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上春樹的《眠》講述了日本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婦連續(xù)17天“失眠”的離奇故事。本文擬從分析小說主人公“失眠”前與“失眠”后的行為、情感變化入手,來明確小說主題及其深層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村上春樹 失眠 自我主體意識 孤獨
一、引言
《眠》是村上春樹于1989年春天完成的短篇小說。小說講述了日本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婦連續(xù)17天無法入眠的故事,以第一人稱“我”為故事的主要視角展開敘述?!拔摇睋碛虚_牙科診所的丈夫和上小學的孩子,生活平穩(wěn)而有規(guī)律。但在某一夜,夢見了一位手持陶制水壺的黑衣老人往“我”腳上不停倒水,而“我”在尋思腳會不會因此腐爛溶化的恐懼里醒來,自此開始了長達17天的失眠。小說末尾,作者以一種模糊了現(xiàn)實與非現(xiàn)實主義的寫法,構(gòu)建了“我”因失眠而外出開車兜風,在無人穿梭的深夜,獨自一人封閉于狹小的車廂,被兩個陌生男人不停搖撼車身而無法逃跑的恐懼。
通觀整篇小說,在看似荒誕的故事情節(jié)里傳達出的是一種直達人心卻又無法言說的寂寥感。筆者認為,“黑衣老人”的夢境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主人公混沌意識與清醒意識之間的大門。而主人公在日復一日為丈夫、孩子操持家務的生活中逐漸喪失的自我主體意識,經(jīng)由這一個陰森森的夢境開始覺醒并尋求救贖。本文擬從主人公失眠前后故事人物情感行為的差異入手,來明確小說主題及其深層內(nèi)涵。
二、“失眠”前
小說中對于主人公“我”“失眠”前的生活曾有如下描述:“每天差不多都是相同的重復?!彪m有記日記的習慣,但“一旦有兩三天忘寫了,就會搞不清哪個是哪天的事情”“昨天和前天顛倒順序,也沒有任何不便”。由此可見,主人公過的生活是機械、重復的,時間對于主人公來說是個空洞的概念,而沒有時間概念的人生的存在可以說形同機器,毫無意義。究其重復相同生活的原因,無非在于以下兩點:第一,“我”是沒有工作的家庭主婦,所有的生活都是圍繞丈夫和孩子,淹沒在洗衣煮飯、超市采購這樣一種重復性的瑣事里。第二,“我”性格內(nèi)向,不常與他人接觸。試想一下,如果是一個朋友眾多、擅長交際的人,那根本就不會覺得生活是重復的了。所以,筆者認為主人公之所以會認為日子是相同的重復,必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身生活圈子的狹小。那么,再來分析一下主人公在這樣一種狹小的交際圈里與自己及與他人的關(guān)系。
(一)對待自己
“我”從小就是一個愛讀書的人,“念小學時我便把圖書館的書讀了個遍,零花錢差不多都用來買書了”“無論初中還是高中,都找不到像我這樣瘋狂看書的人”。然而,現(xiàn)在的“我”,即便“在看書”,也會“轉(zhuǎn)念想到別的事情來”。由此可見,看書這件事可以稱之為學生時代“我”的愛好吧。愛好這個詞與人的積極情感具有一定聯(lián)系,良好的興趣愛好可以推動人努力學習、積極工作,在實踐中獲取成就并感到愉悅。然而,如今這一愛好于“我”卻開始漸漸淪喪。筆者認為,人之所以能夠區(qū)別于他人,除去外貌因素,不正在于各自迥異有別的性格嗎?而愛好可以說是性格、個性的體現(xiàn)。所以,一個連愛好都沒有的人,又何談個性?
除去愛好,“我”連愛吃的東西也發(fā)生了變化。比如“我”“從前也不少飲酒作樂,但結(jié)婚后就幾乎不再喝酒了”,甚至“連巧克力也不吃了”“因為丈夫厭惡甜點”。可見,無論是“我”興趣愛好的淪喪,還是飲食偏好的轉(zhuǎn)移,“我”都變得不再是“我”,原本鮮明的個性在圍繞著丈夫和孩子的瑣碎生活里漸漸被消磨。
(二)對待家人
所謂家人,即結(jié)婚后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丈夫與孩子。丈夫與大學時代的同學共同經(jīng)營著一家牙科診所,從小說的敘述中可以看出丈夫是個事業(yè)有成、生活非常有規(guī)律的人?!笆廊舜蠖鄬λв泻酶??!业呐褌円矀€個對他滿意”,而作為“我”也是“當然喜歡他,甚至覺得愛他”。剛結(jié)婚的時候,還時常端詳丈夫的睡臉,并且覺得“只要這個人這般安然熟睡,就意味著我平安無事,享受著呵護”??梢姡魅斯拔摇睂τ谧约旱恼煞蚴窍矚g的,更飽含著一種依賴的情感?!拔摇弊孕∩钤谟?個兄弟姐妹的家庭里,父母忙到?jīng)]空管“我”,家里經(jīng)濟上不夠充裕而導致“我”大學一畢業(yè)就必須得“離家自立,養(yǎng)活自己才行”。所以,“我”與丈夫結(jié)婚,成為不用工作的家庭主婦,無論是在經(jīng)濟上還是情感上都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對象,“我”平穩(wěn)的生活就是建立在與丈夫關(guān)系的連結(jié)之上的。
而對于孩子,“我”當然是愛的,“打心底愛”。“我”給孩子做飯,照顧孩子的日常,像世上每一個母親一樣疼愛著自己的孩子。
(三)他人對“我”
念大學時,“我”曾有過“類似失眠癥”的體驗。在持續(xù)了約一個月的時間里,瘦了6公斤,連一場酣暢淋漓的睡眠也未曾有過。然而,“周圍的人都不曾察覺我被放置在這種奇異狀態(tài)中”“家人和朋友居然都沒有察覺這種異變,沒有察覺我始終活在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之中”??梢?,“我”對于他人來說是一種無關(guān)緊要的“存在”。而這一點也折射出了當時日本社會人際關(guān)系的淡漠。
三、“失眠”后
“我”開始失眠是由于一個黑衣老人往“我”腳上不斷倒水的恐怖夢境?!拔摇备杏X到恐怖,甚至無聲地尖叫,發(fā)現(xiàn)“在我的身上,有東西死去,有東西溶化了”。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有過做噩夢的經(jīng)歷。但顯然《眠》中主人公的這個噩夢卻從此對她的人生產(chǎn)生了非同尋常的影響。于是,筆者對失眠后的“我”的行為、情感進行了考查,并分析如下。
(一)對待自我
首先,“我”開始重拾看書這一愛好。從失眠的第一夜起,一直聚精會神、專心地逐頁閱讀起《安娜·卡列尼娜》來。在失眠后的17天里,一共讀了三遍《安娜·卡列尼娜》,讀完又開始看陀斯妥耶夫斯基,并感覺百讀不厭,“這才是本來的我應有的姿勢,我想”。
其次,“我”也重新燃起了對酒精以及巧克力的熱愛?!拔议]上眼睛又喝了一口白蘭地,感覺熱乎乎的液體順著喉嚨緩緩滑向胃里,簡直就像活物一樣”。對巧克力也是如此,“我”在看《安娜·卡列尼娜》的過程中,開始無比渴盼起巧克力來,便去近旁的便利店里買了兩大塊牛奶巧克力,邊走邊吃,并“感覺到那毫無保留的甜味被吸納進身體每個角落”。而主人公失眠后的這些變化,不禁讓站在旁觀者角度的讀者產(chǎn)生了這樣一種猜想,愛好、酒精及巧克力的回歸,是否意味著被日常生活所吞噬的主人公,已然走出了失重的過往,重新找回了自我。
(二)對待家人
相對于“失眠”前“我”對于家人無條件的愛,“失眠”后的“我”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變化。曾經(jīng)愛端詳丈夫的睡臉,覺得只要有丈夫在,自己便可平安無事地享受呵護。而今凝視丈夫的睡臉開始覺得他“睡得簡直像個傻瓜。這人睡覺時臉怎么這樣難看”。究其內(nèi)心情感變化的原因,筆者認為在于“我”想起了曾經(jīng)與婆婆在給孩子起名問題上的一場爭吵?!罢煞蛞谎圆话l(fā)。他不站在哪一邊,只是一個勁兒地在一旁勸架”。于是,我對于丈夫無條件的信任與依賴從此崩塌了。而黑衣老人的夢境可以說恰似一把鑰匙,打開了“我”找回自我的大門,讓“我”在“失眠”后清醒地看到從前被忽略的或未經(jīng)深思過的東西,但也覺察到了自己與家人之間的裂痕。
而對于丈夫信任的喪失,也導致了“我”對于孩子的態(tài)度,覺得孩子的睡臉與丈夫、婆婆一個樣?!把y(tǒng)中的頑固、自我滿足——我厭惡丈夫家族中那種類似傲慢的東西”。
(三)他人對“我”
在“我”長達17天的“失眠”生活里,竟然“誰都沒有注意我的變化。誰都不曾注意我根本睡不著覺的事情,……不論我是何等義務性地、機械地,不帶任何愛情和感情處理現(xiàn)實事務,丈夫、孩子和婆婆都像平常一樣與我相處??瓷先ニ麄儗ξ业膽B(tài)度甚至更放松”??梢姡瑹o論“失眠”前還是“失眠”后,家人對于“我”的關(guān)心都是欠缺的、淡漠的。由此,聯(lián)想到村上寫這篇小說時值1989年,正是日本泡沫經(jīng)濟崩塌的前夕,每個人都像是工業(yè)化社會這個大機器上的一個零件,被追逐著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物質(zhì)財富來,卻忽略了對家人的關(guān)懷。可想而知,開始逐漸喪失對家人的愛,又不被家人所關(guān)心的“我”站在這一座工業(yè)化的鋼鐵叢林中是何等寂寞!
四、結(jié)語
本文通過對主人公“我”“失眠”前與“失眠”后的行為、情感進行比較分析,得出了在“失眠”后的“我”的身上所發(fā)生的一切變化,其實源于“我”對于自身主體意識的尋回所做出的努力這一結(jié)論。“失眠”前,“我”在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以丈夫和孩子為中心的人生里,迷失了自我。既不記得過往留下的痕跡亦無未來可期盼,即便是在凝視鏡子里的自己時,也會感覺面孔與身體分離開去,“成為偶然并存于一個地方的物體”。而這些感覺都是主人公沒有存在感的體現(xiàn),日復一日地累積下來,釀成了自己已不再是自己的恐懼。恐懼又導致了噩夢,噩夢營造出死亡般的黑暗又催生了恐懼,深深的恐懼刺激了主人公想要尋回自身主體意識的“求生欲”。閱讀《安娜·卡列尼娜》便是證明。眾所周知,安娜·卡列尼娜一生都在勇敢地追求自由、愛情及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安娜的人生觀里深刻地體現(xiàn)著的“自我”,想來也是“失眠”后的主人公的內(nèi)心寫照吧。
小說以深夜街頭,“我”一人坐在車里,被兩個陌生男人不停撼動車身卻無從逃跑的離奇場景結(jié)尾,給人以無言的驚悚。聯(lián)想起主人公做過的關(guān)于黑衣老人的噩夢,同樣恐怖,卻遠不及前者。正如筆者在前言里所述,黑衣老人的噩夢像一把鑰匙,開啟了通往主人公找尋自我主體意識之路。但路卻沒有終點,主人公尋回了自我主體意識,卻再也回不到從前正常的生活,因為“失眠”仍在繼續(xù)。即便找回了自我主體意識卻仍得不到救贖,因為現(xiàn)實里沒有他人關(guān)心,自己對他人也喪失了愛。“失眠”了17天卻不愿向家人朋友求助,是否也意味著主人公對重建與他人之間聯(lián)系的拒絕。所以,主人公在現(xiàn)世里也最終孤身一人,無處可走,無路可逃。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眠》這部短篇小說的精神內(nèi)涵更應該在于對高速發(fā)展的資本主義社會里呼吁缺失的人文關(guān)懷回歸這方面。不管物質(zhì)經(jīng)濟如何發(fā)展,不能失去的說到底還是人與人之間的脈脈溫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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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舒,女,碩士研究生,蘇州工業(yè)園區(qū)服務外包職業(yè)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