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之“霓”王逸注周延性質(zhì)疑

摘要：王逸對《離騷》“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體例的闡發(fā)以及對“霓”形象的注解是前后矛盾、自違失照的，而這種不周延與漢代“霓”的所指意象密不可分。本文由此入手，梳理漢代典籍，并將其與現(xiàn)代天文現(xiàn)象對應(yīng)，探究“霓”在漢代的意象和文化內(nèi)涵，發(fā)現(xiàn)“霓”的文化內(nèi)涵以及八字注解句式內(nèi)容承載力的局限共同導(dǎo)致了這種不周延性。

關(guān)鍵詞：《離騷》；王逸注；漢代；霓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8）07-0084-04

一、王逸之注周延性質(zhì)疑

王逸在揭示《離騷》體例時稱“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1]3，認為云霓意象在《離騷》中為小人佞臣之喻，為此，他注“飄風(fēng)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曰“云霓，惡氣，以喻佞人。……言己使鳳鳥往求同志之士，欲與俱共事君，反見邪惡之人，相與屯聚，欲謀離己。又遇佞人相帥來迎，欲使我變節(jié)以隨之也?！盵1]29雖然此句的大環(huán)境處于屈原以眾神為伴周游天地之時，略有不妥，但王逸此說也確可圓通。然下文又有“云霓”出現(xiàn)：屈原聽靈氛吉占，欲離楚國，“揚云霓之晻靄兮，鳴玉鸞之啾啾”，王逸下注云：“云霓，虹也，畫之于旌旗……言己從昆侖將遂升天，披云霓之蓊郁，排讒佞之黨群，鳴玉鸞之啾啾，而有節(jié)度也?！盵1]44此處“云霓”雖可釋為旌旗的圖案，但從“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雖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遺則”的屈原潔身自好，與小人奸邪保持絕對距離，他又怎會使用帶有小人意味的旌旗？綜觀《離騷》全篇，蘭、艾等種種意象的使用前后一致、相對固定，絕無前比忠臣賢人、后喻佞臣小人之例，王逸之注實難自洽。通觀屈原他作，也不見云霓或霓確指佞人之證。《九歌·少司命》中“青云衣兮白霓裳”“言神來下，青云為上衣，白霓為下裳也”[1]75；《九章·悲回風(fēng)》“淩大波而流風(fēng)兮，讬彭咸之所居，上高巖之峭岸兮，處雌霓之標巔”[1]159，屈原所指既是古賢彭咸之居，則此“霓”必非貶義。往后觀之，漢人的許多文學(xué)作品中似乎也并未繼承王逸所言的“惡霓”意象，《哀時命》有“虹霓紛其朝霞兮，夕淫淫而淋雨”句，王逸注“言天云雜色，虹霓揚光，紛然炫耀，日未明旦，復(fù)有朝霞，則夕淋雨，愁且思也?！盵1]264司馬相如描寫天子田獵稱“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霓旌，靡云旗，前皮軒，后道游”，張揖注“析羽毛，染以五采，綴以縷為旌，有似虹霓之氣也”[2]1806； 《大人賦》曰“乘絳幡之素霓兮，載云氣而上浮”[2]1827……這些“霓”顯然都不應(yīng)該被解釋為小人、惡氣之喻，雖然不是明確的正面意象，但至少是不帶負面的中性形象。

因此，通過對《離騷》全文的分析，王逸以小人解霓其實犯了“不周延”的錯誤，因而與后文中的注解產(chǎn)生了不合，在楚辭的大范圍內(nèi)與“霓”的多重意義也前后矛盾，而漢人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的霓也佐證了這一看法。

相比之下，我們更傾向于把“帥云霓而來御”一句的霓解為一種不帶褒貶的自然現(xiàn)象，與“飄風(fēng)屯其相離兮”一句共同描寫出屈原游于天地的壯美。這種解法在聯(lián)系《離騷》全文的視野中要比王逸之注更合理些。

那么，王逸為什么要以小人解飄風(fēng)云霓、引發(fā)“不周延”的錯誤？漢人所說的“霓”又究竟指什么？王逸之注的不周延性有因序文駢文句式的整齊而犧牲表意周全的因素，但如果要徹底解決這些問題，首先要厘清典籍中的各種“霓”究竟為何物，又被漢人賦予了怎樣的文化內(nèi)涵。

二、漢代之“霓”的四種實指及與現(xiàn)代天文現(xiàn)象的對應(yīng)

目前關(guān)于“虹”的文章汗牛充棟，其文化意義等也得到了較為充分的研究，但專門討論霓的文章卻少之又少，且集中于自然科學(xué)層面，僅侯文學(xué)《屈宋作品中的霓虹意象——兼談周楚文化的分異及影響》一文，在討論楚辭之霓“小人”文化內(nèi)涵的基礎(chǔ)上，探究周楚文化的差別。當(dāng)前對漢代“霓”意象的總述還是空白，對霓的認識也較為模糊，僅僅以“副虹”一概而論，《漢語大字典》解釋“霓”為：“虹的一種，對主虹（古稱雄虹）而言，也稱副虹（古稱雌虹）?！y(tǒng)言之，霓亦即虹。”但漢人筆下之霓絕非副虹這樣簡單，只不過由于記載混亂，后世注家又多以副虹一概論之，才造成誤會?？梢园l(fā)現(xiàn)，見于現(xiàn)存典籍的漢代之霓可分四類，即副虹、日暈和月暈、彩云、天空的代指。

（一）霓指副虹

傳統(tǒng)上，霓被視為一種與虹同時出現(xiàn)的特殊景象，虹顏色鮮艷，霓顏色暗淡，霓在虹上，略大于虹，二者雙出，故常合稱“虹霓”。郭璞《爾雅音義》中區(qū)分霓虹二者說“虹，雙出色，鮮盛者為雄，雄為虹；暗者為雌，雌為霓”[3]367，《說文》稱“霓，屈虹”，這種認識被廣泛接受。而虹霓十分相似，除了顏色排序相反外，其它特征幾乎完全一致，故古人往往混稱二者，如上文所引王逸注稱“云霓，虹也，畫之于旌旗”，《孟子注疏》趙岐注說“霓，虹也”[4]70。東漢時有黑氣墮于溫明殿東庭，蔡邕對詔問時回答“虹著于天，而降施于庭，以臣聽聞，則所謂天投霓者也”[5]759，虹顯于天又稱“投霓”；在光和年間，楊賜、蔡邕等人答對嘉德殿晝降虹霓之事于《東觀漢記》，《后漢書》作“霓之比，無德以色親也”，而《蔡中郎集》則記為“虹之比，無德以色親也”，將霓作虹。以上事例均可見古人混稱虹霓的習(xí)慣?！案焙纭币彩悄拮畛Ｒ姷囊饬x，它在霓的四種意象中歷史最久，甲骨文中就有虹與霓的記錄；民間對此還發(fā)展出了“虹神”信仰?！澳蕖弊鳛楦焙绲囊庀笾钡浇裉爝€在被廣泛使用，其歷史發(fā)展脈絡(luò)也最清楚，故不做贅述。

（二）霓指日暈、月暈

除了副虹外，漢人最常以“霓”指代日暈，稱“日旁（傍）氣”?！稘h書》 載京房 《易傳》 云“霓，日旁氣也”[2]1005，《易緯辨終備》有“珥偶虹霓”，鄭玄注“珥偶虹霓，皆日旁氣”[6]18878，《易緯是類謀》“虹霓數(shù)興”句，鄭玄注“虹霓，日旁氣也”[6]18927，《后漢書·崔骃列傳第四十二》章懷注“霓，日傍之氣”[7]1705，這些“日旁之霓”均指日暈之霓。何以見得？彩虹是由水滴造成的色散和反射形成的，雨過天晴后，空氣內(nèi)塵埃少、水滴多，陽光在觀察者背后以低角度照射，彩虹產(chǎn)生的基礎(chǔ)條件已經(jīng)具備，此時天空的一邊因仍有云雨而較暗，但觀察者頭上或背后已沒有云的遮擋，可見陽光，比較容易看到彩虹，因此，彩虹一般在太陽的相反方向，相應(yīng)地，霓也在太陽的反方向。而日暈則是日光通過卷層云時，經(jīng)冰晶的兩次折射分散成不同顏色的各色光，折射到人眼后，形成的以太陽為中心的光環(huán)或光弧。因此，所謂“霓，日旁氣”所描述的是暈而非副虹。

古人在以霓指日暈時往往以“虹”并舉描述日旁氣，《尚書璿璣鈐》“日旁氣白者為虹，日旁青赤者為霓”[6]18971，《后漢書》載“凡日傍氣色白而純者名為虹”[7]1064。白色和青赤色并非古人的臆想，日暈確實有兩種類型，一是顏色大致為內(nèi)紅外紫的彩色光環(huán)，有時因為折射的角度、云層的顏色，會變?yōu)榻咏嗪诘念伾?；一是白色的光環(huán)或光弧，當(dāng)光弧恰好穿過太陽時，就是被視為兵戈之象的“白虹貫日”。細分時，日暈的彩色光環(huán)是“霓”，白色的光弧則是“虹”。

但霓用來代指日旁氣時，有時也可兼指兩種日暈現(xiàn)象，如《太平御覽》引蔡邕《月令章句》“霓常依蒙濁日旁，白而直，曰白虹”[8]，《史記正義》引《河圖》“瑤光如霓貫月，正白”[9]12，《易緯稽覽圖》“霓者，氣也。霓氣起在日側(cè)，其色赤青白黃在日旁”[6]18844，霓氣既可指白色的暈，也可指青赤色的光圈，實際是“渾言不別，析言則異”的。

霓也可指月暈，如《易緯是類謀》“星晝奔，霓夜光”就是指月暈。但這種情況出現(xiàn)較少，不復(fù)贅述。

（三）霓指彩云

《天問》有“白霓嬰茀，胡為此堂？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句，王逸注“霓，云之有色似龍者也。茀，白云逶移若蛇者也……言崔文子學(xué)仙于王子僑，子僑化為白霓而嬰茀，持藥與崔文子，崔文子驚怪，引戈擊霓，中之，因墮其藥，俯身視之，王子僑之尸也”[1]101?！短鞂Α分幸灿小巴踝庸仲W，霓形茀裳”之句，所指一致。云是漢代云氣占的觀測對象，在占象、觀天活動中常有記錄。《史記·天官書》 載“陣云如立垣。杼云類杼。軸云摶兩段兌。杓云如繩者，居前亙天，其半半天。其霓者類闕旗故。鉤云句曲。諸此云見，以五色合占?！盵9]1594“其霓者類闕旗故”，說的是像戰(zhàn)旗的彩云。而戰(zhàn)旗隨風(fēng)飄揚又形似龍蛇走舞，古人多以相喻，如夏竦詩“硯中旗影動龍蛇”。因彩云也是日暈發(fā)生時天空中最上層的卷云和卷層云等云彩，故有時也和日暈之霓一起出現(xiàn)，籠統(tǒng)稱“日旁氣”，但極為罕見，僅《漢書》有一例。

（四）霓代指天空

霓可指代天空，如“昔老馮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車，入云霓，游微霧，騖怳忽”[10]5，“（鴻鵠）背負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霓之間”[10]615，多見于文學(xué)性描寫，這種借代根源在霓“煙云虹霓直經(jīng)天地”[11]的自然性質(zhì)?？傮w上，在漢代，這種借代偏向中性，沒有被賦予太多文化意義，出現(xiàn)次數(shù)也不多，后世才漸漸流行。

三、“霓”在漢代的文化內(nèi)涵

在神秘主義、天人感應(yīng)觀念的影響下，天文現(xiàn)象往往被賦予觀照人間政治、傳達天意的內(nèi)涵，成為現(xiàn)實的映射和未來的征象，“霓”也不例外。古人認為，霓是陰陽之氣交感而成， 《春秋元命苞》 稱“陰陽交為虹霓”[12]17， 《史記》 也說“陰陽交感，激為雷電，和為雨，怒為風(fēng)，亂為霧，凝為霜，散為露，聚為云氣，立為虹霓”[9]1553。而其中“霓”又被看作陰氣，因此，在漢代“陽尊陰卑”的總體文化背景下，“霓”的文化內(nèi)涵偏向負面，古人常常泛指霓為政治混亂、君主昏庸、災(zāi)異將至的象征?！痘茨献印贰昂缒掊缧钦?，天之忌也”[10]84“天之與人有以相通也，故國危亡而天文變，世惑亂而虹霓見”[10]664，《新語》“惡政生惡氣，惡氣生惡災(zāi)。螟蟲之類，隨氣而生；虹霓之屬，因政而見。治道失于下，則天文變于上；惡政流于民，則螟蟲生于野”[13]155等，都說明了漢人在泛稱霓時，是將其作為災(zāi)異前兆的。

當(dāng)霓具體指代副虹、日暈、彩云時，其文化意義大同小異，不脫惡氣、不祥象征與小人女子之喻的范疇。

（一）霓作副虹義

當(dāng)副虹之霓在冬天出現(xiàn)時，常隱喻政治不端引起上天警示?！对铝睢酚小懊隙绮夭灰姟敝Z，冬天干旱、空氣中難以形成水滴，使得光的反射、折射現(xiàn)象大大減少，故彩虹、副虹難以形成?！缎抡Z》記載“盛夏不暑，隆冬不霜，黑氣苞日，彗星揚光，虹霓冬見，蟄蟲夏藏，熒惑亂宿，眾星失行，圣人因天變而正其失，理其端而正其本”[13]168，此處冬見之霓即是副虹，它意味著人間政治混亂失格。

代表副虹的霓還象征宦媵等小人得勢?！逗鬂h書》記載了楊賜對詔問的故事：“光和元年，有虹霓晝降于嘉德殿前，帝惡之，引賜及議郎蔡邕等入金商門崇德署……（賜）乃對曰：‘……今殿前之氣，應(yīng)為虹霓，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詩人所謂蝃蝀者也。中孚經(jīng)曰：‘霓之比，無德以色親，今內(nèi)多嬖倖，外任小臣，上下并怨，喧嘩盈路，是以災(zāi)異屢見，前后丁寧，今復(fù)投霓，可謂孰矣。案《春秋讖》曰：“天投霓，天下怨，海內(nèi)亂”，加四百之期，亦復(fù)垂及。”[7]1779蝃蝀者虹也，見《詩經(jīng)·蝃蝀》“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蝃蝀早上在西方升起，則從旦至食時一直下雨，民間諺語有“東虹日出西虹雨”的說法，正與之相符；早上日出東方，蝃蝀在西，也正與彩虹在太陽反方向出現(xiàn)的特性一致，故蝃蝀即為彩虹。所以“晝降于嘉德殿”的就是彩虹及副虹，楊賜以此勸諫，正體現(xiàn)出漢人眼中副虹象征宦官妾媵等小人得勢。

副虹之霓也是兵戈之象?！逗鬂h書》 引 《演孔圖》“天子外苦兵，威內(nèi)奪，臣無忠，則天投霓”“兵戈未息，威權(quán)漸移，忠言不聞，則虹霓所在生也”[7]3352。霓帶有兵戈之象與主虹的文化意義密不可分， 《開元占經(jīng)》卷九十八“虹霓占”引《抱樸子》“赤虹見城上，其下必大戰(zhàn)流血”，又引《易候》“赤虹如杵，萬人死其下”[14]13，主虹對兵戈之事的象征自然會影響到副虹，也就是霓。

（二）霓作日暈、彩云義

霓稱日暈時的象征共包括小人惑君、臣僚異動、陰盛陽衰三種。

《漢書》載息夫躬絕命辭有“虹霓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開”，如淳曰“虹霓覆日光明謂之孽”，張晏注“霓虹，邪陰之氣，而有照耀，以蔽日月，云讒言流行，忠良浸微也。”[2]1531彩虹和副虹一般出現(xiàn)在較暗的、與太陽相反的方向，難以“光明覆日”，此處所言的應(yīng)是日暈。揚雄《太玄經(jīng)》也說“紫霓矞云，朋圍日，其疾不割，測曰，紫霓矞云，不知刊也”，鄭萬耕注“矞云，彩色云；朋，集結(jié)之義；虹云圍日，指災(zāi)祥；刊，削除。司馬光曰：‘七為敗損而當(dāng)夜，如小人結(jié)黨以蔽惑其君，為國之患，君不能割除也”[15]209。根據(jù)《地理學(xué)詞典》等書，日暈發(fā)生時天空自上而下分三個層次：最上層是卷云和卷層云等云彩，卷云有時呈鳥雀羽毛狀，長長地有系統(tǒng)地排列；中間是太陽和光環(huán)，光環(huán)由內(nèi)而外呈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底層是暗淡的天空和地平線。揚雄描寫的“紫霓矞云，朋圍日”景觀與日暈的表現(xiàn)完全吻合，此時的霓也象征小人結(jié)黨、蔽惑其君，與息夫躬絕命辭一致，構(gòu)成了日暈之霓的第一層文化意象：小人惑君。

日暈之霓的第二層意象是臣僚異動?！逗鬂h書》載“而今立春之后，考事不息，秋冬之政，行乎春夏，故白虹春見，掩蔽日曜。凡邪氣乘陽，則虹霓在日，斯皆臣下執(zhí)事刻急所致，殆非朝廷優(yōu)寬之本”[7]1067，結(jié)合“白虹春見，掩蔽日曜”可知此處“虹霓在日”為日暈，其出現(xiàn)則意味著臣子行事嚴苛峻急，不合寬柔教化之旨。臣僚之異還指大臣以下犯上、恣意妄為，以及外戚干政?！兑拙暿穷愔\》“五星合狼張，晝視無日光，虹霓煌煌……臣縱恣，萬人愁，不祥”[6]18932，令太陽晝視無光的“霓”就是日暈；《后漢書》 章懷注引易讖“聰明閉塞，政在臣下，婚戚干朝，君不覺悟，虹霓貫日”[7]3374，貫日之霓自然也是與太陽在同一方向出現(xiàn)、以太陽為中心的光環(huán)或光弧，也就是暈；《后漢書》宋均注在解釋“白虹貫牛山，觀眾諫桓公無近妃宮”時稱“虹霓，陰氣也，陰氣貫之，君惑于妻黨之象也”[7]1779?？梢?，臣子嚴苛、以下犯上、外戚干政，即臣僚集團發(fā)生異動，是霓的重要象征意義。

此外，日暈之霓還具有陰盛陽衰、女子干政的意象。《漢書》載：“京房《易傳》曰：‘有霓、蒙、霧，霧上下合也。蒙如塵云。霓，日旁氣也。其占曰：后妃有專，霓再重，赤而專，至沖旱。妻不壹順，黑霓四背，又白霓雙出日中，妻以貴高夫，茲謂擅陽，霓四方，日光不陽，解而溫。內(nèi)取茲謂禽，霓如禽，在日旁，以尊降妃，茲謂薄嗣，霓直而塞，六辰乃除，夜星見而赤。女不變始，茲謂乘夫，霓白在日側(cè)，黑霓果之，氣正直。妻不順正，茲謂擅陽，霓中窺貫而外專。夫妻不嚴茲謂媟，霓與日會，婦人擅國茲謂頃，霓白貫日中，赤霓四背。適不答茲謂不次，霓直在左，霓交在右。取于不專，茲謂危嗣，霓抱日兩未及。君淫外茲謂亡，霓氣左日交于外。取不達茲謂不知，霓白奪明而大溫，溫而雨。尊卑不別茲謂媟，霓三出三已，三辰除，除則日出且雨?！盵2]1005以上一段除“內(nèi)取茲謂禽，霓如禽，在日旁”一句指暈旁彩云外，其他均指日旁的光環(huán)或弧，也就是暈。所謂“黑霓”指暈圈內(nèi)部泛黑，看起來像被巨大的黑圈籠罩，也是日暈現(xiàn)象的正常表現(xiàn)，現(xiàn)在也常常被目擊。如2009年8月4日，《都市快報》登載了新華社記者采寫的《8月3日云南洱源西湖現(xiàn)日暈》的圖片和說明文字，圖中淡淡的太陽就被一個很大的黑圈籠罩，黑圈外則環(huán)繞巨大的彩色光環(huán)[16]；2015年7月17日，《春城晚報》報道《云南昭通鎮(zhèn)雄縣縣城上空突然出現(xiàn)日暈奇觀》，稱“鎮(zhèn)雄縣城上空出現(xiàn)一個碩大的圓形光圈，圈內(nèi)圓點光線刺眼，周圍顏色逐漸變暗發(fā)黑，陰影部分被一個大大的圓形光圈包圍，光圈透出漸變式彩色光亮”等。嚴格來說“黑霓”不是“霓”，只是因光線折射、散射等原因，暈圈內(nèi)部泛黑，看上去好像有“黑氣”，古人分辨不清，故稱“黑霓”。京房將日暈的各種具體形態(tài)和現(xiàn)實政治聯(lián)系起來，以“霓”為陰為女，賦予了霓女子干政、陰盛陽衰、夫妻關(guān)系不和的文化內(nèi)涵。

最后是指彩云的“霓”。除了《史記·天官書》“云氣占驗”一節(jié)提到的“其霓者類闕旗故”，以霓指云，將其與軍事、戰(zhàn)爭聯(lián)系，及上文所引“內(nèi)取茲謂禽，霓如禽，在日旁”一句認為彩云之霓是國君內(nèi)淫的象征，彩云之霓在典籍中并沒有形成突出的意象，更多的是以比喻形式在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

四、結(jié)論

通過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霓”在漢代可指代副虹、日月暈、彩云、天空四種物象，其中副虹之霓帶有政治失格、小人得勢的喻意，日暈之霓則暗指小人惑君、臣僚異動、陰盛陽衰，彩云之霓則具有象征戰(zhàn)爭、國君內(nèi)淫的用法，但尚未形成突出意象，代指天空之霓則主要見于文學(xué)作品，尚未形成固定義涵。

在具體應(yīng)用中，霓的意象不脫君臣、男女之喻，外戚、小人、內(nèi)淫等可以看作這兩大類的下屬和延伸，這些意象可能與古人最早以霓代指彩虹與副虹有關(guān)。彩虹、副虹雙出，一明一暗，一上一下，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夫妻及男女關(guān)系，進而附會為君臣之喻，這種固定觀念一旦形成，以“霓”代指其它天氣現(xiàn)象時也會受其影響，這導(dǎo)致霓的意象幾乎固定在男女、君臣之喻兩類；而總體上，霓的意象在漢代是負面的，象征不祥與災(zāi)異，這也與漢代陰陽二分、陽尊陰卑的時代大觀念息息相關(guān)。

因此，王逸闡發(fā)的“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體例其實與漢代霓的總體意象有密切關(guān)系，這也是王逸以霓為小人的時代原因；“霓”的文化內(nèi)涵豐富駁雜，需要放在具體語境、具體背景、具體問題中具體闡釋。而王逸注釋 《楚辭》運用了大量的八字句，這些八字句講究文采，體現(xiàn)了注解者的加工創(chuàng)作意識，但同時由于追求嚴整，加之王逸主觀認識的局限，其內(nèi)容承載力明顯不足，二者導(dǎo)致了《楚辭》“霓”字解讀的不周延性，產(chǎn)生了前后矛盾、自違失照的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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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紀如玥（1997—），女，山東青島人，單位為山東大學(xué)儒學(xué)高等研究院，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思想史。

（責(zé)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