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東
雪 限
那晚踏雪歸,想到林教頭
將花槍和酒葫蘆放在雪里。
豹子頭,在五內(nèi)奮蹄,
想撞開鐵幕
三天后,雪開始消融。
一張宣紙透出墨點,透出
大地的原味。叢林從積雪中
露出許多鼻孔。退潮時的泡沫
不斷積聚,不斷破滅,重現(xiàn)
湖水的黑暗。島嶼露出水面
麥苗和油菜周遭留白,其實都是
殘雪。美人的手臂與鎖骨
那么冷艷,那么涼白
心中的山神廟與心中的梁山
相距不遠,只在灰燼兩端。
風(fēng)雪夜,一場大火就能將其
連成一片。
榆樹枝橫斜,筑細長的雪脊
給我與這世界畫一條界限
儀式感
向晚未到時,躺在草坪上看云
滿天的鱗片。一條大魚沒有頭尾。
我認出這是卷積云,沒有云影
落在平均主義的草皮上。
不似烏云下有電閃雷鳴。
白白的,缺少下雨的儀式感
儀式感這東西很重要。
會讓你明了下一程的發(fā)展。
許了心愿后,會吹滅蠟燭
簽訂協(xié)議后,會握手拍臂
吻過左眼后會讓你吻她的右眼
但皸裂的卷積云沒有。
我們之間的預(yù)知缺位太久。
你不知道秋天的會議要討論什么
我們再不會為了一次會盟
在各自的雙唇涂抹牲口的血。
不會在荒野,插草為香,
為一句不被風(fēng)吹滅的誓言。
我們努力拼湊摔碎的陶罐,
欲再次置之高閣,但總是
找不著上下的那兩塊。
找不到缺失的魚頭和魚尾。
那丟失的兩端,也是
我們正走失的兩端。
一天白云,支離破碎
遍體鱗傷的天空下,
我最想親歷的儀式是
捧著自己的骨灰,走過
割草機剛割過的草坪
五月襲來
在二月
會發(fā)生許多事情。
陽光開始撫哭積雪,鳥
會飛往對岸,在許多場合
充斥對仗的言辭。河床像
翻曬的經(jīng)書,裸露
語焉不詳?shù)聂~骨。
繞湖疾走的人,抱著
自贖的石頭,他有著
波浪般橫渡的信條
在三月
有人會赤腳趕赴
黎明的水面,起收
布滿倒刺的誘惑。
午后,陽光升騰
腐朽的聲音,此后
雨會下一整晚。
街角的老槐樹
在暮光襲來之時
老到從容,萌蘗苞芽
在南風(fēng)的枝頭懸掛
返重的燈籠
直到四月,
山色開始空蒙
天光開始白亮
我們剖析輕嵐的虛無
所有的夜宴都不會缺少
星光燦爛的少女。
有許多人
走在風(fēng)的前面
搶占枯萎一冬的城堡。
也有人在
黑夜的深處抱著梧桐
無聲吼叫
啊,明天
你與五月齊襲了我
服藥記
我依賴一劑白色的藥
安度時日
每天清晨,我漱清口中的宿醉
吞下一粒,化解經(jīng)絡(luò)里的塊壘
讓晝夜奔跑的血液的馬
慢下來,勻速地跑
有力的蹄聲,越過
倒伏的櫟樹,明確自己
又過了一程又一程
藥片很白,像枚棋子
掀開封閉的鋁箔,提走它
在體內(nèi)布下兩難的局面
無所謂勝負手,提子開花
以打劫求得氣數(shù)
每走一步,都填平陷阱
我想以你入藥,融于肉身
陪我周旋快逝的時光
制我的狂怒和萎靡
喚我躍出每日的坑井
我視你為日歷,一板三十顆
日啖一粒,月復(fù)一月,忘了虧盈
像技藝高超的工兵,排除雷
排除腦中的巨響
其實我依舊在尋求
一劑白色的藥
用一種白填充另一種空白
天際線
我曾從飛機的舷窗,觀望過天際線
一道弧形的細云圍住大地
湛藍與白云的交匯處,一線白亮
沒有什么出現(xiàn),或消失
晚霞綿延,像一個發(fā)燙的火圈
等待老虎,躍起,鉆過去
那一刻,我忽視弧線之下
被罩住的人寰
人類生動的實踐,我看不見
萬物的動靜,我看不見。
我甚至不去想
等候已久的一場晚宴。
我的想法脫離實際
沒有上與下,只有
里與外。沒有天上人間
只有天地內(nèi)外
這些年,我常在湖邊繞行
累了,就佇立,或坐在石頭上
察看水波推遠的城市。
閃爍著燈火的天際線
與我在飛機上看到的
沒有什么不同
幾十年來,我穿梭其中
鉆過一個又一個火圈
沒有什么不同。
一個又一個我消失過
但跳出的,依舊是原來的我
停車場盡頭的一棵欒樹
停車場的盡頭,有一棵欒樹
我用一年的光景探望她
春發(fā)綠葉,夏開黃花,秋結(jié)紅果。
她的原色,我一一見過
我放棄眾多空置的車位,沒有減速
徑直駛向她,落在她的孤寂中。
經(jīng)歷的那些空地,是她一生的留白
也是我四季的盲區(qū)
在這個城市,我已錯過了數(shù)次停泊
也曾圍著一座建筑一次又一次盤行
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一圈又一圈
像一枚滑絲的螺釘,自己擰緊自己
人進中年,我依然偏愛局限的美
那些寬闊,我已走過來了。
我視整張宣紙無一物,只偏愛
旁逸的枯枝與一條白眼朝天的魚
那么多的條條框框,既然不能逃脫
那么我選最僻遠的一個。我選
有立過高上的枝頭,冬日里飛落
滿地欒樹葉子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