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鄭維山將軍重走長征路

王利輝，漢中市勉縣人，1985年入伍，分配在寧夏守備師師部小車班，2000年退伍，志愿兵一干15年，在部隊一直給師首長開車，練就了過硬的汽車駕駛技術。

1996年5月，賀蘭山下，乍暖還寒。王利輝正開車送師首長下基層。小車班通知他返回，保養(yǎng)好車輛，到蘭州軍區(qū)政治部報到，有重要任務。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王利輝返回營區(qū)，把小車作了精心保養(yǎng)，然后趕到蘭州軍區(qū)政治部。一位干事向他介紹了這次任務，陪同兩位老將軍重走紅軍路。軍區(qū)總醫(yī)院派一位軍醫(yī)全程陪護。王利輝的任務是保證安全行駛，負責沿途食宿安排。根據任務需要，政治部準備了4件茅臺酒，3條中華煙，還有兩床軍被。第二天清晨，王利輝和軍醫(yī)驅車向江西進發(fā)。幾天后，他們按時趕到江西南昌昌北機場，并向蘭州軍區(qū)政治部打電話報告：已按時到達指定地點待命。

第二天中午，他們在機場接到兩位身穿老式綠軍裝的老軍人?？茨挲g已經七十開外，但抬頭挺胸，步履穩(wěn)健，很有軍人氣場。老軍人上車后，指示他們向瑞金行駛。一路上，老軍人自我介紹叫鄭維山。另一個因為時間長了，王利輝記不準姓名，只記得是開國大校，鄭維山的老部下。鄭維山老將軍很健談，頭腦也清晰，記憶力特棒。王利輝基本上是首長問什么回答什么，從不多言，這也是他多年來給首長開車養(yǎng)成的規(guī)矩。

車到瑞金，王利輝雖然拿著蘭州軍區(qū)政治部的介紹信，但鄭維山不讓找當地駐軍，戲謔說我們是退休老人，純屬民間活動。他們和一般游客一樣，在瑞金各個紅色景點參觀。瑞金之后，就直奔廣西新安縣。這里是湘江上游，即軍史上著名的“湘江戰(zhàn)役”發(fā)生地。1931年11月27日，中央紅軍在這里與敵軍苦戰(zhàn)五晝夜，強渡湘江，突破了蔣介石部署的第四道封鎖線，粉碎了圍殲中央紅軍于湘江以東的企圖。但中央紅軍也為此付出慘痛代價，從長征時的八萬人銳減至三萬余人。車停湘江邊，一江清水潺潺流動。鄭維山將軍說，這仗打得實在慘烈，當時紅軍的鮮血把江水都染紅了。將軍沉思片刻，舉起右手行軍禮，并讓王利輝取了一瓶茅臺酒，拿出一包中華煙。將軍打開酒瓶，茅臺酒香撲鼻而來。他緩緩地把茅臺酒倒入流動的江水，一包中華煙一次點燃，擺放在江邊。江水無語，大地無語，蔓延著濃濃的酒香和煙味。王利輝記得，兩位老將軍在江邊待了好長時間，沉思無語。他肅穆地站在稍遠的地方等候。也不知老將軍們在想著什么，應該是回憶那場慘烈的戰(zhàn)斗，緬懷壯烈犧牲的戰(zhàn)友。

臨出發(fā)時，軍區(qū)政治部干事曾反復交代王利輝，你負責安排好首長沿途食宿，首長對生活要求不高，但也不要過于將就。當天晚上，他們就在湘江附近一個集鎮(zhèn)的小旅館住宿。條件簡陋，晚飯是當地特色的飯菜，四菜一湯，兩葷兩素，老將軍唯一要求是把飯做得軟和些。當晚，王利輝和軍醫(yī)在地圖上劃定明天的行程，并征得首長同意。第二天清晨，老將軍就敲王利輝的房門：“小鬼，起床啦！”王利輝趕緊跳下床，洗漱完，在街上吃了一頓簡單早餐，就向新的目的地進發(fā)。王利輝回憶說，行程是嚴格按照紅軍長征路線走，那時候各地交通條件都還不行，尤其是紅軍長征路線的路況，不少還是砂石土路，坑坑洼洼的。雖然是越野車，但還是顛簸，也跑不起來速度。老將軍都年事已高，每天行駛里程為300公里左右。到一個地方，住宿自行安排，不驚動當地政府。就這樣，他們早行晚宿，跟著老將軍，重走長征路。

車行婁山關。婁山關，北據巴蜀，南扼黔桂，為黔北咽喉，兵家必爭之地，古稱天險。關上千峰萬仞，重崖疊峰，峭壁絕立，若斧似戟，直刺蒼穹。當年，在毛澤東的指揮下，紅軍在這里打過兩仗，皆勝。殲滅黔軍兩個團，拉開遵義會議序幕。婁山關作為紅軍遺址，關前矗立著毛澤東《憶秦娥·婁山關》碑刻。鄭老將軍在婁山關興致勃勃地背誦了毛澤東的這首詞，還高興地說，紅軍從此在毛主席的領導下，連打勝仗，壯我軍威。

在遵義附近的土城鎮(zhèn)，他們停下了。首長在鎮(zhèn)里見到一位老人，就過去問他知不知道紅軍在這里打過一仗。還真問對人了。老人退休前是鎮(zhèn)文管會干部，對當地歷史很熟悉。他也看出打問情況的是位大首長，就帶著他們來到“土城戰(zhàn)役”發(fā)生地。1935年1月27日，毛澤東率領中央紅軍主力來到土城鎮(zhèn)，而川軍郭勛祺旅也尾追進至土城以東地區(qū)。毛澤東便提議圍殲孤軍深入的川軍郭勛祺旅。28日拂曉，彭德懷領導三軍團發(fā)起總攻，經過連續(xù)幾個小時苦戰(zhàn)，川軍不但沒有潰退，反而越打越多。毛澤東意識到情報出了問題，對抓獲的俘虜審訊，分析敵軍番號，才發(fā)現川軍不是四個團六千多人，而是六個團一萬多人，跟紅軍投入戰(zhàn)斗的兵力相當。據截獲的敵電臺通話，中央軍也正朝土城趕。毛澤東當機立斷，決定撤出戰(zhàn)斗。土城戰(zhàn)役是遵義會議后，毛澤東重新回到紅軍領導崗位后親自指揮的第一個戰(zhàn)役。由于情報失誤，土城戰(zhàn)役沒有達到聚殲敵軍的預期目的。但正是由于土城戰(zhàn)役的失利，才有了后來的四渡赤水。在這里，首長照例用茅臺酒、中華煙祭奠長眠于此的英烈們。

他們早行夜宿，歷時兩個多月，沿著紅軍長征路線，從瑞金出發(fā)，過湘江，經婁山關、遵義、土城、絞平渡、安順場、大渡河、瀘定橋、毛兒蓋、臘子口、靜寧、吳起鎮(zhèn)，直到紅軍會師點——甘肅會寧老縣城。在會師樓舊址，鄭維山老將軍情緒非常激動，他仔細端詳展覽室的每一張老照片、老物件。下午，王利輝安排晚餐時，首長要他買了一瓶當地產的“金會寧”白酒，說要慶賀三大主力紅軍勝利會師。王利輝還記得，那頓飯，首長吃得分外高興，爽朗的笑聲，感染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離開會寧，順利抵達延安市。延安軍分區(qū)領導已經知道首長到來，專程陪同去了楊家?guī)X、棗園、王家坪等毛澤東和中央領導人故居。最后一站是西路軍的出發(fā)地——靖遠縣虎豹口。1936年10月30日，紅四方面軍之30軍、9軍、5軍及總部直屬隊、教導團、婦女抗日先鋒團、少年先鋒團、騎兵師共21800余人，在徐向前的率領下渡過黃河，開始西進。但在敵軍的重兵圍剿下，兵敗于河西走廊。鄭維山將軍望著滔滔的黃河水，感慨地說，西路軍里有我許多換命好戰(zhàn)友，我們情同手足。可是，他們大都犧牲在西征路上。在這里，王利輝把剩余的茅臺酒和中華煙交給首長，他們打開酒點燃煙，祭奠死去的戰(zhàn)友。只見首長緩緩舉起右手，軍禮久久不能完畢！剎那間，首長的眼圈紅潤了，嘴里喃喃自語，好像在和死去的戰(zhàn)友對話嘮嗑。在虎豹口，在黃河邊，他們待了很久很久……

時過二十多年，有些場景，有些細節(jié)，王利輝已經淡忘。但是，對這次陪老將軍重走紅軍長征路，在王利輝軍人生涯里，留下深深的烙印。王利輝給我講起他那次出行的最深切感受：一是紅軍長征真是一次艱苦卓絕的長途跋涉。有敵軍圍追堵截，走的是雪山草地，窮山惡水，沿途打了不少大仗惡仗，靠穿草鞋的雙足行走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勝利，靠得是紅軍將士堅定的革命信念和對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的無比忠誠。王利輝回憶說，鄭維山老將軍對毛主席非常非常崇拜，多次說，紅軍長征沒有毛主席，我們早就被敵人滅掉了。是毛主席挽救了紅軍，挽救了黨；二是老將軍艱苦樸素的革命精神。王利輝說，兩位老將軍和他們朝夕相處兩個多月，在住宿和飲食上，從不搞特殊化。蘭州軍區(qū)政治部的介紹信沒有派上用場。到哪里都沒有警車開道，沒有前呼后擁，沒有山珍海味，住的是一般旅館，吃的是家常便飯，過的是沒有軍營的軍營生活；三是老將軍對戰(zhàn)友的生死之交的深厚感情。王利輝說，一路上，感到老將軍就是為懷念戰(zhàn)友、祭奠戰(zhàn)友而來。每到一處重大戰(zhàn)役發(fā)生地或紅軍烈士紀念碑時，他們都要停下車，用茅臺酒、中華煙祭奠。他們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們是幸運者，我們是在享戰(zhàn)友的福；四是公私分明的自律意識。王利輝說，當時車上拉的茅臺酒和中華煙，起先還以為是首長用的。沒想到，這些高檔煙酒，首長一口酒沒喝，一支煙未抽。首長說，這些名煙名酒是公家的，是讓死去戰(zhàn)友享用的。老將軍也喝酒，尤其是遇到行程順利，找到戰(zhàn)斗發(fā)生地后，老將軍就會讓王利輝買瓶地產酒，喝上兩杯。王利輝抽煙，可這兩個月他沒有抽過一支中華煙。王利輝感慨地說：現在想來，這些老將軍才是真正的共產黨人，是我們后輩人學習的楷模。

王利輝把首長安全送到蘭州軍區(qū)，圓滿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