茶?”
“西湖龍井?!?/p>
聽他這么說,阮花希仔細想了想,印象中,媽媽好像跟她提過,最近會有劉氏茶莊的人來送茶。
“好的!我拿錢給你?!彼茨泻⒕兄?shù)卣驹谀抢?,覺得好笑,便大方地自我介紹起來,“我叫阮花希,是店主的孫女,你不用這么拘謹啦,隨意點!”
男孩羞澀地笑了笑:“嗯,我叫劉曉凱?!?/p>
隨后,阮花希打開抽屜,在眾多標(biāo)有“茗星世家”“李家茶莊”的信封袋里翻出了“劉氏茶莊”的信封袋,上面寫了茶葉的斤兩和價錢。
“拿好,可別丟了?!比罨ㄏB詭男难鄣卣f。
劉曉凱卻露出感激的笑容:“嗯,我一定會收好的,謝謝你的提醒!”
困意全無的阮花希隨手按下桌上收音機的按鈕,接著就播放出爺爺之前錄下的樂曲,細細辨別,卻只能聽懂幾句:“茗者八方皆好客,道出清風(fēng)自然來……”
[2] 柳覃鎮(zhèn)的夏季悶熱冗長,大家都不愿意出門,本就生意一般的茶店現(xiàn)在更是門可羅雀,阮花希越來越覺得無聊了。因為劉曉凱后來又給店里送了幾次茶,他竟成了這個暑假里,除了家人以外,與阮花希見面次數(shù)最多的人。
這天,阮花希靠在椅子上玩平板電腦,劉曉凱來了,將袋子放在桌上。他手上還拿著傘,傘面有雨珠滑落。
“下雨了?”
“嗯,小雨。”
阮花?!芭丁绷艘宦?,又將平板電腦遞過去:“你要是不急的話,就一起看電影吧,我新下載的,特恐怖。”
“不行啊,今天茶葉送得晚,家里還有活沒干完,要快點回去。”說完,劉曉凱還不忘提醒她,“我們昨天接到電話,說是今天有人要來你們店取茶,我就把茶葉都篩選好裝進茶罐子里了?!?/p>
阮花希懶懶地“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隔著玻璃門,看著劉曉凱漸漸走遠,她把袋子里的茶罐拿出來擺在桌子上——圓筒罐,紅底嵌金字,和桌上的其他茶罐看起來不太一樣。
烏云厚重,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聽得人困倦不已,阮花希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秀遍g,她似乎聽見了風(fēng)鈴聲,但沒有人叫醒她,直到老顧客林伯伯敲了敲店門進來取茶葉,阮花希才清醒過來,將桌上劉曉凱拿來的那罐碧螺春交給林伯伯。
[3] 阮花希提早關(guān)了茶店回家,剛進客廳就看見弟弟在看電視。
“咦?你回來了?不是說假期結(jié)束前,你都要在老家陪外公外婆的嗎?”
“我早回來了,剛才我還去爺爺?shù)昀铮l(fā)現(xiàn)你在偷懶打瞌睡?!钡艿苕倚Φ?。
“換你去看店試試,保證分分鐘睡著?!比罨ㄏ2桓适救醯鼗鼐吹馈?/p>
這時,阮媽媽也來到了客廳,一見到阮花希就問:“花希,你拿假茶給林伯伯了?”
阮花希愣了一愣:“怎么可能?!”
“你這孩子,意思是林伯伯在說謊?”媽媽越說越生氣,“你這是從哪弄來的假茶?。扛阏f了多少遍,要注意陌生人來賣茶……”
那晚,阮花希被媽媽帶去給林伯伯道歉。期間,林伯伯仔細地撥弄著茶葉:“正常的碧螺春,茶葉上有白色的小絨毛。如果是著色過的碧螺春茶葉,它的絨毛多半是綠的。這些茶葉上的絨毛就是綠的?!?/p>
接著,林伯伯將茶葉放入杯中,又倒入滾燙的熱水:“沒有加色素的茶葉,顏色看上去是柔亮鮮艷的,加過色素的茶葉看上去就會顯得暗黃。”
茶葉在熱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開,那暗沉沉的顏色太過刺眼。阮花希知道,一個行業(yè)里如果跟“假”沾上了邊,往后再談信任就難了。
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酸澀極了。
再遇到劉曉凱,是阮花希從書店出來,路過一家叫“雅茶”的茶店的時候。當(dāng)時,劉曉凱正提著裝茶的袋子和店老板談著什么。阮花希一看到他,就跑過去,扯過他手里的茶袋,憤怒地扔在地上。
劉曉凱被阮花希的動作給嚇懵了,驚愕地看向她。
阮花希無視他,跟老板解釋道:“他賣的是假茶,他是個騙子!”說完,阮花??聪騽詣P,本以為能看見他露出尷尬羞愧的表情來,卻發(fā)現(xiàn)他漲紅了一張臉,大喊著:“我不是騙子!我的茶是好茶!”
那一臉的委屈難過都被阮花??丛谘劾?。他轉(zhuǎn)身跑走后,散落一地的茶葉仿佛在嘲笑他們剛剛萌芽的友情。
[4] 不久之后,爺爺出院了。
這天,阮花希一路上攙扶著爺爺往茶店走。驕陽當(dāng)空,爺孫倆慢慢地走著,阮花希因著假茶事件,不斷道著歉。
爺爺用布滿老繭的手摸了摸阮花希的腦袋,沉默而又溫情地安慰著自己的孫女。
到了茶店,爺爺開始整理桌上凌亂的茶罐子,將品質(zhì)不同的茶葉分類歸置好,直到媽媽來店里接爺爺回家里換藥,店里又只剩她一人了。
阮花希百無聊賴地看著被爺爺擺得整齊的茶罐:龍井、毛尖、鐵觀音、碧螺春……突然,她看見一樣?xùn)|西。
那是一罐紅底嵌金字的圓筒罐,裝著碧螺春。上次阮花希就是把它拿給了林伯伯才惹出了禍,怎么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在桌上了?
她正疑惑著,弟弟就走進店里:“媽讓你回家吃飯?!?/p>
“知道了?!?/p>
阮花希拿起茶罐,想回家向爺爺問問情況。弟弟卻湊過來,不解道:“這不是上次我拿來的假茶嗎?”
他的一句話,讓正著急出門的阮花希剎住了腳步:“你說什么?”
弟弟撓撓頭:“我從老家回來那天,想著來店里找你,路過居委會時,李阿姨給了我這罐茶,說是最近鎮(zhèn)上除了假煙假酒,連假茶都出現(xiàn)了,局里剛抓的茶販子賣的就是這種包裝的,讓我拿來和真茶作個比較,以防茶販子上門賣假……可你睡著了,我就放桌上了。呃,見鬼!我沒告訴你?”
“你告訴我才有鬼了!”阮花希忍住想掐死他的沖動,沖出了店門。
回了家,阮花希看著爺爺在鋪陳好的紙上仔細觀察、嗅聞那些茶葉,最后親手沖上一壺茶,屋內(nèi)瞬時茶香四溢。
阮花希坐不住了:“爺爺,這茶是……”
品完茶,爺爺放下了茶杯:“是好茶,劉氏茶莊送來的應(yīng)該是這個才對?!?/p>
阮花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都怪我,如果我沒睡著,弟弟就不會忘記和我說這件事,我也就不會把假茶錯拿給林伯伯了。”
一旁的阮媽媽也忍不住批評她:“你也太粗心了,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桌子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茶罐!”
在阮花希把頭埋得更低之前,爺爺開口了:“花希,所有的行業(yè)里都容不得假,也容不得誤會,我相信你知道該怎么做了?!?/p>
阮花希點點頭:“我現(xiàn)在就去找劉曉凱道歉?!?/p>
[5] 劉氏茶莊的茶園位于鎮(zhèn)子南邊的郊區(qū)外,阮花希找到劉曉凱的時候,他正坐在一處斜坡上休息??匆娝瑒詣P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阮花希訕訕地坐了下來:“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驚訝褪去,劉曉凱平和地笑笑:“沒關(guān)系,我不生氣?!?/p>
得到原諒的阮花希十分開心,也有了閑情四處張望。這里的風(fēng)景真不錯,就是沒什么人:“為什么只有你在這里?大家都回去了嗎?”
“沒有別人了,最近就我自己在這?!眲詣P羞澀地笑笑,“這個茶園是我爺爺一輩子的心血,可近幾年他的健康狀況一年不如一年,我爸有自己的事業(yè),不能來管理茶園,就想在這個夏季結(jié)束之前把這里賣掉。
“賣園的消息傳開,人心就散了,很多人都辭工了……現(xiàn)在茶園里只剩下幾個老員工……我不想讓爺爺辛苦種出來的茶葉連同地皮都被低價賤賣給收購的人,所以我努力宣傳,想把茶葉賣出去??蓜⑹喜枨f要關(guān)閉的消息讓許多茶商擔(dān)心起來,怕我們的茶品質(zhì)不好……阮花希,我應(yīng)該謝謝你的爺爺,因為當(dāng)我給你爺爺打電話說明情況后,他立刻同意買我們的茶葉了……”
看著這個坐在自己身旁的男孩,阮花希忍不住想:他比我還小一歲呢,可他這么努力!他對劉氏茶莊的感情,以及對他爺爺?shù)母星檎孀屓司磁迥亍?/p>
那天晚上,阮媽媽來茶園接阮花?;丶?,離開前,她們再次對劉曉凱表達了歉意。
劉曉凱略帶羞澀的笑容讓阮花希不禁莞爾,她拍拍他的肩說:“以后常來找我玩啊,上次下載的恐怖片特恐怖,我等你一起看?!?/p>
劉曉凱點頭答應(yīng),目送她們離開,直到她們的身影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見了,他才轉(zhuǎn)過身來??匆娚砗蟛贿h處有一個老人在等著自己,他飛快地跑過去。
“爺爺,回家吃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