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靜 鄧家鮮
【摘 要】 “文革”記憶是旅美作家嚴歌苓最擅長表現(xiàn)的文學內(nèi)容之一。尤其是對“文革”背景下人性的復雜性有著獨特的寫作視角:從兒童與成人視角的交織,女性視角下的獨特敘事,對文化視角的修復等角度展示出嚴歌苓對“文革”帶來的苦難有著獨特的理解,并致力于展示人的本真狀態(tài),呈現(xiàn)出嚴歌苓構建的獨特的“文革”世界。
【關鍵詞】 文革;嚴歌苓;敘事視角
隨著嚴歌苓作品《天浴》《金陵十三釵》《歸來》等的改編引發(fā)了一輪研究其作品的熱潮。特別是2017年12月,隨著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的上映,關于“人性”、“善良”的定義引發(fā)了人們深刻的思考和熱烈的討論,一時間刷爆各大社交網(wǎng)絡,這一部分正是得益于作為編劇的嚴歌苓以其獨特的視角書寫了那段荒謬的歲月、那段紅色的記憶。嚴歌苓文學創(chuàng)作對“文革”帶來的苦難有著獨特的理解,并致力于展示人的本真狀態(tài),將筆觸深入特定歷史背景下的人性深處,將美與丑一并撕破,在兒童和成人的雙重視角、女性主義視角和文化視角的修復中開辟出其個性化的文學天地。
一、兒童與成人視角的交織
描寫“文革”的作品浩如煙海,嚴歌苓之所以能夠從中脫穎而出,原因之一在于她不同于其他作家純粹的成人視角敘事,她常能夠以兒童的視角展示“文革”對孩子內(nèi)心世界的影響,同時以孩子單純的視角淡化事實的慘烈,盡可能以比較輕松的筆調(diào)去講述。同時又能夠保留成人視角的冷靜與客觀,以過來人的角度揭示兒童視角所無法達到的深度,使作品主旨得到升華。
任何一個作家的成長經(jīng)歷對其創(chuàng)作的影響都是無法忽視的,因為,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是終其一生的。嚴歌苓也不例外,其童年的經(jīng)驗就集中體現(xiàn)在其《波西米亞樓》和穗子系列中。《波西米亞樓》寫失去了童趣、童心的童年,童年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其穗子系列以孩童的視角描繪成人的世界,在看似詼諧的語言下反映著特殊時代下的無奈,孩子本應是純真的,卻在時代的染缸下被人性中的惡所浸染?!端胱游镎Z》(2005年)中描寫最多的是關于自殺的故事?!督莾褐煲洛\》中李叔叔跳樓自殺,穗子只能掩飾內(nèi)心的悲痛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孩童內(nèi)心的憐憫憂傷在這個時代不允許釋放,穗子漸漸變得沉默,這實則是一個孩子的自我保護方式,更是一個孩子的自我封閉。朱阿姨自殺未遂,穗子默默地守在她身邊,雖然弱小卻想竭盡全力保護她,但“朱阿姨是一只白蝴蝶標本,沒死就給釘在了這里,誰想怎么看就怎么看”,[1]穗子為之痛苦,卻無力改變。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在這個時代竟被禁止,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階級對立,人性中的美好與溫暖消失殆盡,引發(fā)讀者對整個時代的反思。
在敘事視角上,嚴歌苓站在童年穗子和成年穗子的雙重角度對“文革”進行敘述,當看到童年穗子的無心之舉犯下大錯,“我在畫面外干著急,想提醒她,糾正她,作為過來人,告訴她那樣會招致傷害”。[2]成年后的穗子為之揪心,卻不得不眼睜睜地面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這些年幼的女孩卻偏偏有一種毀滅一切的魄力,恰恰抓住人心中最脆弱的東西加以毀滅。兩種視角的交織,是時代大悲劇下的無能為力,更是人性自律的淪喪。
二、女性視角下的獨特敘事
嚴歌苓既擁有作家所必備的敏銳直覺,同時也具有女性所特有細膩多情,這使得她在進行“文革”敘事時有不少作品能夠從女性的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關注“文革”背景下女性的生存境遇與生命體驗。嚴歌苓所追求的女性主義,往往不是對男性扭曲、丑化后而進行的女性贊歌,她力圖表現(xiàn)的是一種客觀平等的兩性關系,女性不再是愛情中被動的一方,她們對愛情有著絕對的主動權,能夠把控自己的愛情和命運。這一表現(xiàn)形式在嚴歌苓的“文革”敘事中形成了一種模式:女性勇敢追愛,在“文革”的考驗下實現(xiàn)價值、收獲愛情。嚴歌苓的長篇小說《一個女人的史詩》(2006年)便是這種模式的典型代表。作品中率真的文工團員田蘇菲打破戀愛模式中女性處于被動的局面,而是熱烈地追求歐陽萸。雖然最終如愿嫁給他,卻始終處于婚姻搖擺的邊緣,直到“文革”的到來使丈夫曾經(jīng)的愛慕者煙消云散,在蘇菲無微不至的關懷下,歐陽萸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變故后終于回到了田蘇菲的身邊。作品將重心放在女性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對自己命運的掌控,斗爭與革命成為陪襯,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與個人價值的追求才是敘事的中心。
除此之外,嚴歌苓還極力表現(xiàn)“文革”對女性心靈的摧殘、對女性的壓抑、對女性發(fā)展權利的限制,揭示出一個時代的隱痛?!洞菩缘牟莸亍分小按菩浴笔桥蕴煨缘淖匀会尫?,是人性使然。但在那個動亂年代,一群少女被放置到荒涼的大西北,她們有著一個莊嚴而神圣的名字——“女子牧馬班”,在這里她們不再擁有性別,自身的“雌性”被完全壓抑。嚴歌苓用其細膩的感悟向我們展現(xiàn)時代對女性的迫害,讓人為之心碎,這來自于嚴歌苓同樣作為一名女性的自覺。
嚴歌苓對“文革”的敘事不局限于對政治的批判,她站在女性的視角描寫“文革”,女性則在時代苦難中顯示出堅韌、包容的品格,成為自我價值的追求者和實踐者。自古以來,中國女性一直處于男權社會的弱勢地位,嚴歌苓在其作品中所描述的“文革”中的堅韌的女性形象,不僅寄托了其對該時代女性的贊揚,更表現(xiàn)了女性主體意識從缺失到覺醒的過程。
三、對文化視角的修復
在對嚴歌苓“文革”敘事的研讀中,還發(fā)現(xiàn)其有一些作品常從文化視角來探尋特殊時代社會,且其文化視角經(jīng)歷了一個探尋和修復的過程,這種變化與嚴歌苓個人的人生體驗不無關系。嚴歌苓少年時期經(jīng)歷“文革”,父親的遭遇、萌娘的不幸,年少時受到的傷害使得她在早期的作品中充滿壓抑、控訴的情緒,從歷史的宏觀角度對人性進行剖析,痛斥人性的扭曲。這在其早期作品《綠地》 《一個女兵的悄悄話》《雌性的草地》中可見出,內(nèi)心的壓抑得以宣泄,對人性的壓抑進行了反思和批判。還不時地在作品中與筆下的人物進行心靈的對話,“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片黑暗,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讓它蔓延。它需要某種沖擊力,使法律與理性出現(xiàn)缺口?!盵3]十年“文革”給人們提供了這樣的一個契機,壓抑被變本加厲的釋放,道德價值觀被當下的主流所引導,個人的判斷喪失,道德處于失控邊緣,這個時期嚴歌苓對“文革”帶來的傷害是嚴厲控訴的,不僅反思政治所帶來不幸,還控訴了“文革”對人性的壓抑。
1990年嚴歌苓赴美留學,異國的經(jīng)歷使嚴歌苓與過去拉開了距離,“它使政治理想的斗爭,無論多血腥,都成為遙遠的一種氛圍,一種特定環(huán)境,有時荒誕,有時卻很凄美”。[4]此后的十年她跳出原先的視角對“文革”進行反思,從人文的高度去看待這一歷史事件,對“文革”的苦難表述開始加入濃濃的人文關懷與倫理思考,從表層現(xiàn)象深入本質,從故事的經(jīng)歷者到回憶者最后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旁觀者。嚴歌苓認為出國對于她而言可以說是一次新生“出國以后,有了國外生活的對比,對人性有了新的認識,再后來接觸心理學、人類行為學,很多事情會往那方面聯(lián)想,會把善惡的界限看的更寬泛些。”[5]嚴歌苓開始通過對“文革”中無可逃脫的悲劇命運來刻畫人們所受到的精神的創(chuàng)傷、情感的扭曲、心理的異化、道德的淪喪,去反映整個時代的苦難,這正是她對文化視角進行修復后作出的改變。
“文革”作為中華民族無法忘卻的記憶,無數(shù)作家拿起手中的筆去書寫那段艱難的歲月,嚴歌苓作為“文革”的見證者,作為一位杰出的女性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能夠跳脫出政治本身,給予筆下人物濃厚的人文關懷,深入探索人性的隱秘,以女性細膩的筆觸描寫生命的本真狀態(tài),這些獨特的敘事視角使得她的作品有著與眾不同的表達。這也正是嚴歌苓作品多次被搬上銀幕,引起強烈反響的奧秘所在。在對嚴歌苓的創(chuàng)作賞析中讓人了解過去的那段歲月,領悟嚴歌苓對生命、對人性的感悟,總能感受到其獨特的表達方式和領略其文學魅力。
【注 釋】
[1] 嚴歌苓.有個女孩叫穗子[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54.
[2] 嚴歌苓.穗子物語[M].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87,自序.
[3] 嚴歌苓.雌性的草地[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1.
[4] 嚴歌苓.在美國呆下來,活下去[DB/OL].http://www.360doc.com/2014-04-17/.
[5] 孫寧.嚴歌苓:我到河南種麥子[DB/OL].http://www.kanunu8.com/2003-11-28/.
【作者簡介】
雷 靜(1993-)女,大理大學2017級語文教育學科研究生.
鄧家鮮,女,大理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地方文化.