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孟子針對時人斷章取義地運用《詩經》中的語句來“賦詩言志”的現(xiàn)象提出了其著名的“以意逆志”這一學說。由于孟子在具體語詞表達上的模糊性,導致其命題主體不明確,從而使得后世學者對“以意逆志”學說的闡釋眾說紛紜。這些闡釋可以按照“意”之主體的不同分為四類:以讀者為主體的闡釋、以作者為主體的闡釋、以文本為主體的闡釋和以詩歌本體為主體的闡釋。
關鍵詞:孟子;以意逆志;斷章取義;主體
作者簡介:孫青(1993.10-),女,漢族,甘肅蘭州人,青島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2017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審美文化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02
孟子針對咸丘蒙對《詩·小雅·北山》的誤解而提出“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以意逆志”這一學說的提出在中國古代文論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對后世文論的發(fā)展意義重大。
一、孟子“以意逆志”說的提出
孟子的“以意逆志”說,是在《孟子·萬章上》中針對其學生對《詩經》中具體作品的錯誤理解提出的: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堯,則吾既得聞命矣?!对姟吩疲骸仗熘?,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嫂之非臣,如何?”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于王事,而不得養(yǎng)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為得之.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如以辭而已失,《云漢》之詩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周無遺民也?!?/p>
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不難看出孟子是在反對當時人們對《詩經》中具體語句不假思索的錯用與濫用。孟子所處的時代《詩經》已經在實際生活中廣為傳頌,尤其在上層貴族階層以及知識分子士人階層中,《詩經》中的語句常常被用來“雅化”自己的言談以及作為其“賦詩言志”的工具?;谶@些功利性的目的,《詩經》中的許多語句常常被人們斷章取義,或是只取其字面意思,或是根據(jù)使用者自身的目的進行歪解,從而漸漸遠離了其本義。正是基于這種現(xiàn)象,孟子提出了“以意逆志”這種正確解讀《詩經》中具體詩句的方法。
二、孟子“以意逆志”說的不同闡釋
孟子提出的正確解讀《詩經》中具體詩句的方法:“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奔词且笤姼杞庾x者不能斷章取義地只根據(jù)個別文辭去理解整個文句,也不能拘泥于詩句字面的意思而歪曲了詩的原意,而應注重聯(lián)系整首詩歌的全篇意義,透過文辭的表面去推測作者的用意,從而了解到作品的真正含義,理解文辭背后作者之志。其核心觀點“以意逆志”四字是歷代闡釋者爭論的焦點,由于其中“意”之主體的不明確,造成了后世闡釋者如下四類不同的闡釋。
1、以讀者為主體的闡釋
對“以意逆志”最為普遍的一種闡釋是以讀者為主體的闡釋,即將“意”理解為詩歌閱讀者的意向與情感。從而“以意逆志”就是指以讀者的意向與情感去探求詩歌作者的意向與情感。
東漢末期的經學家趙岐就持此種觀點。他在注解《孟子》時就曾寫道:“文,詩之文章所引以興事也;辭,詩人所歌詠之辭;志,詩人志所欲之事;意,學者之心意也。孟子言說詩者當本之志,不可以文害其辭,文不顯乃反顯也,不可以辭害志……人情不遠,以己之意逆詩人之志是為得其實矣。[1]”趙岐這種以讀者為“意”之主體的闡釋對后世影響十分深遠。在現(xiàn)當代學者中贊成這種觀點的也占大多數(shù)。如朱自清就認為“以意逆志”就是“以己意己志推作詩之志”,即讀者在閱讀具體作品時要用自己的“意”與“志”去推尋詩中的“志”。此外,楊伯峻、李澤厚、張少康等人也在不同程度上贊成這一觀點。
2、以作者為主體的闡釋
以作者為主體的闡釋多將“意”理解為詩歌創(chuàng)作者的意念亦或 詩歌產生時代人們普遍的意向與情感,因而“以意逆志”就是指以詩歌作者或同時代人的意向與情感去探求詩歌作者的意向與情感。
這一類闡釋多是將 “以意逆志” 與孟子另一觀點“知人論世”相結合起來。持此觀點的有王思任、方苞、顧鎮(zhèn)、吳淇等人?,F(xiàn)當代學者中以王國維為代表,他認為:“顧意逆在我,志在古人,果何修而能使我之所意,不失古人之志乎?此其術,孟子亦言之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故由其世以知其人,由其人以逆其志,則古詩雖有不能解者寡矣。[2]”也就是說“知人論世”是“以意逆志”的前提,若想準確理解作品的真實意義,就必須考察作者生平經歷與所處的時代,從而從其中獲得其情感意向來探求作品的原始意義。
不可否認將“知人論世”與“以意逆志”結合起來解讀文學作品有利于讀者對文學作品原意的理解,但這并不是孟子“以意逆志”說的原意。朱自清先生就曾指出“知人論世”是修身的方法而不是解讀文學作品的方法。在孟子的理論體系中,“知人論世”屬于“尚友”的三個道理之一,至于將其用來作為解讀文學作品的方法則是后世闡釋者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
3、以文本為主體的闡釋
以文本為主體的闡釋介于前兩種闡釋之間,將“意”理解為文本之意?!耙砸饽嬷尽本褪亲屪x者從文本本身出發(fā),去仔細領會文本之“意”,從而以此來探求詩歌作者的意向與情感。
以文本為主體的闡釋表面上強調文本自身,實則注重讀者自身在閱讀理解之中的主體性,可以看作是前兩種闡釋的中和。此類闡釋以王運熙與顧易生所合著《中國文學批評通史》中對“以意逆志”的解釋為代表。其中寫道:“‘文是文采,‘辭是言辭,‘意指作品之意旨,‘志指作者的思想。孟子的意思是說,解說詩歌,不是抓住其中片言只語而望文生義,也不應該對某些藝術性夸張修辭機械理解,必須領會全篇的精神實質,加上自己的切身體會去探索作者的志趣傾向[3]”??梢姡祟愱U釋既重視文本整體的內涵,也注重讀者自身的領會,亦即注重讀者領悟詩意詩志的過程。
4、以詩歌本體為主體的闡釋
以詩歌本體為主體的闡釋較為少見,但仍是一類不容小覷的闡釋。其特點是注重詩歌這一文體的特殊性,對詩歌語句的“以意逆志”就是要以詩歌本體的特點為“意”去探求詩句背后的“志”。
此類闡釋以錢鍾書先生的論述最為代表。錢先生引《禮記》載孔子語得出了“‘巧不妨‘信”的結論,認為語言表達時的藝術性處理會導致文詞有虛有實,但不會導致言語的或誠或偽從而影響其真實可信性,即使語言之“巧”過分達到“所指失真”的程度,但作者的情感、意念是真實,這樣的文詞 亦屬“無‘害”。作者出于表情達意的需要,在文詞 的組織上使用夸張手法,欲“巧”而致不“信”,讀者應當給予理解而不必求全責備。
“詩意逆志”類闡釋雖“勢單力薄”,但對詩歌類文學作品在文詞 選用上的獨特之處給予了充分重視,豐富了“以意逆志”命題闡釋的內容,其理論開拓意義不容忽視。
三、孟子“以意逆志”說的本義探析
孟子“以意逆志”說,是在其所處時代流行的“賦詩言志”的語境下提出的。時人過于追求運用《詩經》中的語句裝點自己的言談,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斷章取義的現(xiàn)象,其目的是以“詩”作為權威論據(jù)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而事實上,孟子所提出的“以意逆志”說也是其思想體系的一個部分,其《孟子》一書中所引用的《詩經》詩句也沒能完全避免他所反對的斷章取義的現(xiàn)象。其書中這樣欠缺邏輯性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并不少見。細看其“以意逆志”說的表達,可以發(fā)現(xiàn)其命題的內涵是具有模糊性的,并沒有給出明確的主體界定,這就給后世學者以廣大的闡釋空間,從而產生了對“以意逆志”這一命題的多種闡釋。
對于孟子“以意逆志”說的多種闡釋,學界可謂是眾說紛紜。但事實上這些不同的闡釋之間并不相互排斥,解詩者完全可以兼采眾家之長,根據(jù)不同詩體或作品的特點選取適合的闡釋方法,只要能夠幫助閱讀者準確理解文學作品,對“以意逆志”說的理解與運用都是非常有益的。
注釋:
[1]【漢】趙岐注,【宋】孫爽疏《孟子·萬章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十三經注疏》,1997年版,第2735頁。
[2]王國維《觀堂集林》卷二十三,上海:上海古籍書店據(jù)商務印書館1940版《王國維遺書》影印本,1983年版,第23頁。
[3]王運熙、顧易生《中國文學批評通史(先秦兩漢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16頁。
參考文獻:
[1]【漢】趙岐注,【宋】孫爽疏. 孟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王國維. 觀堂集林[M].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83.
[3]王運熙,顧易生. 中國文學批評通史(先秦兩漢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