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游擊隊打崗樓

孟慶玉 王辛剛

我叫孟慶玉，現(xiàn)在住在河北省河間市光榮院。1927年，我出生在河間市沙河橋鎮(zhèn)南康屯村。1943年日本侵占我的家鄉(xiāng)后，16歲的我開始參加敵后抗日游擊隊。下面，我說一說當年打游擊戰(zhàn)，特別是攻打日軍崗樓的情況。

“跟日本人拼一下”

我從15歲開始扛活，就是去稍微富裕點的農(nóng)民家里打工、干農(nóng)活。我去的是沙河橋鎮(zhèn)一個叫閆虎的富農(nóng)家，做一些喂牲口、推碾子、抱孩子、挑水之類的活計。1943年，我不扛活了，而是在村里挖地道，以躲避敵人的燒殺搶掠。我和我母親一度還住在墳里面。敵人來了，敵偽政權(quán)負責招呼，要什么給什么。咱們共產(chǎn)黨政權(quán)的工作則是考慮怎么對敵斗爭，怎么消滅敵人，號召大家挖地道，群眾都積極響應。地道在我們這一帶村村都有。在黨的號召下，我們一起挖地道的五個小伙子合計：自打日本鬼子來了以后，活也干不成了，整天東躲西藏，逃荒逃難，什么時候是個頭??？不如跟日本人拼一下，有槍拿槍，沒槍拿刀，可以把敵人早點趕出中國去。

我們想一起去參軍，但是不知道找誰，不知道游擊隊的區(qū)小隊在哪，也不知道區(qū)政府在哪——它們都不固定在一個地方。而且，游擊隊把活動的村莊改了名，例如沙河橋鎮(zhèn)上有個村叫里昌，被地下工作者改成了“老八路”。他們在對話中會說：“今天我們?nèi)ツ睦锬兀俊薄吧侠习寺??！币话闳寺犃?，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這是出于地下工作的保密需要。我們都是偷著去參軍的，不敢暴露身份，不敢讓敵人知道，否則把房子點著，被日本人抓去，就要被活埋了。日本的崗樓之前就安在我們村，后來又撤了，我們村就有人被他們活埋了。我們知道，區(qū)游擊隊的助理員就是我們村的。我們村四五百口子人，這個助理員和他爹爺倆兒過日子，是我們本村的獨姓小戶。大約晚上10點，我們找到他家去了，區(qū)助理員他爹正坐在炕沿上端著大煙袋抽煙呢，說：“他沒在家啊，你們找他干什么??？”實際他是編瞎話，咱們也知道這是為了保密，就跟他爹說：“我們找他是想?yún)④?、上前線，跟敵人拼一下，我們不知道區(qū)小隊在哪塊兒，想問問他，讓他領(lǐng)著我們?nèi)④??！彼驼f：“那這么著的話，我給你們找找去?！睂嶋H上，他們家院里西頭有個小套間，里面有柴火、麥稈子，他到那里面去了，在那里面睡覺呢。被叫出來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是麥稈子。

這個區(qū)助理員叫李志斌，他問我們：“你們幾個干什么?。俊蔽覀兙驼f：“我們想?yún)④娙?，不知道游擊隊在哪兒，來找你來了?！彼又謫枺骸凹依锩嫱鈫?？家里面不同意就別去。”他是怕家里面“拉尾巴”（拖后腿）。我們就和李志斌說，家里同意，不“拉尾巴”。實際上，家里并不知道，趁家里人正在睡覺，我們把挖地道用的鐵鍬之類的工具都扔房頂上去了。他說：“那這么著，今天晚上你們從家東頭過去，走到村北頭那兒有一個大土疙瘩，旁邊有兩三堆荊條，你們蹲在那別動。如果我去了，我拍三聲巴掌，你們吹三聲哨，就接上了。”他也不告訴我們他的行動，也防備著，怕暴露目標，有警惕性。

接上頭后，李志斌讓我們把鞋脫了，別在衣服后面，沿著南北大道光腳丫走。我們就問：“上哪去?。俊彼f：“我們上‘介石”。我們就蒙了，心想：我們這哪有“介石”這么個地兒？實際上是楊官營村。路上要過一條日本人控制的大道，還有一里多地的時候，他就讓我們趴地上，說：“誰也別咳嗽??！”他先在前頭探探路，看看兩頭沒情況，才允許我們過道。

我們幾個在里昌村、留歡村都沒有找到區(qū)小隊，李志斌又單獨出去找了一天，才在官莊找到了隊伍。進村出村的時候，李志斌都讓我們和他一樣把鞋脫了，光著腳倒著走，等走遠了再穿上鞋。這樣，進村的時候留下的是出村的腳印，出村的時候留下的是進村的腳印，可以迷惑敵人。

我們到官莊跟區(qū)小隊接上頭的時候，區(qū)小隊正在斗爭剛抓住的一個特務。這個特務是“敵特”，給敵人通風報信的；還有一種是“國特”，蔣介石國民黨撒下來的特務。正要押走的時候，這個特務瞅準機會撒腿就跑。游擊隊長大喝一聲：“嗨！往哪里跑？”“啪”的一聲，子彈打在腮幫子上，一槍就撂倒了。日本鬼子晚上聽見槍聲也不敢出來，他們也害怕，不知道我們有多大力量。解決了特務，區(qū)小隊的領(lǐng)導就說：“歡迎新戰(zhàn)士入伍！”大家就鼓掌歡迎。游擊隊有多少個人呢？我數(shù)了一下，一共17個人，加上我們5個，才22個人。我們這個游擊隊負責第六區(qū)，叫行別營區(qū)，大體上負責一個鄉(xiāng)這樣范圍內(nèi)的武裝斗爭，抓特務、拿崗樓，就屬于我們的責任，比如，崗樓的漢奸牽村民牛，我們就要給搶回來。

日軍崗樓威脅大

凡是敵人覺得重要的地方，他們都建了崗樓，有了這些據(jù)點，他們就能禍害老百姓了。而我們游擊隊就是要保護老百姓，所以常常圍著崗樓打來打去。這些崗樓雖然難打，但不打還真不行，因為對我們的威脅太大了。

我們的活動都是秘密的，一旦被敵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一個電話，崗樓附近的人騎車騎馬迅速都趕過來。日本人的槍都是“三八大蓋”，還有機槍，來了很容易就把你消滅了，很難逃脫。我們在里昌村就曾挨了這么一下——因為特務告密，被他們包圍了。我們迅速鉆地道，敵人就放毒瓦斯。我們趕緊挖個窩，把嘴放里面埋起來，或者往手巾上撒尿，捂在鼻子上。這是我們對付毒瓦斯的土辦法。我們十幾個人被堵在下面了，沒有人被毒死，但是一起鉆地道的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被毒死了。敵人還拿葦子點著了，硬往地道里面塞，想把我們熏死在里面。實際上，他們是外行，煙往外跑不往地道里走，咱們一個也沒熏著。

有一天晌午，敵人在東大漢村的崗樓上躥了出來，大概是一個排、20多個漢奸，拿著“滿洲”兵工廠的“滿洲造”馬槍，奔著行別營村去了。在行別營村，他們牽著大牛，馱著些花被子，搶了些東西往回走。我負責在楊官莊村的老河頭偵察，因為有青紗帳，高粱地太密，看不見他們，敵人突然跑出來了，嚇我一跳。好在旁邊有個小房子，靠著小房子擋著，我躲進了一個井里。那時游擊隊正駐扎在留歡村，我找到機會報告了區(qū)小隊。區(qū)小隊拉了出來，在西大漢村正好截住敵人。經(jīng)過戰(zhàn)斗，我們打死了三個漢奸，搜索戰(zhàn)場的時候，又在種著豆子的高粱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藏著的漢奸。我們就喊他：“起來！你那槍呢？”這個漢奸擔心拿著槍被游擊隊直接擊斃了，把槍扔在旁邊了。這樣，游擊隊得了幾條槍，我也才有了槍。那時候，如果你想要槍，就要到敵人的手里去奪。

在里昌村，我們也讓敵人包圍了一回，大概是1945年初，當時我已經(jīng)被抽調(diào)到縣大隊。敵人接到特務的報告，在拂曉的時候派來了快速部隊，大概有30輛車子、20匹馬，都是從各處崗樓抽調(diào)的。我們連正睡著覺呢，我是通訊員，挨著連長睡，聽見房頂上“咔吱咔吱”有動靜，趕緊報告連長。我們看見院子南墻進來人了，一屋子人立刻起來，在窗臺、灶臺旁邊以及門后面準備著。我們指導員噌的一聲拿起盒子槍上了膛，手上拿著、嘴上叼著子彈匣子，連長一喊“打”，開門就“突突突”——盒子槍是連發(fā)。原來，我們站崗的人睡著了，敵人摸上來了都不知道。這個站崗的人，我們都叫他“猛兒”，他用的是一把直拉直拽的“馬連匣”。利用他、連長、指導員等幾條槍的火力優(yōu)勢，我們一伙人沖出了大門，往北奔著韓村跑。有個漢奸拿著盒子槍站在墻頭上，被我們連長一槍連人帶槍給打下來了。連長喊：“周黑兒，拾盒子！”周黑兒立馬撿起了盒子槍。我們一口氣跑到了韓村附近的一片大洼地附近，敵人也不敢追了。我們在這次戰(zhàn)斗中不但沒受損失，還得了一支槍。

除了里昌村這一回，我們在縣大隊的時候還被敵人包圍了幾回。有一次是在西莊村，仗打得很“熱鬧”，我們打著打著鉆地道了，再從地道里鉆出來接著打。還有一次是柳洼村，我們本來準備去打柳洼村崗樓，在趕集的前一天晚上進了柳洼村，結(jié)果暴露了目標，崗樓的敵人從兩邊出來，把我們圍上了。我們一看不好，快要讓人家給兜住了，趕緊撤。這一撤，目標就更大了。我們只好邊打邊退，打到柳洼村北，那兒有些大槐樹，敵人才不敢追了。但我們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排讓敵人給拖住了，沒撤下來，于是趕緊又派去了一個排，才掩護著他們撤下來。撤回來以后，我們上了南中原村，但沒在那兒停留，又迅速轉(zhuǎn)移到了別的地方。

我們打游擊經(jīng)常是揣個大餅子就出去了，也沒什么吃的，但是沒有餓著。偶爾有老百姓給做個鞋什么的，甚至有時候連子彈也要向老百姓購買——他們撿到子彈，五毛錢一個賣給我們。我們就是在幾乎一無所有的條件下堅持開展游擊戰(zhàn)爭的，區(qū)小隊慢慢發(fā)展到三個班左右，30來個人，后來因為動員參軍，隊伍又擴大了。大約在1944年底，我被調(diào)到河間縣大隊。河間縣大隊是由三個連組成的，負責河間縣這一片的游擊戰(zhàn)。咱們縣大隊沒有重機槍，只有一挺打七顆子彈的捷克式輕機槍，配備在一連，二連沒有機槍，三連沒槍的戰(zhàn)士還不少，只有幾顆手榴彈。

一打崗樓不成功

1945年上半年，上級決定拿下沙河橋崗樓。沙河橋崗樓是河間縣范圍內(nèi)比較大的崗樓群，由五個崗樓組成，建在子牙河邊上，河東三個崗樓，河西兩個崗樓，一共有近十個日軍、近九十個漢奸偽軍駐扎。日本鬼子在崗樓周圍都挖有約十米寬、十米深的環(huán)形大溝，溝上修有吊橋，天一黑就把吊橋收起來，兩邊無法通行。大溝后面是一圈用鋸斷的棗樹組成的木柵欄，這又是一道障礙。

為了打好這一仗，上級作了周密部署，特別是從陜甘寧邊區(qū)爭取來了一些支援：專門調(diào)來了一門迫擊炮，還給配了兩個炮手，正好撥給了我們二連?？上У任覀儨y量好距離，挖好安放陣地，敵人一槍就把正在對著崗樓瞄準的兩個炮手給撂倒了。其他人都不會用迫擊炮，所以這炮在后來的戰(zhàn)斗中也沒用上。兩個改造后的日本俘虜也被派來充當翻譯。在鄰近的米各莊鎮(zhèn)留標村設立了一個衛(wèi)生所，準備接收沙河橋鎮(zhèn)下來的傷病員，衛(wèi)生員也都是專門調(diào)派過來的。此外，上級還在外圍準備了打援部隊，以便我們河間縣大隊能踏踏實實地拿下沙河橋崗樓。

臨戰(zhàn)之前，縣大隊指揮部設在了子牙河西，我們二連部署在河東。我在連里做通訊員，連長讓我從河東到河西去送信。我剛上路，敵人在崗樓上就看見我了，朝我開槍。我知道河西崗樓里面有個神槍手，只要被發(fā)現(xiàn)，幾乎槍槍致命。我看旁邊有一棵銀杏樹，就利用這棵樹擋著崗樓，先是倒著走，離崗樓遠了就開始跑。其他崗樓上的敵人聽見這邊有槍響，也跟著朝我這邊打槍，不過都打在了水面上。河里水不大，我就在河道里順著河跑，在閆家村上了岸，把信送到大隊指揮部。信的主要內(nèi)容是向大隊部匯報怎么打——連里具體怎么打，得聽上面的指揮。

研究確定的戰(zhàn)斗部署是這樣的：我們一部分人用“大抬桿”（一種類似于火銃的武器）在大堤上放槍，主要是造聲勢，嚇唬敵人；一部分人下到溝里佯攻，主要是掩護挖地道，通到崗樓底下安放炸藥，把崗樓炸了。晚上八點，我們開始進入戰(zhàn)場，拿著向老百姓借來的梯子，把幾個梯子接起來，下到大溝里，包圍了沙河橋崗樓。我們先讓兩個日本俘虜喊話，讓崗樓里的日本鬼子出來投降。雙方隨后就接上火了。

戰(zhàn)斗一打就打了七天，沒有打下來，主要是地道沒有挖通。獻縣淮鎮(zhèn)的敵人過來增援了，而且人數(shù)不少。咱們打援部隊在韓村與敵人拉開了戰(zhàn)線。敵人有一挺重機槍，本來已經(jīng)被我們的打援部隊搶過來了，但又被搶了回去。我們的打援部隊最后沒能攔住敵人的增援部隊。那天中午，淮鎮(zhèn)的增援部隊已經(jīng)進入到崗樓外的大溝里了，我們還正在溝里休息呢。要知道，我們的游擊隊員打了七天，太累了。二連周黑兒、馬漢、付繼仁三個戰(zhàn)士抱著槍正在睡覺，直接就被敵人用“三八大蓋”上的刺刀給挑了。參謀長張世修先發(fā)現(xiàn)敵人上來了，但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偏偏機槍手劉同金解手去了。參謀長端起機槍開火，但是他沒受過機槍訓練，子彈都飛天上去了。我們在大溝里跟敵人的戰(zhàn)斗從中午打到晚上，從夜里打到天明，打成了肉搏戰(zhàn)。崗樓的敵人也開始往外打，我們兩個方向受敵。

一看打不過，我們決定趕緊撤。我們先是撤到張水鏡村，沒有停留，奔了下一個村子，然后過了子牙河，路過康寧屯村村北。我本想到家看看，連長沒同意。走到河邊上吃了點飯，領(lǐng)導拿出地圖一看，說不能在這兒休息，這里靠近滄保路，太危險。我們不顧疲勞接著走，到了小史村才吃了頓飯，睡了一覺。第二天下午到里昌村，統(tǒng)計了一下，我們也有傷亡，一連一個叫“歡兒”的副排長在大堤上瞄準的時候被敵人擊中頭部犧牲了，還有一個戰(zhàn)士正在挖地道，敵人增援部隊上來的時候沒來得及撤出來，被堵在里面了，加上前面提過的那三個戰(zhàn)士，共有五個人犧牲了。然后，我們開始發(fā)動群眾，誰家有生鐵、犁鏵之類的東西都支援出來，砸成“大抬杠”的火藥。這是我們第一次攻打沙河橋崗樓的經(jīng)過。

二打崗樓得勝利

在里昌村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們迅速把沙河橋崗樓重新包圍了。這時候，敵人的增援部隊已經(jīng)撤回到獻縣的據(jù)點去了。這次，我們專門準備了一個小推車，中間裝滿手榴彈、燃燒彈、玉米秸稈，上面搭個棚子，用兩層被子蓋著，外面這層用水淋濕了，兩個人推著往崗樓底下沖。但是沒等沖到崗樓底下，敵人一個手榴彈扔了過來，車子就扔在那了，但沒有被引爆，人員也還好，沒有被炸死，撤回來了。連長又迅速作動員：“誰做爆破手？”大家都爭先恐后。最后，連長安排一個我們都叫他“小胡”的戰(zhàn)士來做爆破手。小胡很高很壯，平時兼做隊上的炊事員，上去繼續(xù)推著車子往崗樓下沖。小胡完成了任務，到崗樓底下一點火，車子把崗樓的木門和里面的易燃品都引著了?；鹨恢饋恚瑣彉浅闪舜鬅熗?，呼呼地往里抽風，煙就灌滿了崗樓。敵人被熏得不敢躲在里面了，跑到崗樓外部的觀察臺上，目標暴露出來。于是，敵人上來一個，我們打一個，上來一個，打一個，到后來就不打了——沒子彈了?；饎菰絹碓酱螅麄儾坏貌煌绿?，我們在崗樓下面等著，拿刺刀捅他們。我的馬槍帶刺刀，我用它捅死了一個敵人。到后來，一個敵人跳下來，好幾個人在那兒搶著捅。這樣，我們拿下了在河西的第一個崗樓。

一個河東的崗樓是被“掏”的。“掏”崗樓就是挖地道，直通到敵人崗樓底下，用洋油筒裝滿黃色炸藥炸。掏地道也不容易，經(jīng)常會掏錯方向，掏一段得挖個孔出來看看，對著崗樓瞄一瞄，掏錯了方向就白掏了。通向河東這個崗樓的地道，我們掏準了，正好在崗樓底下。我們用一些爛磚頭堆了一個安放炸藥的地方，又放上雷管、導火線，然后和他們喊話：“繳槍吧，不繳槍讓你們‘跳舞啦！”敵人不但不投降，還罵我們“土八路”。我們接著說：“你再罵街，真讓你‘跳舞了?！睌橙司芙^投降，我們只好點火，一下子就把崗樓炸掉了，磚瓦都飛出去好遠。其他崗樓的漢奸一看這種情況，全繳槍了。

群眾看到我們把崗樓拿下來，紛紛過來慰問。有些老太太拄著拐棍，挎著一籃子雞蛋，有些挎著菜瓜，有些抬著饅頭，還有抬著半盆子豬肉的……大家都來慶祝勝利。正在這會兒，轟隆一聲炸彈響：原來，有四個日本鬼子趁亂躲在橋洞中，崗樓被炸以后，開始順著河沿往下跑。我們的人跟在后面追，前面恰好是參謀長張世修所在的位置——他帶著民兵在大堤上守著，這會兒正好瞄上幾個鬼子。槍一響，四個日本鬼子和一個漢奸翻譯官沒地方躲了，站住不跑了。漢奸翻譯官馬上舉著盒子槍喊“繳槍”。四個日本鬼子知道走到絕路了，往一塊兒一湊，把“八八式”炮彈的引火帽拿下來后一撞，自殺了。漢奸翻譯官在地上一躺，咕嚕一打滾，沒被炸到，被我們俘虜了。

另外，我自己其實差一點死在打崗樓的戰(zhàn)斗中。戰(zhàn)斗剛開始的時候，我用扎蓬（一種野草）作掩護，擋著我的腦袋，偵察崗樓方向的情況。前面提過的敵人那個神槍手一槍打過來，正好打在扎蓬上，我栽了一個跟頭，但幸好沒被打中。在后來的戰(zhàn)斗過程中，我腿上也中了一槍。這一槍沒有打穿，子彈留在腿里面了。我下了前線，去了留標村衛(wèi)生所。那時候我們?nèi)贬t(yī)少藥，醫(yī)生連麻藥都沒打，就跟我說了一句：“頂（忍）著點??！”醫(yī)生拿著大鑷子伸進去把子彈夾出來了。傷口四天就好了，我立刻又返回前線。我還記得有一個叫白崇海的小伙子，長得可漂亮了。他家哥倆一個當了正排長，一個當了副排長。兩個人摸到崗樓下面的馬棚里，從馬棚的窗戶往崗樓上射擊。他哥跟他說：“小心著點?。　闭f著，敵人一槍打中了白崇海的腦袋。還有一連連長郝偉同，胳膊被槍打折了，送到留標村衛(wèi)生所手術(shù)包扎……

有些戰(zhàn)友就沒有我們這么幸運了。有個叫付春凱的排長，打仗特別勇敢，本來已經(jīng)生病了，總是吐血，經(jīng)上級批準，正在家休養(yǎng)呢。但他主動找到連長，要求參加戰(zhàn)斗。連長說：“你的主要任務是休養(yǎng)！”他不干，非要上戰(zhàn)場，最后參加了這次戰(zhàn)斗。小伙子很麻利，躥到敵人的伙房上，站在煙筒上向敵人射擊。結(jié)果，敵人機槍一頓掃射把煙筒打散了，他摔了下來，還沒等掉下來，就讓敵人打死了……為了拿下沙河橋崗樓，前后兩次，我們連一共犧牲了十幾位戰(zhàn)友。

抗戰(zhàn)勝利后，我們河間縣游擊大隊被整編為六十九團和三十一團兩個團。后來，我所在的部隊又被調(diào)往東北，被編為四野三縱八師二十四團，參加了解放沈陽、長春、四平等戰(zhàn)役。在解放四平的時候，我左腿被彈片擊傷，醫(yī)生說要截肢，我沒同意，直到2009年腿傷惡化，才不得不做了截肢手術(shù)。

（編輯 黃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