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古典園林的“天-人-景”和諧層次研究

趙 靜

(合肥學院藝術設計系，安徽合肥230601)

中國造林藝術歷史悠久，源遠流長，而蘇州古典園林更是個中翹楚，其精巧的風格與融入其中的和諧元素更是體現(xiàn)了我國悠久歷史所積累的博大文化。歷史上蘇州園林對國際園林建造也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如果說世界各個民族由于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造園風格,那么蘇州古典園林就是根植于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文化和諧觀的最佳表現(xiàn)，它是以自然山水為表現(xiàn)形式，不拘泥于形式，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將人工美與自然美完美融合，以此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1]的意境美，這點就于西方園林的整齊劃一、幾何排布的園林風格形成了鮮明對比，也更加突出了蘇州園林“天-人-景”和諧一致的獨特風格。

另外由于園林的主人大多是出世的士大夫階層，所以蘇州古典園林無疑會受到很大程度上的佛、道、儒家思想的影響：儒家的重人倫而輕功利，老莊的崇尚自然、追求靜謐、逃避現(xiàn)實以及對原始自然狀態(tài)的向往，與佛教的“清靜無為”“息心去欲”的境界融合后就成就了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所特有的淡雅安適的審美情趣，也奠定了古典園林的思想基礎，并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中國一代又一代設計師的作品，本文主要通過對以蘇州古典園林為例的中國傳統(tǒng)園林的風格、精神的探討與歸納，研究古典園林中和諧元素的表現(xiàn)形式以及在現(xiàn)代設計中的體現(xiàn)與影響。

1 蘇州古典園林的風格元素探討

1.1 藏與露

蘇州園林深受中國古典辯證思想的影響，將園林各處景觀看成是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但是如何豐富而又有趣地呈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是經(jīng)過精心規(guī)劃的，如果一進門所有景觀一覽無余，難免讓人興致索然，而“藏”與“露”就是建造者采用的常見手法，在《文心雕龍》中，作者劉勰就在《隱秀篇》里提到：“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2]。建造者通常將園林中精彩的部分藏之于山石屏風等幽靜之處或隱于樹木草叢之間，使其“猶抱琵琶半遮面”，讓人們?nèi)计鹛剿鞯挠?，往往在繞過一處景觀之后豁然開朗，富有情趣。

“藏”和“露”看似矛盾實則融為一體，唯有恰當合理地處理好兩者的關系才能獲得更好的效果，藏少露多謂之淺藏，可以增加空間的層次感；藏多露少謂之深藏，可以給人以極其幽深莫測的感覺[3]。蘇州園林代表作獅子林里的臥云室（如圖1），正面幾乎全部為石林所遮掩，僅顯露樓閣一角于外，通過柏欄軒過橋，有曲徑與之相通，建筑含而不露，藏于山石和樹叢中，意境深遠，更加引人入勝，豐富有趣。

圖1 臥云室

1.2 引導與暗示

在古典園林設計中，處處可見游廊、小徑、橋梁，除了景觀布局的需要，更重要的作用是為了引導游人按照設計者的意圖走入園林深處，觀賞到更為精致美觀的景致。從中國古典辯證思想來說，“藏”中有“露”，“露”中有“藏”，凡欲露而先藏，欲顯而先隱[4]，而“藏”中之物如何展現(xiàn)出來就是靠建造者精巧設計的引導，讓游人按照事先規(guī)劃好的路線步入景的所在之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園林中的路也具有暗示引導的作用，有路必有所指，必有所引，而大多數(shù)園林中的路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曲徑通幽的意境，往往蜿蜒曲折，舍直舍寬而求曲求窄，反而更能激發(fā)游人深入探索的樂趣，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可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游廊因其長而曲折的空間特性往往具有極好的暗示與導向作用，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蘇州留園的爬山廊，這條依山而建的爬山廊曲折逶迤，分為上山廊、下山廊、依墻的實廊與離墻的空廊，隨著地勢的起伏與變化交相呼應，令人感到妙趣盎然的同時并借助游廊的巧妙銜接而成功地起著引導和暗示的作用，使得人不由自主的循著曲折的游廊而進入中部花園中最高建筑聞木樨香軒。

1.3 虛與實

沈復在《浮生六記》中曾經(jīng)談論到造園藝術，并說:“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深或淺，不僅在周回曲折四字也”[5]。這句話充分表現(xiàn)了古典園林在布局時虛實結(jié)合、藏露交織的和諧藝術特色。

中國古典傳統(tǒng)玄學認為，萬事萬物的本體是“無”，“無”是虛無飄渺的，不具備真正的物質(zhì)屬性，而無比燦爛的大千世界卻是“無”創(chuàng)生出來的，稱之為“有”。所謂虛，又可以說是空，空靈，或者說就是無；所謂實，就是實在，實質(zhì)，或者說就是有[6]。前者比較虛幻，抽象，后者比較有型，具象，容易被理解，但兩者在園林藝術中卻是相輔相成、交織融合的。

山為實，水為虛，看得見的山石為實，看不見的山水環(huán)繞構(gòu)成的空間為虛；建筑為實，游人為虛，建筑是實實在在的，眼見為實的，而游人穿梭其中組成的動態(tài)的畫面以及留在人們心中的不同感受，不同的情感因素為虛，虛實相生，兩種元素縈繞其間共同構(gòu)成了園林中山水環(huán)抱、人景合一的和諧景觀（圖2）。

圖2 山水環(huán)抱的園林景象

1.4 疏與密

在蘇州園林的布局中，建筑、山石、水域、花木的配置大多遵循著疏密相間的設計原則，這是因為古代的造園者多是文人雅士，具有很高的文化造詣，在建筑園林時猶如做詩作畫，亭臺樓閣、花草樹木、山巒疊石各種景觀在建筑者的眼中好似畫面中的各個元素，如何布置就深受繪畫風格的影響，而中國繪畫的構(gòu)圖法則中，疏密相間是最重要的原則，中國畫的畫面構(gòu)圖講究留白，忌諱太滿，也正是疏與密法則的最好體現(xiàn)。

蘇州留園的建筑整體上可以看成是一個閉合的環(huán)形，對于這樣的園林來講,為了避免單調(diào)而求得變化,分布在環(huán)道上的建筑忌均勻排列而自由散聚、三五成叢、疏密搭配，并借助于山石、水面、花草等景觀對比與變化的輔助，從而達到了美學上的某種節(jié)奏與韻律（圖3）。

圖3 留園的山石部分呈現(xiàn)明顯的疏密對比與變化

2 蘇州古典園林風格中和諧元素的層次分析及對現(xiàn)代設計的啟示

2.1 蘇州古典園林風格中的“天-人-景”和諧元素及層次分析

蘇州園林之中一塊山石一片草木，相互之間的搭配都是造園人經(jīng)過精心思考與設計的，疏密相間，虛實相生，林蔭小道，洞門花窗，每一處風景都是一個濃縮的自然天地，而又彰顯著獨特的節(jié)奏與韻律，這正是景與景的和諧。

蘇州園林講究“移步換景”即人在景中走，景隨人的所到之處而變化,采用洞門花窗透視的“借景”與“框景”的方法產(chǎn)生空間的層次感，達到無論是走到哪,眼前都有一番獨特的景色,不會因為角度的變化而出現(xiàn)視覺盲點，這正是景與人的和諧[7]。

同一座園林在不同季節(jié)中,各有不同的美景,春天的萬物復蘇,夏天的樹木蔥蘢,秋天的碩果累累,冬天的白雪皚皚，當四季輪轉(zhuǎn)物換星移，園林的景象也會隨之變化，而景觀的布局也會考慮環(huán)境季節(jié)的改變而精心設計，夏聽雨打芭蕉，冬賞白雪靈動，讓園中之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感到索然乏味，沒有美景可欣賞，這正是景與天的和諧。

古典園林從不僅僅是裝飾那么簡單，在小小的園林中寄托了建造者的或是崇尚自然，或是清心寡欲，或是超凡脫俗的精神追求與文化思想，從而奠定了“天-人-景”和諧統(tǒng)一這個蘇州古典園林最突出的元素特征[8]。而其中“景與景”的和諧是最初級的關系，是奠定園林設計的基礎；“景與人”的和諧是園林設計的精髓，人是園林設計中的主體，人與景的交匯是通過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也正是佛家所說的“五根”即眼、耳、鼻、舌、身來達到感知景觀，并將園林中的物質(zhì)空間轉(zhuǎn)化為人的精神意境空間；而“景與天”的和諧則是最高層次，是蘇州園林設計的靈魂，尊重自然、表現(xiàn)自然又不刻意不呆板，用寫意的手法呈現(xiàn)自然的神韻，渾然天成?！熬芭c景”“景與人”“景與天”這三種層次逐步遞進，相互交織，構(gòu)成了蘇州園林和諧精神的完整體系，也為我們現(xiàn)代設計做了最好的典范。

2.2 蘇州古典園林的“天-人-景”和諧元素啟迪現(xiàn)代設計

“物與物”自身的和諧借鑒于蘇州園林“景與景”這一層次的和諧元素，在現(xiàn)代設計中無論是產(chǎn)品設計、平面設計還是景觀設計，涉及到物體、畫面還是景觀，都應遵循著繁與簡、疏與密、藏與露的美學原則，從而達到物質(zhì)本身的和諧，這是最基礎的和諧關系。

例如現(xiàn)代工藝品的設計上有很多優(yōu)秀的產(chǎn)品受到了蘇州古典園林元素的啟發(fā)。如圖4所示,這件首飾無論是在工藝上還是在設計上都很大程度地吸取了中國古典園林的元素風格，上面的裝飾紋樣采用了園林風景的構(gòu)圖，色彩設計也深淺搭配，和諧統(tǒng)一。圖5這件吊墜的上半部分采用了蘇州古典園林的花窗結(jié)構(gòu)，下半部分是實體的玉石，上下虛實結(jié)合，使整件吊墜更加通透精致，和諧美觀。圖6的戒指則用花窗的結(jié)構(gòu)與雕刻進行點綴，有密有疏，使得整件首飾顯得古樸典雅，美觀和諧。

圖4 蘇州園林風格的工藝品

圖5 蘇州園林風格的吊墜

圖6 州園林風格的戒指

“物與人”的和諧在現(xiàn)代設計中，設計師應充分考慮到人的感官體驗，始終把人的感受作為設計的主要部分，以求得“物與人”這一層次的和諧相處。

例如現(xiàn)代的家居布局與家具設計中,很多人都偏向中式傳統(tǒng)風格,傾向于蘇式古典園林的清爽,文雅，簡約，意境深遠的格調(diào)。此類家具的線條大多纖細,硬朗，在人機尺寸的設計上也始終把人的因素考慮其中，符合使用者的身高、坐姿，舒適度。而且在家庭布局上，家家都有的玄關,更是與古典園林忌諱開門見山的習慣不約而同,也采用引導暗示的方式，將人從入口處引導至房間內(nèi),達到“曲徑通幽”的效果(圖7)，在這里“人”作為空間活動的主體，應該被著重關注并很好地加以設計，從而實現(xiàn)“人—物”合一的效果。

圖7 家具及玄關布置圖

圖8 蘇州博物館后庭

“物與天”的和諧“物與天”的和諧是指在設計中應該充分考慮設計的對象本身如何與環(huán)境交織融合，尊重自然，用全生命周期設計的理念，從設計的源頭杜絕破壞自然的行為，實現(xiàn)更高層次的和諧共生。

貝聿銘在蘇州博物館的設計之初，就定下了不破壞蘇州原有城市風貌和人文內(nèi)涵的設計宗旨，新館采用傳統(tǒng)粉墻黛瓦的色調(diào)加上江南特有的斜坡屋頂?shù)慕ㄖ厣?，使得博物館最終實現(xiàn)了在拙政園一墻之隔的位置而不顯得突兀。另外光線的巧妙應用也是新館設計的一大特色，在走廊過道使用大量的玻璃屋頂，把自然光引入室內(nèi)，讓光線經(jīng)過金屬遮光條的調(diào)節(jié)與反射，產(chǎn)生層次多變的明暗變化，令人感到如詩如畫，貝老也因此被譽為“光線魔術師”。另外貝聿銘在蘇州博物館的后庭精心布置了水池與水幕墻，水池映照著整個博物館的建筑及游人，相映成趣；用蘇州太湖片石鑲嵌的水幕墻，“以壁為紙，以石為繪”[9]，當天有降雨時會營造一幅意境幽遠的中國山水畫（圖8），充分體現(xiàn)了設計者對蘇州古典園林“天—人—景”和諧元素的深刻理解。

3 結(jié)論

總的來說，“天-人-景”三元素之間和諧共生的特征是蘇州園林最精華的部分，在現(xiàn)代設計中，不僅要考慮設計對象本身各個部分的位置與大小關系，遵循繁與簡、疏與密、藏與露的美學原則，達到自身的和諧；還要更深層次地理解天人合一的內(nèi)涵，更注重人的情感體驗及對人性的考慮，這是對“天人合一、師法自然”的更高層次的提升，特別是在科技高速發(fā)展的今天，我們更要做到“高科技”與“高情感”并存；最后在設計時更應注重對環(huán)境因素的考慮，尊重自然，真正實現(xiàn)對“天-人-景”和諧元素的深入應用并將其發(fā)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