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和他的二手書生意

史宇

今年年初，季風(fēng)書園結(jié)束了在上海持續(xù)20年的營業(yè)。就在季風(fēng)書園離開上海的同一天，香港二手書店——“我的書房”在社交媒體Facebook上宣布，它在深水埗開了一家面積更大、更舒適的分店。事實上，很多地區(qū)的二手書店普遍比只賣新書的書店更容易生存下去。二手書店書種的選擇范圍大得多，和新書店相比不那么光鮮亮麗的店面，也不會吸引只觀光不看書的偽文青打卡。在濟南，也有一家這樣的二手書店被愛書人奉為圣地，這就是老韓開了二十多年的“書之緣書店”。

18噸舊書的“流轉(zhuǎn)”

坐落于紐約曼哈頓鬧市區(qū)的史傳德書店，被譽為全球最大的二手書店。創(chuàng)始人本·巴斯有一句名言：“開書店的更需要謙遜，因為許多讀者都有比你更豐富的知識”。

初見老韓，他似乎并不符合開書店的上述標(biāo)準(zhǔn)。老韓，韓丙順，人送外號“韓瘋子”，他健談、爽朗，經(jīng)營二手書生意已經(jīng)二十余年。韓丙順與二手書的緣分，開始于1994年的下崗浪潮，32歲的韓丙順未能幸免，他下崗了。

為了生計，韓丙順找了份工作，給人打工。干了7天，韓丙順不告而別?！拔沂钦娓刹涣四莻€，主要是受不了被人指手畫腳地指使。我要是服你，怎么著都行，但是我跟著他們干，就特別地不服氣。我琢磨著，得做個自己有興趣的活計?！?/p>

什么是韓丙順有興趣的活計，“干個體，賣書?！?他在建國小經(jīng)九路邊支起了一張鋼絲床，架上一面門板，一個書攤兒就這樣開始營業(yè)了。但老韓最開始的生意并不怎么好，雖然也賣出一些書，卻沒賺多少錢。彼時，老韓賣的還是新書，新書的成本高，利潤空間小，也需要投入大量的啟動資金。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次偶遇之后。有一天，韓丙順照舊在路邊看著書攤兒，有輛收廢品的三輪車從一旁經(jīng)過，韓丙順注意到車上有一些舊書，隨口問了一句：“你這些書賣么？怎么賣？”對方停下車來，看了看韓丙順，回答說：“可以賣，一塊錢一斤?！蹦且淮?，韓丙順收了二三十斤舊書。

這次收書給老韓帶來了極大的啟發(fā)，“舊書中也有‘瑰寶，賣書生意不應(yīng)該只局限在新書當(dāng)中”。從那以后，韓丙順?biāo)闶钦业搅碎T路，沒事兒就往廢品收購站跑，去那邊兒淘書。跟廢品收購站的工作人員混得熟了，站里來了書，韓丙順都會接到電話通知。韓丙順并未滿足于此，他在全國各地撒網(wǎng)、打聽，無論是出版社的庫存、積壓書還是其他途徑留存下來的大量舊書，他都收。

真正從二手書生意中淘到“第一桶金”，是在2000年。從一個西安的老太太手里，韓丙順以極低的價格收了整整18噸書，僅是轉(zhuǎn)運費和給中間人的分潤加起來就有四萬塊錢?！袄咸掷镉幸患視?，之前主營社科，當(dāng)時準(zhǔn)備轉(zhuǎn)型，幾乎整個倉庫的庫存都被我搬空了。”韓丙順對于那一筆大交易記憶猶新。那一回，韓丙順收的18噸書裝了9個集裝箱，給他帶來了一筆不菲的收益。

中山公園旁邊的“史傳德書店”

如今，濟南中山公園北門東側(cè)，一排毫不起眼的門頭房里，藏著韓丙順的二手書店。在那周圍，散落著許多書店，每天清晨的中山公園中，還有一個專門為二手書籍開設(shè)的早市。以老韓的書店為中心的這個城市角落，缺少了些市儈的氛圍，多了些盈盈書香，天南地北的人們，往往是為了淘書而來。

可以說，二手書店是一座城市的靈魂，它們記錄著某個時代的印記和縮影，也訴說著惜物精神不會因時代變化而沒落。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雖然老韓的書店空間狹小，裝修簡單，甚至連招牌都沒有，但它卻稱得上是濟南的“史傳德書店”。

老韓賣書不止為了錢，“我們倒騰舊書的這個圈子里，一直傳著這么一句話，賣舊書只能脫貧，不能致富。還真是這么一回事兒?！表n丙順的經(jīng)歷充分印證了這一點。在2013年，韓丙順甚至在二手書生意上虧了16萬，將這些年來靠書賺來的錢賠進去不少。但老韓整日守著滿地、滿墻或新或舊的書，從未想過放棄。

二十多年來，從英雄山文化市場，到渤海文化市場，到東外環(huán)酒水市場，再到如今的中山公園北門附近，韓丙順搬了十幾次家，可以說是居無定所。但韓丙順憑借自己的真誠，積累了不少老顧客，他們追隨老韓和他的書店，將買二手書變成了自己的生活習(xí)慣。

在同行中，老韓也頗有威信。“我還記得當(dāng)時自己帶著一幫書商轉(zhuǎn)戰(zhàn)渤海文化市場，第一天營業(yè)，我一共賺了三百塊錢，全請客吃飯了。”在濟南二手書生意最難的時候，韓丙順與他的同行們抱團取暖，為這座城市保留下了這些珍貴的二手書店?！半y啊，真的很難。我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希望能夠有這么一個像樣的場所，有關(guān)部門能夠給予一定的扶持，讓運營成本能夠在我們這些書商的接受范圍內(nèi)。這樣，我們才能在一個地方安頓下來，穩(wěn)定地經(jīng)營。”

在韓丙順看來，國人對二手書的需求量很大，但缺少一個像樣的平臺來做這件事?！霸谌毡?，有連鎖的二手書店，二手書可以很好地流轉(zhuǎn)起來，愛書人能以很低的價格買到心儀的書。我們就還差一些。某些時候，我們太短視了，有些事不能急功近利，要看長遠(yuǎn)的效益，如果我們也有這么一個平臺，絕對算得上是功德無量的一件事?！?/p>

白日顧店，入夜讀書

幾年前，韓丙順把書店搬來現(xiàn)在的位置，有朋友勸他換個地方，“店門正對著衙門，這在風(fēng)水上來講是虎地，做生意很難經(jīng)營下去?！睂n丙順來說，這個不重要。該來買書的人還會來，不看舊書的人也不會因為書店開在鬧市就踏進門來。

在老韓不大的空間里，擺放著政經(jīng)文史哲等各類上萬余冊書，從遠(yuǎn)至明清的線裝書、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盛行的毛主席語錄、連環(huán)畫、很多不再印刷的絕版書，都可以在這里找到。不論是穿著oversize的00后，還是下班路過的鐵路職工，抑或是退休的老教授、專程到濟南淘書的二手書收藏愛好者……每到周末，韓丙順的書店里較之平日熱鬧了許多，形形色色的愛書人匯聚到這里，挑選自己心儀的書。

有老顧客到店里，韓丙順愛跟他們多聊上幾句，天南海北的不著邊際。由于店里堆了太多書，看起來很是雜亂。可在韓丙順的眼里卻有著和諧的秩序——但凡有顧客問起某本書，只要是店里有的，他總能很快地指點出位置所在。

這個景象也映襯了“書之緣”這個店名，愛書的人匯聚在這里，因書結(jié)緣，以書會友。老韓把書的利潤定的極低，有些嶄新的書他也把折扣定在三折以下。老韓賣書還有個原則，對學(xué)生、農(nóng)民工兄弟，一律最低折扣。

韓丙順有一個愿望，就是開一家大得驚人的特價書超市，掙多少錢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讓愛書人都愿意到這兒來逛逛看看?！皩嶓w書店一定是有未來的，網(wǎng)上買書或許也能很便宜，但看不到實物，沒法兒體會到淘書的樂趣。與買車買房相比，看到那些來買書的人臉上那種滿足的笑容，更令我感到開心?！?/p>

濟南剛剛?cè)敕?，韓丙順的書店里又潮又悶熱，但他從不無故閉店。像一個士兵守著自己的陣地，每天早上，韓丙順五六點鐘起床，吃過早飯，就從家里開著車來到書店，一呆就是八九個小時?！鞍滋炜吹?，人來人往，跟熟客聊聊天，一天就過去了。晚上回到家里，能靜下來了，靠在床頭讀會兒書?！?/p>

韓丙順店里不賣暢銷書，不賣武俠，只賣長銷書，這多少是由于他本人的好惡。韓丙順最愛讀的是詩詞。“小時候我住鄉(xiāng)下，想看書，但沒書可讀，你去借，人家還不愿把書借給你，書是一件很金貴的東西。所以說現(xiàn)在有條件了，別管掙錢多少，能看看自己喜歡的書，我就覺得很安心，很知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